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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腿

        2020-09-10 07:22:44鄧洪衛(wèi)
        特區(qū)文學 2020年6期
        關鍵詞:女友哥哥疫情

        鄧洪衛(wèi)

        胡明亮此次回老家,并非完全自愿,一半是女友再三催促,另一半緣由深藏于心,秘而不宣。

        已近三月,天氣漸暖,新冠疫情似乎漸緩,但人心里依然涼意嗖嗖,內(nèi)里的恐懼并不見減。很多單位已恢復上班,大都彈性安排,防守嚴密,口罩是必須戴的;手不僅要反復洗,還要噴上酒精消毒,酒鬼都會拿消毒做借口了,名正言順喝兩口白酒;公交車已恢復運行,不過班次減少,乘客也少,胡明亮經(jīng)??吹秸九_上空無一人,公交車疾馳而過,隔窗也未見有人影。

        “一趟趟跑空車,浪費多少資源呀。”他想。

        這特殊時期,女友偏讓他回老家借錢,好買輛車。簡直絕情。

        “你看現(xiàn)在還有誰沒車?”女友說著對他翻了個白眼。他心里惱火,卻無可奈何。

        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她覺得公共交通很便利。漂城地方不大,公交線路縱橫,懶了打個車,也花不了幾個錢。高鐵都開通了,出遠門也可以坐高鐵。買車耗錢費力,找不到停車位煩神,再有個磕磕碰碰的,多鬧心。現(xiàn)在女友的態(tài)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要說平常沒車也沒什么,現(xiàn)在你看看,沒車還真沒法過。”女友口氣有所緩和,“你在家里體會不到,有書看,有字寫。我要上班,雖然單位在新區(qū),離得遠點,但公交車直達,以前倒也不要勞神?,F(xiàn)在不行了,疫情曼延,哪能去坐公交車?傳給我等小民倒也罷了,傳給你這大作家,罪過大了。胡老師,你說是也不是?”一番倒牙酸的話,說得胡明亮心里有火發(fā)不出,只得賠笑,最終咬牙道:“我去!”

        唉,誰讓自己寄人籬下呢?當年他與妻子離婚,除了幾件換洗衣服,什么都沒帶出來,凈身出戶。他辭職投奔到市里朋友的一個文化公司任編導,主要是自編自導一些微視頻,住在公司集體宿舍。期間遇到現(xiàn)在的女友,比他小十歲。孤男寡女,烈火干柴,一點就著。胡明亮遂搬到女友住處,每日相伴,倒也融洽。不知是不是情場太得意,好日子只一年多。朋友跑路了,不僅欠他一年工錢,還從他這借走十幾萬。胡明亮失業(yè),成了名副其實的“坐家”。本可以充充評委,做做講座,賺些散碎銀兩度日,不料疫情來勢洶洶,一切都停頓下來,除了在家編劇本外,其它外快皆為泡影,只出不進,坐吃山空。女友態(tài)度雖不很惡劣,但時時有譏諷之言。

        “我怎么就淪落到這種地步。”胡明亮強忍心頭火。

        這時,同學老龜在“浮水人在漂城”微信群里面吆喝:車找人,明天上午八點漂城去浮水。老龜其實叫老貴,姓舒名貴,工作后頭發(fā)日漸稀疏,直至全禿,大腦袋一根雜毛沒有,又黑又亮,像浮在水上的烏龜殼,故稱老龜。老龜在浮水縣中教書,他妻子也在縣中教書。兒子在市里中學讀書,夫妻二人將課程排錯開,一個上半周,一個下半周,輪流來市里陪讀。常常是他回來把車停下,妻子接過車又開走,接力賽一般?!拔覀兌寂芩懒?,每周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得兩天,油費花了不知多少?!崩淆攪@息。他常常會在群里發(fā)些信息,劃拉兩個人搭順風車,一趟也能收個大幾十的,補貼油費。“快了,還有幾個月就脫離苦海了?!逼渥咏衲旮呖?,成績還行,勝利在望。

        胡明亮立即打電話給老龜。老龜接了,罵道:“這時候不在家待著,亂跑啥!”胡明亮說:“回去看看父母?!?/p>

        老龜又罵:“不是過年才回去過呀,現(xiàn)在怎么突然這么孝順了?!?/p>

        胡明亮說:“有點小事情?!?/p>

        “又讓我少掙幾十塊?!?/p>

        “給你車費?!?/p>

        “算了吧,明早八點樓下見。”

        胡明亮還要說,那邊已經(jīng)掛了。胡明亮對著手機罵:“死老龜,不就是有個破車嗎?想當年我也有車,你那破車就是請我坐,我也不坐?!闭f完,自己先泄了氣,車呢?房呢?統(tǒng)統(tǒng)沒了,好漢不提當年勇,還有什么可豪橫的。

        一上車,老龜就似笑非笑問:“女人呢?”

