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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音記

        2020-09-10 07:22:44楚灰
        特區(qū)文學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老陳小琳

        楚灰

        言下忘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

        —白居易《讀禪經(jīng)》

        老陳的新長篇卡殼的時候,是六年前的一個上午,南方的雨季。

        按照習慣,當時肯定是合上了筆記本,起身到窗戶邊,伸了伸腰。這雨季,仿佛一場日益嚴重的病害,讓人覺得整個身子都是局外的,尤其坐的時間一長,越發(fā)明顯。如果不是間歇的風吹過,估計身子都可能長出木耳??粗褐械臅r花很恣意,沉浸在和雨水的博弈中。

        老陳覺得胸口悶得慌,索性在窗邊的躺椅上歇著。未寫完的部分,以后再說吧。對于寫作,老陳是這樣子的:提筆磨蹭不斷,總算有了滿意的開篇,中間總會出現(xiàn)各種岔子而停筆。

        拳頭砸上玻璃的瞬間,老陳注意到疼痛—其實當時并無疼痛感,醫(yī)學上稱這個足夠短暫的碰撞過程為“肌體的休眠期”—這種假象的疼痛讓他迅速收回拳頭。老陳咬著腮幫子,面色泛紅,呼吸有些濁重。玻璃并未碎開。以著力點為中心,無數(shù)細膩的紋路四散。是的,哪怕再用一點點力,窗玻璃便會破碎。這些將碎未碎的玻璃,讓老陳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就在他意識到自己要掉下樓的時候,他醒了過來。渾身酸疼。最近確實有點反常,每一次午覺醒來,都大費周章,貌似一段睡眠,是一種身不由己的體力活。想到這里,老陳就開始苦笑。

        老陳沒想過這一次停筆會長達六年。這六年,老陳出門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這六年,老陳在躺椅上的時間比在床上多。這六年,老陳將這座城中村的院落生活過成了山谷里的日子。這六年,現(xiàn)在想起來,仿佛就是在舒一口氣。他看到案頭的一本名叫《花朵的變形》的書。書是一位客戶從廢品收購人那里換回來的,那天,客戶過來取花,忘了帶走。老陳問了幾次要怎么歸還,客戶開始說下次取,后又說送給老陳了。想著不過一本書,老陳也就沒再堅持,不過預選了一盆花作為回禮。

        老陳粗粗翻了幾頁,便覺出了其中趣味。老陳仔細翻閱,發(fā)現(xiàn)這本編印的書找不到任何外在信息,唯有一個經(jīng)查實為杜撰的“余湖花卉研究所”。老陳對這種貓鼠游戲,素來喜愛,好比一場獵奇,前前后后讀了無數(shù)遍。

        對此,老陳的女朋友小琳有過觀察。觀察老陳看書,是小琳的一件趣事。小琳往往比劃著手勢,跟朋友說,是這個姿勢,你若有幸撞見了他,你會迷上這個姿勢的風采。

        小琳不會知道,等到老陳足夠老的年紀,她所觀察到的這些,在關(guān)于“大器晚成、獨步百年的思想家”老陳的研究文章(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約有700萬字。從新聞出版的角度來看,學術(shù)圖書常用16開、60克平版雙膠紙,常見印數(shù)是2000冊,每1個頁碼700字,則共需要625個印張、1252令紙……用紙量在2噸左右)多有提及——它們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放大;每一個時間點,后來都被賦予神圣性;每一個沖突,后來都被巧妙地放置在戲劇中了。

        這本書儼然是老陳的文藝事業(yè)的活水井。老陳在很多次面對媒體的公開場合坦誠過這本書之于自己的意義,希望編印者能積極主動與他聯(lián)系,強調(diào)他們有義務和責任將這本書的價值深挖到底。老陳想,如果小琳還在,一定會提醒自己,“意義”和“價值”是非常虛偽的詞眼。