        “她不回?!焙髁翆淆?shù)难赞o有些反感,順手拿起車上的口香糖扔進嘴里。

        早上起來,胡明亮自己熱了個包子,就著白開水吃了。他想跟女友打個招呼,可女友還沒睡醒。女友是不愿去的,合謀跟父母要錢,她可不愿意背這鍋。

        “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們兩人都來,就沒再帶別人?!崩淆斅裨?,那神情似乎失去了一個大單。

        胡明亮沒好氣地說:“現(xiàn)在帶也不遲啊?!?/p>

        “現(xiàn)在到哪帶去?帶鬼呀?!崩淆敻鼪]好氣,又說:“你以前還有個小婆娘,還聯(lián)系不?”

        “開你車,別多話?!焙髁梁薏坏冒芽谙闾峭碌嚼淆?shù)亩d腦門上。他想象老龜?shù)拇竽X門上粘著個口香糖,差點笑出聲來。

        “肯定回去找她的?!崩淆斎匀徊粦押靡?。

        “找個屁?!焙髁聊X中閃過那個女人的臉。

        “還沒開學,你早早來干什么?”胡明亮岔開話題。

        “東西都在這呢,要上網(wǎng)課,這里安靜,網(wǎng)線好,家里網(wǎng)絡老卡?!崩淆斦f。

        “高考要推遲一個月考了,可以多點時間復習?!焙髁两乐谙闾钦f。

        “早考早完了,機會都一樣的,現(xiàn)在又要多熬一個月?!崩淆敁u頭。

        “兒子在家學習安穩(wěn)?。俊焙髁羻?。

        “安穩(wěn)屁呀,差點沒把我害死,拿我老婆手機上網(wǎng)課,哪個曉得還玩網(wǎng)絡游戲,借網(wǎng)貸,上個月底借了大幾萬。”老龜臉沉下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老婆到銀行買理財產(chǎn)品,人家查征信用記錄說有網(wǎng)貸記錄不能辦,現(xiàn)在都能欠出二十萬了。要真那樣,哭都哭不出來?!?/p>

        “還真是的?!?/p>

        “都是新冠,把人弄得不正常了,要不然哪有這一出!”老龜罵。

        “快了,疫情快過去了。”胡明亮安慰道。他知道,這個疫情老龜損失不僅在此。老龜本來可以辦個補習班,收幾十個學生,二十天就能掙個幾萬,可疫情一來,他不賺反賠。

        “殺千刀的疫情!”老龜罵。

        “殺千刀的疫情!”胡明亮也跟著罵,按下車窗,噗地一口,吐掉口香糖,抹了抹嘴。心里卻暗自慶幸,自己算有運氣的,雖然少掙些外快,卻重拾起以前一直想寫的一個劇本。因少受外界影響,編得前所未有的順暢,幾乎都要下筆千言了。等劇本完成,疫情一過,賣個好價錢,夠混幾年的。

        老龜把車駛進服務區(qū),停在了加油站。胡明亮奇怪,本來就是一個半小時車程,加把勁就到了,哪有必要進服務區(qū)呢?

        大概也是受疫情影響,服務區(qū)也見蕭條,沒幾個影子,兩邊車輛稀少。加油站生意冷清,以前都要排隊的,現(xiàn)在就他們一輛車停著。一個身穿黃衣服的男子提著加油槍過來,隔著車窗做了個手勢,便繞到前面加起油來。一會兒工夫,黃衣服男子又過來,趴著車窗往里看。老龜在掏口袋,掏的樣子很夸張,卻什么也沒掏出來。胡明亮只好問:“多少?”