        這六年,老陳守著滿院落的奇花異草,仿佛守著一場愛情。小琳其實很少來,而且來前比一般客人都要客氣,比如會電話約個時間。小琳是當?shù)亟虝牧x工,年紀不大,但在義工團體里是“老人”。有一陣子,教會活動頻繁,拿花卉盆栽去做布景裝飾的工作特別多。相當長的時間里,他們用不著盆栽,而是取散枝,說是一幫家庭主婦們需要學插花。老陳會跟不同的取花人閑聊,從他們的閑談中,大致摸清了小琳的生活輪廓。

        “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深。”見的次數(shù)多了,老陳開始放松。

        小琳笑而不語,指著一株開得最燦爛的風鈴木,好似很認真地說:“如果能用圖譜表現(xiàn)出來,該是很好的花課課件?!?/p>

        “我試過,沒那么簡單?!崩详惙畔率种械幕?,走到小琳跟前,“畫到最后無疑是一種極致的病態(tài)”。

        “當然,也有可能你頭一天畫得很好,等到第二天,不知道要畫什么了?!毙×针S手指了指地上,又指了指天上,仿佛風吹花葉。

        每一天,晨光照進來,老陳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床單改成的窗簾被拉開了。前天夜里的雨水到了現(xiàn)在,不急不慢地變成了新水滴—被盆子接住,清脆而利落。他一直沒有弄懂:這些水滴為何每一滴都一樣大,為何落下前后的時間間隔一樣長,最后一滴落下的時刻這個世界究竟有了怎樣的變化。灶間有動靜,叮叮哐哐的,夾雜著不夠干燥的柴禾燃燒時的顫音。老陳聞到了一股并不濃重的煙熏火燎的味道。再過一會兒,新制的掃帚與地面開始尖銳摩擦。老陳總是這樣,每天早晨似乎都等著它們依次出現(xiàn)。再過一會兒,大門一震,屋子里便徹底安靜了。那水滴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落,清脆而利落。

        這個過程中,老陳躺在床上,始終沒有換過姿勢。老陳總是這樣。即使僥幸活下來的夜蚊子反撲到他臉上(有幾次是王梅梅給他拍死的),他也沒有換過姿勢。形容他“濃鼻涕到了嘴皮子上,也懶得吹吹”的王梅梅,每次進屋,都會叫嚷:“死尸都會蹦跶幾下的!”對此,他悻悻地起床,一邊穿衣,一邊回道:“會蹦跶的死尸是僵尸。僵尸見光死。滋滋冒煙?!睅缀趺恳惶欤豢啥舻耐趺访范紩焕详愄嵫澴訒r故意做出來的僵尸模樣逗樂。

        有一天,面對王梅梅的怒不可遏,老陳默默地起床,默默地穿衣,默默地吃早飯,默默地出門,默默地回來。直到霧靄籠罩住夕陽,王梅梅將飯菜端上放在院子里的飯桌后,嘟著嘴問:“今天究竟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老陳遲疑了片刻,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保守秘密。”

        王梅梅凝神看了看老陳—他的額頭飽滿而锃亮,他的目光深邃,在漫天薄霧中有著言語無法表述的魅力—嘴角咬著筷子尖,點了點頭。

        對于這句話,王梅梅一直隱藏在心中,像對待他們的愛情(當時,是難得一見的指腹為婚)那樣忠貞。對于這句話,王梅梅在臨終時仍舊記憶猶新,轉(zhuǎn)述給了致其難產(chǎn),就要奪了她命的還在胎中的兒子。話是這么說的:“這個姿勢,也就是從睜開眼到起床之間在床上逗留的姿勢,是一個人從夢中走來的姿勢,不是不肯換,是不能換,必須等充分適應了陽光,才能換?!?/p>

        聽著王梅梅完全虛脫的聲音,老陳想說:“王梅梅,你,唯一能把握好那個從夢中走來的人是不是充分適應了陽光!”但是,話到嘴邊,他忍住了。他怕自己的聲音驚擾了面色慘白的王梅梅??粗趺访废麦w不斷涌出濃稠的塊狀的血。最后血停住了,一陣腥味的熱氣縈繞著,在那一刻,老陳認定了王梅梅的死是因為那個所謂的秘密糾結(jié)于胸,造成氣血不順,繼而凝成血栓,血栓如刀塊沖破身體所致。整個過程,老陳一直呆若木雞。你能想象得到木雞的狀態(tài),不會說話,不會動。

        在王梅梅死去后的一年時間里,老陳常常在起床之前的姿勢里,腦中反復出現(xiàn)那一天的血栓,尤其是經(jīng)久不散的熱氣,并且更加認定了當初自己對王梅梅的死的看法。

        對于上一段婚姻生活,老陳起初并不會跟小琳多說,尤其在細節(jié)層面?,F(xiàn)在無所避諱,真正是熟絡(luò)了的緣故。有時候,老陳講完一個冗長的故事,冷不防地問小琳,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變得有些話癆了。對此,小琳往往笑著搖頭。老陳喜歡這種笑容,老陳在一些作品中稱之為“笑容的標本”。

        “笑容的標本?好像挺有意思的。你說,這個標本,跟把膠卷沖洗出來的照片有什么區(qū)別?”小琳捧著書,若有所思。

        老陳想過很久,發(fā)現(xiàn)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在小琳隨團隊外出交流而徹底獨居的日子里,老陳還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不是遇到了新的愛情。為了檢驗疑問的真實性,老陳給小琳去了一封信,內(nèi)容很簡短:標本是文獻的,對物體本身的記錄;照片是現(xiàn)實的,往往有意義衍生的可能。

        投進郵筒的瞬間,老陳仿佛有了一場旅途的錯覺。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老陳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曾經(jīng)在一篇談論廣場的小說里,專門描寫過。那是一趟由北而南的旅程,在一個連路燈都年久失修的小車站,他去接一個人。旅行者仿佛一封遠方來信。

        老陳的記憶力非常好,他給小琳復述過這個情境,當然,將小說人物的名字換成了他倆。故事是這么說的:

        這個南方小城似乎骨子里有冷清與寂寥的品質(zhì)。筆直的路燈映著三兩行人,以及香樟木凌亂的倒影。老陳對這樣的場景已經(jīng)司空見慣,甚至說感到某種莫名的親切。但是小琳不是。小琳比較自豪的一件事是,第一次去一個遙遠且完全陌生的城市,就有人接站。接站的那個人是老陳。老陳欣喜小琳的“自豪”,但是他肯定不會告訴小琳,其實那天客棧里沒有一個人樂意在細雨淅瀝的深更半夜去接站,而他之所以去,純粹是“石頭、剪子、布”選擇的結(jié)果。為此,他在出站口連續(xù)抽了三支煙以振奮精神。老陳常說他第一次接站的人,正是小琳。他說的是真的?,F(xiàn)在,他也可以說—小琳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接過站的人。

        也許是輕裝出行的愜意,也許是子夜的冷空氣更叫人精神抖擻,小琳拉著老陳往燈火雖暖猶冷的街區(qū)慢跑。在一處稍顯空曠的廣場附近,小琳停下來,老陳急忙跟著停下來。

        在許多日子過去后,老陳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他們兩個人的日子在那個叫“琴音”的廣場邊沿,就已經(jīng)攜手向前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徜徉而過琴音廣場。琴音廣場儼然一場風暴中心的真空地帶,使得老陳始終處于缺氧狀態(tài)。

        人們在廣場坐成了巨大而密實的同心圓。每一個圈的線條形同鋸齒,將皎潔的月光切割得零碎卻不失質(zhì)感,仿佛嵌入地面的花崗巖。

        他們一直不相信這樣的場景是真的。

        他們手牽手,小心翼翼地往廣場走去,但是在一個月形花壇旁邊,同時停住腳步。步態(tài)如此整齊,好像一個冷顫。他們蹲在花壇的凹處,抖空背包才翻出來的包括借書證等各種證件仍舊不能證明兩人連夜趕(出站后,一路慢跑是事實)到此地并非一場預謀。小琳放棄了解釋,坐在地上,懷抱雙膝開始抽泣。至于老陳呢,猛然直起身子想要再解釋什么,卻被一股外力撲倒在地上。