        “二百?!崩淆斦f。

        胡明亮掏出兩張票子遞過去。老龜沒接,打開了車窗。胡明亮傾著身子,將票子遞給黃衣服男子。

        “媽的,死婆娘,沒事就掏我口袋?!崩淆斄R。

        胡明亮沒吱聲。

        “回頭微信轉(zhuǎn)你?!崩淆攩榆囎?。

        “算了算了?!?/p>

        “有什么好算的,真要大方,借我三萬?!避囎由狭烁咚佟?/p>

        “那還是算了?!焙髁量嘈?,又拿了塊口香糖塞入口中,腮幫一動一動。

        胡明亮站在故鄉(xiāng)雙月鎮(zhèn)街頭,看老龜調(diào)轉(zhuǎn)車頭去縣城后,回轉(zhuǎn)身來,忽然就想起魯迅先生的著名小說《故鄉(xiāng)》的開篇,脫口而出:“我冒了疫情,回到相隔二百余里,別了一個月的故鄉(xiāng)去。”

        說著,自己都笑了。街上有人來回走動,臉上基本上都是光光的,倒有兩個年輕人戴著口罩,但皆懸于下巴,嘴里銜著香煙,酷酷的樣子。沿街向南走不多遠,便到了家。最初的家在村里,幾間土坯房。如果那時候回家,就可以這樣描述:“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現(xiàn)在只能這樣說:“灰蒙蒙的天底下,沿街豎著幾排安靜的兩層樓房,稍微有一些生氣?!?/p>

        胡明亮的父母搬到鎮(zhèn)上已有二十年了。這可以看作父親一生中最大的手筆?!斑@都是我花的錢,指望你們,還不被倒掉的幾間草房砸死!”老頭子幾乎是惡狠狠地說。

        沒想到哥哥嫂子也在家。胡明亮明白,此行跑空腿已成定局。大家也明白,胡明亮這次回來,是跟父母借錢?,F(xiàn)在哥哥嫂子在家,他沒機會開口。其實說了也白說,錢在父親手里,母親管不著。父親的小氣是鄉(xiāng)里出名的,一錢當命,口袋掖得緊緊的,哪里會漏下一星半點?

        有一次,老胡跟村里一個人分賬。為什么事情算賬分錢,胡明亮就不知道了,他只記得,夜里十一點多,老胡忽然從床上爬起來,說被人少算了錢,現(xiàn)在就去要。出去了好長時間才回來,歡喜地說,終于把賬算對了,少算的錢要了回來。母親問,多少。老胡說,一分錢。這事在鄉(xiāng)里被傳為笑談,大伙甚至都當著老胡的面嘲笑他。老胡正色道,一分錢也是錢,一分錢能逼倒英雄漢。再說,這不是錢的事,是對和錯的事,是原則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再給你舉個例子,考試錯了一道題,少了一分,就考不上大學,就得在家刨地;多了一分,就改變命運,成了國家公務人員。一分之差,天壤之別!

        老胡本是民辦教師,經(jīng)過一番艱苦卓絕的斗爭,轉(zhuǎn)為公辦教師了。此等大喜事,本當祝賀。老胡特地買了幾個大西瓜,親自剖開,給同事們吃,共享喜悅。這就行了嗎?老胡認為這已經(jīng)是大放血了,就算請客了。那么大的西瓜,個個都沙瓤,甜得要命。但同事們不滿意,他們想去喝酒。按說這要求也不過分,但老胡嚴詞拒絕了,為表決心,還把小食堂的幾個碗給摔了表示抗議。老胡跟同事們關系鬧得很緊張,最后被調(diào)到別的學校。

        此等事例,不勝枚舉,且有多種版本流傳,但主旨相同,多舉無益。問題是老胡老師勇于堅持自己,幾十年觀念不僅不變,還有增無減。退休后,將工資存折鎖得緊緊的,從不示人。別人問起,胡老師,您每月工資多少。他都異常警惕,含糊其詞。如此嚴謹之人,怎么可能借錢給別人呢?哪怕是親生子女。

        況且,他對兩個親生子女都極不滿意。

        “我把你們拉扯這么大,已經(jīng)對得起你們,老了,不跟你們要錢,就是對你們最大的支持?!?/p>

        “國家發(fā)老子錢,是因為老子給國家做了貢獻,老子受之無愧,跟你們無關。”

        這些話不無道理,但說出來卻極傷人。胡明亮從來沒想過揩父親的油,他本人一直以來生活雖不富裕,至少也不拮據(jù),時常帶點東西回去,哄父母開心。父母坦然受之。

        “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認為父母就應該給子女錢,是謬誤,要狠狠批判?!焙髁劣^點鮮明,立場堅定。