        老陳有很多次說起這一刻,都將自己比喻成蟬蛻。他說,其實他的靈魂當時已經(jīng)飛出去,只剩下了一副皮囊。小琳往往會追問當時怎么不帶著她一起飛走。

        “靈魂輕盈,無拾羽之力”,老陳經(jīng)常會引用馬鳴的這句詩。這個反復出現(xiàn)在老陳筆下的詩人,聽得次數(shù)多了,小琳甚至認為他就是老陳了。如果哪次小琳記起來它是被引用的,那么他倆會深入某種哀傷的情緒。這種哀傷的情緒,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里,不分晝夜地出現(xiàn)。那時,老陳在跑出租,兩班倒。房,筑起來的空間;車,鐵皮折起來的空間,共同構(gòu)成了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大學生、老板、公務員、小白領(lǐng)、購物狂、酒鬼、同性戀、夜店客、談判高手等等都叫他欣喜。在這個世界里,他能遇到三教九流。他堅信那些突然消失的家伙們會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走出來。他常常跟小琳說:“必須做好迎接驚喜出現(xiàn)的準備,叫那驚喜不能變成驚喜。”

        對此,小琳則不以為然,甚至覺得這是一種諷刺,“對于他們,當然我指的不是別人,你本身就是突然消失的。”

        “你知道啥叫兄弟嗎?”

        “招呼都沒打,直接就走了,叫兄弟嗎?”

        “你信不信,我們最終會聚在這里,你信不信?”

        “你急躁什么呀,我信不信,跟他們會不會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嗎?”

        老陳不再接話,直盯著前方,雙手在方向盤上不知所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樣,左手在車門背上的格子里扒拉。是在掏煙。老陳很少抽煙。在小琳的記憶里,他抽煙,更多的是在刻意為之。當然,心理學上將此實質(zhì)解釋為轉(zhuǎn)移注意力,是在緩解焦躁的情緒。

        老陳再次見到小琳,已經(jīng)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院子里該開的花、該謝的花,完完整整地走了一輪。對于小琳提到過的畫譜,老陳正在埋頭進行。

        客廳里的掛鐘停止響動的時候,老陳才回過神來。他似乎突然對數(shù)字變得特別敏感。當然,是憑借記憶:也許是這一次掛鐘的響動太長,有10次,還是11次。

        “只有足夠持久的動作,才能讓自己從一種狀態(tài)走到另一種狀態(tài)”,老陳隨手在信紙的背面寫下了這一句話。

        同時電話也響了,幾乎是和掛鐘同步的。

        小琳說:“信收到了。等到想好怎么回復的時候,卻不太方便回復?!?/p>

        小琳說了很多。老陳安靜地聽著,不間斷地報以擬聲詞回應。

        老陳在掛斷電話之后,毫不猶豫地開始收拾東西。他收拾得非常細致認真,似乎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在許多年后的一個黃昏,老陳跟人談起平生第一次遠行,肯定了這種認真細致,但是強調(diào)它是無意識的。他還舉例說當時在想什么。一直持續(xù)到后半夜,老陳拎著包裹,穿過院落,開門的時候,頓了一下,索性背靠著院門坐在臺階上。

        無論暑寒,后半夜的光景都顯得凄涼。時常,老陳覺得正是因為要抵抗這種凄涼,所以人們選擇睡眠。

        風被不遠處的無數(shù)杉樹梢劃破,繼而在胡同里合一,經(jīng)過老陳的家門口時,邊邊角角硬往門縫里擠,聲如鶴唳。幾乎是下意識的,老陳避開那道門縫,往右側(cè)挪動身子,蜷縮著。

        這一晚,老陳始終蜷縮在門角,右手攬住包裹在懷中,左手卻不斷地捻著從臺階旁的從石頭縫里冒出來的筆直的三棱草。一根接著一根的,慢慢地捻。

        天蒙蒙亮的時候,老陳才注意到鄰居樓上有一間房的燈光是亮的。也許亮了一晚上吧?這還真不好說。夜空疏朗,誰還會在意一束本就昏黃的燈光呢?過了一會,他家的院門有窸窸窣窣的響動。極有可能是誰誰誰起早要出門了。其實,注意到他家,老陳是打算立即開門的。但是,他聽到他家院門有響動,所以耐著性子再等等。他不想出門時撞到熟人。老陳站起來,右手扶住門栓子,等待著經(jīng)過自家門口的那一陣腳步聲。他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一直數(shù)到100,仍不見動靜。索性顧不了那么多了。

        拉開門栓子,邁出去的瞬間,老陳甚至覺得接下來會面臨一場惡戰(zhàn)!

        老陳往隔壁瞅了瞅,沒有看到人,而他家樓上的燈已經(jīng)熄了。

        一種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老陳咳了一下,有點故作姿態(tài)。隨后將包裹掛在左肩,右手插著褲兜,快步離去。

        “你知道嗎?我在這里,每一天都得為燒飯的柴禾不夠而發(fā)愁。真是有意思!聽說過鄉(xiāng)下人,比如說我老家的兄弟姊妹們,會為孩子的學費,會為下一頓的稻米,會為日益破舊的衣服……發(fā)愁,有誰會為柴禾發(fā)愁?這是事實,我現(xiàn)在就在為柴禾發(fā)愁,剛從河里面撈上來的魚已經(jīng)淘洗干凈,卻沒有可以生火的柴!

        你知道嗎?在這里,樹的枝椏都被我掰斷,整個牧區(qū)仿佛被一根根巨大的針扎住了。接下來,我打算把這些針呀刺呀全部拔掉!

        我種了稻子與小麥,也種了很多土豆。我喜歡土豆。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歡土豆嗎?最有說服力的例證是,瞧,這張紙條上的落款是‘土豆’!”

        小琳在牧區(qū)的生活記錄,最后都被老陳打包帶回去了。小琳所謂的隨團隊外出交流,其實是在牧區(qū)做志愿者。這是一件很神圣,卻充滿危險的工作。之所以選擇去牧區(qū),老陳起初也道聽途說了一些,比如余湖的教會由于種種原因而面臨解散,其中一部分人堅持要去更邊緣的地方尋找新的出路。

        老陳說:“你讓我過來一趟,那么準備什么時候跟我回去?”

        “等把剛收到的一批物資分發(fā)給河岸沿線的牧民吧?!毙×照f話的聲音很輕,“用不了十天半個月?!?/p>

        “不會有什么變故吧?”

        小琳遲疑了片刻,看著老陳說,“你來過了,不會有變故的?!?/p>

        老陳點頭,點了好幾次。

        現(xiàn)在,老陳已經(jīng)深陷回憶的囹圄。他的思緒輕輕掃過所有他所經(jīng)歷過的任何一個現(xiàn)場。究竟想要什么呢?他沿著岸線緩慢地踱著步子,然后轉(zhuǎn)到一處積滿水的坑洼邊,用腳尖挑動著正在緩慢衰老的水葫蘆草。偶爾,他將挑起的草踢到遠處,致使那些棲居在灌叢間的尖喙江鳥,忽地飛到空中,消失在水面上的薄暮里。這突如其來的飛行,對老陳來說,已是司空見慣,根本無關(guān)任何意義上的事。很多時候,他認定這是一場逃亡,是深入骨髓的逃亡的本性。就在不久前,老陳載著糧食去看望老人,順便幫著做些撒網(wǎng)打漁的活。老人央求他去一趟鎮(zhèn)上,換點鹽巴等小物件。老人開了口,老陳只有答應。

        在鎮(zhèn)上,老陳碰到了整裝待發(fā)去牧區(qū)志愿服務的醫(yī)生。他友好地點頭示意。醫(yī)生愣了一下,很快點頭示好。醫(yī)生轉(zhuǎn)身沒走多遠,老陳跑上前問,您的醫(yī)院里有心理醫(yī)生嗎?