        有時候,他甚至想,如果父親跟母親一樣,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沒有那筆可觀的退休金,是不是大家都會相處和諧。

        “也許。然而,這社會總是有矛盾的?!焙髁料?。

        哥哥嫂子看到胡明亮回來,很是詫異。他們平常都不在家,在蘇南打工,逢年過節(jié)才回來,過個七八天就走了。當下,老大老二坐下寒暄。

        “老二,你怎么有空回來的 ?”老大問。

        “順車回來看看,大哥,你們還沒走?”老二說。

        “別提了,疫情影響,沒讓復工呢?!崩洗笳f。

        “噢噢噢,那什么時候復工呢?”老二問。

        “不曉得呢,得看疫情控制情況,至少還得一兩月?!崩洗笠荒槦o奈。

        “那就正好歇歇?!崩隙捨康?。

        “歇不起啊,歇了沒錢啊?!?/p>

        “歇不起也得歇呀?!?/p>

        “殺千刀的疫情!”老大忍不住罵。

        “殺千刀的疫情!”老二也罵。

        老二看到老大面色不好,想來這一個月在家并不愉快。除夕上午,他從市里回來,看哥哥面色還不錯,心情也不錯,衣服也與往年不同,不再是臃腫的羽絨服,而是格子襯衣,紅領帶,灰呢子外套,很有點小老板派頭。胡明亮想起上學時,老大總是穿新的,他總是拾舊的。老大很注重儀表,總是梳著小分頭,腋下夾著文件夾,挺直腰板在前面走。而他只能穿哥哥穿剩下的補丁衣服,背著舊書包,在后面跟隨。老大頭腦聰明,能說會道,情商很高,也頗有女人緣,哄來了漂亮的嫂子。老大經(jīng)常向他講述自己的一些英雄事跡,“很吃得開哩,別看力氣不大,沒人敢動我?!贝缶艘舱f:“我大外甥就憑那張嘴也能吃遍天下?!边@是大舅的原話。胡明亮想,如果老大在單位,肯定能混個干部做做??上麤]考上大學,又沒出外面混,只在鎮(zhèn)子周圍小廠里打點零工。與他差不多年齡的人出去混,大都發(fā)了財。只是近幾年,老大才攜家外出,在南邊一個好同學辦的廠子里做點工,雖不發(fā)財,總比在家好。雖然如此,每見到比他混得好的同學,老大總是恨道:“我那時要是有本錢,做點生意,他們豈能比得過我。”老大怪父親當時沒給他錢,沒有資金成就大業(yè)。

        除夕中午,一大家子聚餐,開始還熱熱乎乎的,不知誰提到錢的事,也借著多喝了兩杯,就爭執(zhí)起來。

        “就是再困難,也不跟你要錢,我自己扛著!”老大仰面喝了一杯。

        “有什么困難,要是當時你考上大學……”老胡氣得也要喝酒,但沒人給他酒杯,他胃不好,已戒酒多年。

        老大自顧說道:“實說了吧,我年前做了個大動作,把我們廠子承包下了,我現(xiàn)在大小也是老板,每年給老板一百萬,剩下都是我的了。”

        胡明亮一驚,才懂得老大這次為何看上去精神面貌與往年不同。

        老胡剛才還大有拂袖而去之意,此時驚道:“一百萬,你苦得起來?”

        老大說:“苦當然能苦到,我算了下,每年除去雜七雜八支出,我至少能凈賺二三十萬??鄮啄昊貋恚礁∷I房,離你們遠點,省得你們看我不順眼?!?/p>

        “哪個看你不順眼的?”老胡又火了。

        胡明亮趕緊岔話題,問父親:“鎮(zhèn)上有在武漢回來過年的不?”

        老胡想了想,說:“沒聽說,南面開超市的吳老板,前幾天回武漢過年了,女人沒回去?!?/p>

        父親說的吳老板,胡明亮不止一次聽父親說過,父親經(jīng)常去他超市買東西,很談得來,可以說是忘年交。“人家可也是個讀書人,我把你書拿給他看了,他夸壞了,很想見你?!?/p>

        “我們初五就走,就走?!备绺缬帜镁票?,嫂子趕緊奪過,把一碗飯塞到他面前,說“喝什么喝,吃飯!”