        有呀。

        然后,老陳跟著醫(yī)生進了醫(yī)院。在一間稍顯簡陋的辦公室里,老陳安安靜靜地做完了一套測試題。當醫(yī)生做出“OK”的手勢時,老陳有點想哭的沖動。醫(yī)生說心理要放輕松,要豁然開朗,別將原本沒事的身體給自我糟蹋到有事了,醫(yī)生強調(diào)說那不劃算呀。

        老陳點頭作別。

        當他決定帶著小琳也來看看的時候,頭頂?shù)陌自葡惹懊軐嵢缒z著的乳液,忽而輕浮如棉絮。在夕陽冒出來的瞬間,他注意到整個天空都燃燒起來了。他在心里說:“老陳,我得跟你好好談一談?!?/p>

        “對?!?/p>

        “就像去跟一個給你下了毒的人,要解藥。”

        他察覺到家中有所異常的時候,已到了仲夏的尾聲,但是天氣仍是悶熱難耐。那天正午,他沒有像之前一樣書中求靜,而是來回在屋子晃悠,并且特意在那黑暗密實的陰影上用腳尖輕輕地劃著圈。

        “屋子突然變大了?”

        他喊小琳。沒有回應。

        他又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他索性上了樓。樓上有兩間房,一間是客房;一間是小琳常用的書房。這個布局是小琳設(shè)置的。小琳沒再去過教會,當然,教會早已解散。小琳除了幫襯蒔弄花活,還幫襯老陳整理一些文稿,當然,也自己寫寫畫畫打發(fā)時間。日子可以說完全閑下來了,也養(yǎng)成了午休的習慣。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瞇一會。老陳剛準備推門的時候,他意識到這樣的時刻去吵醒他,肯定是不好的。她有這樣的習慣,并且是他愿意看到的。伸在半空中的手,在拇指和食指輕輕來回摩擦了幾下之后,垂放了下來。房門緊閉著。他最終還是叩響了門。里面沒有響應。轉(zhuǎn)動把手,他發(fā)現(xiàn)她并不在里面。佛像前的燈盞里只有燈芯燒盡后的黑色印跡。

        趴在窗臺上,他琢磨著,她可能會去哪里呢。

        窗外并不安靜,比如杉樹上的秋蟬。他趴著,整個腦袋都探到了外面,實在想不出她會去哪里。不過,這并不要緊。每年都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她有自己的交際圈子,說不定又是三五成群去哪里玩去了吧。

        “歡快地叫吧,蟬們。”他朝最近的一棵杉樹吹了吹口哨。

        “每一個午夜都會有露珠形成嗎?”小琳是在半夜回的家,發(fā)現(xiàn)鑰匙丟了后,她坐在門口,趁著月色,看著花圃。

        時值秋后,涼風習習。她本想興奮地敲門,等他開了門的瞬間,鉆進他的懷里,把今天遇到的事,全部一股腦地說完。但是,她覺得這樣又顯得矯情了。今天她陪幾位以前的同事去了清水灣,興奮地迎著風赤足下了水。她感到有種東西在脊骨里橫沖直撞,她不由自主地大聲尖叫。她覺得很過癮,眼神也變得明亮而犀利。比如說正有一只啤酒瓶子漂流過來,待到瓶子靠近了,她欠著身子將它夠到手中,然后手舞足蹈地往岸上跑。一離開水,那種冰涼更加赤裸。因為手中拿著那啤酒瓶,她顧不上拎鞋子了,嗖的一下,盡快往岸上去,等到心情平復之后,她才端詳起那個瓶子。瓶口封得很嚴實。映著陽光,她隱約看見里面有東西。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了。瓶子里的東西令她們產(chǎn)生了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

        “我想和幾位老朋友一起玩玩實驗創(chuàng)作,包括寫作。你覺得怎么樣?”小琳在構(gòu)思怎么和老陳說清楚這個奇思妙想。

        真是奇怪,都大半夜了,居然有大花蝶在眼前飛,寬闊的翅膀閃著明光,飛得很輕盈,以至于翅膀的每次撲棱都很明顯。

        “掙扎?”她驚訝自己腦子里怎么蹦出這個詞語。

        但是隨后覺得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今天,其中一位老同事告訴她,這三四個月來,她每天都會在清水灣里撿到漂流的瓶子,有時是啤酒瓶,有時是玻璃罐,甚至有時是塑料袋、鑿了凹的木頭……她會將里面的紙條取出來,備一份到自己的筆記本上,然后將原份夾在另一個本子里。那些紙條上的文字,還有圖案,天馬行空,但并不令人有生疏感。其中有一張,就是寫蝴蝶的。它說到一只在飛翔過程中死去的蝴蝶,并且用足夠的筆墨在描述蝴蝶瀕死時翅膀的運動。那種動態(tài)的畫面,有種慘烈的唯美的效果。后來,紙條上的文字越來越高深。

        “但是不管你怎么高深,都有一個共同的東西,就是你心中有所想,有所愧疚,有所迷茫與混沌?!彼?,很高興,似乎抓到了敵人的致命點。

        小琳坐在門檻上,回憶著白天發(fā)生的事。客廳的大門吱呀響動時,她嗖地站了起來。

        大門開了。老陳站在她面前。

        “忘了帶鑰匙?!彼﹃p手。

        他將她的背包接過去。然后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字正腔圓地說:“您請進!”

        她注意到他其實是憋著笑的,故意在整蠱罷了。也便配合著:“給我弄間上房,最好,最好找個識體的小兒伺候著?!?/p>

        “好嘞。”老陳隨手將拎起來的背包扔給了她。

        洗漱完畢,小琳坦陳今天的事情,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老陳一概應允。理由很簡單,想做的事,如果想好了,那就趕緊做,至于結(jié)果如何,是另一回事了。

        老陳一邊說,一邊專心剝瓜子。每一顆都很仔細。剝了皮的瓜子仁堆在一起。她邊看書,邊隨手拈幾粒往嘴里送。

        “對了,你知道不?今天,隔壁老馬家很熱鬧?!?/p>

        “有啥喜事?”

        “談不上喜事。不過,我覺得對老馬來說,是好事。他老家來人找他,等了他幾天,都沒有見到人影。你知道的,我碰到有人坐在門檻上,就很警覺。問了才知道是他老家的弟兄。后來,他們報案,找警察幫忙找老馬。警察來了,撬開了門,發(fā)現(xiàn)老馬留了一封信,說是要離開這座城市,想回來的時候肯定會主動聯(lián)系家里弟兄?!?/p>

        “他那么老實,嘿,看不出來他有點悶狠呀?!”

        “你別這么說人家老馬。老馬不容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實,我覺得老馬這次離家,是預謀已久的。”

        “那他能干什么呀?我記得他在圖書館工作,不是好好的嗎?”

        “說不清楚?!彼钌顕@了一口氣,“對了,老馬留了話,要他弟兄幫忙把他的房子賣了。”

        “你想買?”

        “看你想不想了?!崩详惱^續(xù)剝著瓜子,每一粒瓜子仁都弄得很干凈,堆在一起,“價錢還算便宜,如果我們買了,可以給你造一個花園,造一個小園林?!?/p>

        “嘿,你要把我困在園林里?”

        “聰明!自己家的山,雖然是假的,但是可以任意構(gòu)造。自己家的水,肯定是真的?!?/p>

        她放下書,凝視他片刻,然后淡淡地說:“容我琢磨琢磨?!?/p>

        這一晚,她睡得很沉,枕在老陳的臂彎里。她夢到有流水,順著河流的彎道而下,不急不慢,不時有從上游漂來的浮物堆積在淺灣里,越堆越高,她從窗戶里甚至能望見它們威風凜凜的氣勢。風拂動它們的邊邊角角,像是某個人在翻動書頁。對于這個夢,她是在很多日子以后才想起來的。那段時間,她長智齒。說來奇怪,長智齒就盡情長唄,但偏偏是始終突不破牙床肉的那種。她總覺得有種東西讓自己的身體憋得慌。每一天,她都會對著鏡子把玩一下它,卻又不敢太使勁,畢竟牙床肉會被它的尖端給刺痛。有好幾次,她試著用牙簽,甚至小剔刀,將它給挑出來。

        幾乎每個周末,小琳都會問老陳要不要一起去清水灣。老陳只應承過一次。當時,老陳主動拉著小琳去郊外,聽說那里新建了一座花木場,而且政府可能很快要在那里規(guī)劃建設(shè)一座花卉交易中心。