        哥哥真是聽話,不去搶酒杯,開始悶聲不響扒飯。

        接下來大家都悶頭扒飯,除夕之戰(zhàn)只是短兵相接,就鳴金收兵。

        “你們家倒是挺熱鬧的。”女友事后對胡明亮說。胡明亮只有苦笑。

        他們本來打算在老家住上兩天,初二或初三回的,但初一下午,就迫不及待回了,倒不是家庭氣氛不和諧,而是新冠疫情形勢已經(jīng)嚴峻,據(jù)說市里已有多起感染案例,鎮(zhèn)上也有人從疫區(qū)回來。此地不可久留,他們倉皇出逃。

        “不要出去串門,也不要出去吃飯,出去要戴口罩。”臨走時,他還再三叮囑父母和哥嫂。

        “沒那么嚴重?!彼麄儙缀醍惪谕?。

        現(xiàn)在,才一個月沒見,胡明亮看老大面色灰暗,胡須凌亂,比上次見到憔悴了許多,儼然大老頭一個。自己比哥哥年輕五歲,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去。

        到后面來見父母。母親在房間看電視,父親在淘米做飯。父親問:“也不是假期,怎么回來了?”

        父親并不知道他早就辭職的事,只道他調(diào)到市里,更不知道他現(xiàn)在已成了無業(yè)游民。

        “疫情期間,不要天天上班,在家里把事做完就行了。”胡明亮搪塞道。

        “還是你有個正規(guī)工作好,你看你哥哥,打打工就算了,還想掙大錢,現(xiàn)在工廠都關了,哪天能復工說不準呢?!备赣H搖頭。

        “那就不承包算了。”胡明亮說。

        “說得容易,三十萬定金押在人家那呢,他自己家底全押上了,還借了十萬。”父親道。

        “他也挺不容易的?!焙髁琳f。

        父親一瞪眼:“誰讓他不肯學習的,要是跟你一樣……”

        胡明亮見話不投機,趕緊又到前面來。

        此行自然是跑空腿。中午老大和老二喝了兩杯酒,除了老大吐苦水,老二幫著聲討疫情,老胡悶聲吃飯,不時問幾句“疫情什么時候能控制住”“死了多少人”“外國太不太平”等話題外,其余的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喝酒?!?/p>

        “嗯,喝酒?!?/p>

        “你說,什么時候允許復工復產(chǎn)?”老大問。

        “快了,鐘南山說,四月份就控制差不多了,總會過去的,國家花了這么多錢?!焙髁涟参康馈?/p>

        “你說他是不是知道疫情要嚴重,把廠子承包給我,一走了之?!崩洗螽斎涣R的是他的同學老板。

        “誰也沒想到會這樣?!崩隙f。

        父親嘆了一口氣,大概又要說:“如果當初你爭氣能考上大學……”

        最后竟然放下碗說:“人活著沒意思呀,說死就死了,有多大本事,有多少錢都沒用,你看看,武漢死了那么多人,不少都是有頭有臉的?!?/p>

        胡明亮聽了,看著八十多歲的老父,心里感覺很凄涼。

        晚上,胡明亮住在縣城賓館里。住賓館比以前手續(xù)繁瑣,免不了測體溫,詳細詢問登記,但也算順利。到了房間,胡明亮先狠狠洗了個澡,圍浴巾出來,拿著酒精噴劑在屋里噴了一通,噴得不多,怕有安全隱患。非常時期,賓館應該有職業(yè)良心,提前做好消毒工作的,此時只是心理安慰而已。接下來,他躺在寬大舒適軟和的床上,眼看著片片光暈在潔白的天花板上跳來跳去,一下子陷入巨大虛空。以往他來,免不了呼朋引伴,吃喝玩樂,現(xiàn)在倒不知道該怎么打發(fā)了。

        沉默良久,才拿起手機,找到一個號碼,看了半天,才發(fā)出一個短信:你好,在嗎?他忽然感覺耳朵里一股嘶鳴的聲音沖出來,心臟失常地悸動。好半天,才平復下來。他握著手機,手臂平放開來,盡量以放松的姿態(tài)等待回音。世界靜得可怕,天花板上的光暈仍在跳動不停。再拿起手機看時,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之后,仍然沒有人回復他,他感到很空落,想了想,微信視頻一個縣城好友,半天無人應答。他深感失望,猶如被拋于荒山野嶺,無人問津?!霸谀模俊苯K于有一個朋友回話。“浮水!”他回。一陣沉默之后,那邊回:“噢,我有事,下次?!本驮贌o回話。另一個朋友回視頻過來,盯著看了半天問:“在哪塊呢?”他答:“賓館。”又問:“浮水?”他答:“你說呢?!蹦沁吂恍Γ骸昂煤眯?,老婆身體不好,我就不過去陪你了?!闭f著掛了視頻。他心情沮喪,如被水淹般透不過氣來。其實自己并不是讓他們過來,或請他們吃飯,只不過想跟他們聊聊,訴說訴說苦悶而已。當前疫情如此,他難道不知道?他們卻像怕病毒一樣怕見他。