        小琳說,好,如果合適,以后咱們在那里買個小鋪位,過過小日子。

        路還算好走,不少尚未拆完的舊房子倒也應景,這春末的暖陽依舊透著寒意。小琳在附近踱步,好像在找野菜。老陳倚身在一棵大白楊,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春困,像很多正在發(fā)生的故事一樣,有所停頓。比如現(xiàn)在—

        繞著一棵老榆樹轉(zhuǎn)圈圈的那個人突然順著樹干跌坐到草地上,身體彎成了一個完美的逗號。掛滿汗珠的光頭圓臉,看上去似一只即將爆炸的氣球。如果我沒有數(shù)錯,他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七百零七圈半。對,七百零七圈半。

        伙計,快起來呀,你的身姿告訴我,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成啊,快起來呀,湊足一千圈你就會覺得二零二零年和新千年一樣振奮人心,伙計,湊足一千零一,你就會回到童話中的夜晚了,快起來呀。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的身姿仍然是一個逗號,只是換成了枕著肘彎側(cè)臥??炱饋硌剑镉?,哪怕是再轉(zhuǎn)半圈,對,半圈,就是七百零八圈了,七零八,多么美好的數(shù)字啊。

        他一動未動,喘氣不像剛才那么凌亂了。

        是的,七零八,我的生日號碼。也就是說,三十幾年前的此刻我降臨人間了,所以每次碰到這個數(shù)字,我都要像遇見佛祖這樣的老朋友一樣,或者看見新生兒,充滿激動,心懷感激稍加些許滄桑,以供抒懷。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他仍然一動未動,呼吸顯得均勻。

        快起來呀,我知道你已經(jīng)緩過氣來了,你應該接著轉(zhuǎn)啊。他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呼吸完全平穩(wěn),臉色變得紅潤。

        伙計,你這算怎么回事呢,你怎么可以不顧及觀眾的感受說停就停呢,換作……這么說吧,你能容忍自己做愛做到一半就撒腿子跑人嗎。

        微風拂面,我隱約聽見他的呼吸濁重,同時身體平躺著,形成一個倒感嘆號。

        伙計,你怎么能半途而廢呢,真不該啊,你體會不到一種登峰造極的愉悅,你就跟你現(xiàn)在的倒感嘆號身體一樣荒謬令人惋惜?;镉嫞?,我該叫你可憐蟲,祝你好夢。

        我懷著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朝他啐了一口唾沫,當然,力度控制在不能粘到他身上。我得睡一會了。說實話,睡意這東西和剛才彌漫心頭的失落感真的很相似。這讓我想起那些人們?yōu)楹喂茏鰫劢凶鏊X了。并不是時間的先后順序而籠統(tǒng)概括,而是它們切實有著本質(zhì)上的共性。我整個人好像被架空了,飄在半空中。我能想到一些事情,但是這種想法并不足以讓我去實施(我內(nèi)心是迫切要去實施的,就像醉酒的人想到什么做什么,或者無意識地做了什么),準確說,兩者在較勁中被第三者干預了,兩者越持久,我的身體越軟綿綿不得落到實處。合眼之前,我瞥了一眼剛才的那個家伙,他又變換了身姿,側(cè)臥,手掌放在頭下,像個孩子,但鼾聲(肯定是鼾聲)很重。我整個人都要塌下去了,這讓我有些輕快的順暢的感覺。

        我是被吵醒的。惺忪之中,我發(fā)現(xiàn)有一群小孩子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繞著樹干一邊唱歌一邊蹦跶著轉(zhuǎn)圈圈。那是一首很久以前的兒歌,這個游戲我能記起來,叫“轉(zhuǎn)磨磨”,小時候我也玩過。樹下的空氣是歡快的,而且泛著陳香,就像一壇稻谷窖藏。所以,我并不惱怒,相反,我提醒自己抖起精神。是的,對于一些能讓人有所憶及的東西,我們要表示足夠的尊敬,可以的話,要與它們再共呼吸一下。

        我起身斜靠到一堵殘墻上,右手食指輕緩地敲擊地面,試著進入他們的節(jié)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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