        這一回,胡明亮又陷入沉思。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來已是凌晨兩點,確切說,是被餓醒的,原來自己午飯后再未進食。第一件事是看手機,沒有他想看到的信息??吹焦褡永镉袃砂奖忝?,撕開一包,放好調(diào)料,又去燒水。等待水開的間隙,躺在床上看手機。

        看著看著,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拿起手機,沒發(fā)現(xiàn)什么新的信息。

        他起來,把昨天壺里的陳水倒了,又灌了壺新的燒起來。然后給老龜發(fā)去一條微信:何時回?

        老龜很快回:下午打電話給你。

        他回:我在浮水賓館。

        他以為老龜會問他,怎么到縣城,不在家的?;蛘咴賳枂査顼堅趺闯缘???衫淆斨换亓艘粋€字:好!就沒了下文。

        他有些失落,怏怏起身,倒開水泡方便面,油香味立刻撲面而來,沖得他鼻子有些癢癢,打了個噴嚏。

        吃面時,免不了罵兩句老龜。昨天加油的二百塊錢,老龜完全可以通過微信轉(zhuǎn)給他,可他到現(xiàn)在提都不提。難道老龜不打算還了?這兩年也沒坐他幾趟車,一下子就收了二百塊車費,也太黑了,這不是搶劫嗎?這等品行的人怎么能教書育人呢?

        吃完面,又躺下,實在是無事可做,只好繼續(xù)翻手機,看疫情通報:江蘇無新增病例,他所在的城市也無新增病例。

        女友昨晚發(fā)微信來,兩人簡單聊了幾句。女友問他:進展如何?他回答:一切順利!女友發(fā)來一個“擁抱”的表情,然后就晚安了?,F(xiàn)在,女友大概還沒有醒吧。疫情期間,她喜歡上了追劇,說不定又追了一夜劇,現(xiàn)在剛剛?cè)胨?/p>

        看了會手機,他又困了。他有個毛病,只要是在床上,無論躺著還是坐著,都容易犯困,頭腦昏昏沉沉。離開了床,困意就會消失。也可能是身體原因,腦供血不足。所以他除了睡覺才上床,平時讀書都身體筆直坐在書桌前,不至于睡著??稍谶@里,他只有睡在床上才自在。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哥哥拿著個鉗子在撬鎖。哥哥沒發(fā)現(xiàn)他。他想喊,喊不出,他想過去阻止,腳邁不動。哥哥撬的是父親房間桌子的抽屜,撬得很用力。嘩啦一下,鎖開了,抽屜里的東西掉得滿地都是。哥哥翻找起來,都是存折呀。他想過來搶,可是干著急不能動彈。這時候,父親出現(xiàn)了。父親喊:“別動,別動!”哥哥抓了一把就往外跑。他想攔住哥哥,可是他動不了。父親追出來,手里邊拿著一張紙,是一九七七年的高考語文試題。父親邊追邊喊:“來來來,你來做一做,能做到八十分,我就把存折全給你?!倍藭r他已經(jīng)能動彈了,他沒有去追父親和哥哥,而是在剛才哥哥翻找的地方找,沒有找到一張存折,全是高考試卷。他笑了,醒了,手機也響了。

        他迷迷糊糊拿起手機,是父親打來的。父親問他在哪?他說在浮水賓館。父親說,我給你們點錢,你和你哥哥,一人十萬,我和你媽留十萬養(yǎng)老就行了。他說,我不要你們錢,我有錢。父親說,呸,你有個屁錢,錢都是別人的了,房子是別人的,車是別人的,哪樣是你的,你一個大學生混得不如那些沒念過書的,人家不識幾個字都能開車回來。他臉紅了。父親說,你們拿錢去,一人買一輛車,下次都給我開車回來。胡明亮說,我真不缺錢,我有錢買車,你把錢給老大吧,他真需要錢。父親說,反正錢我為你留著,什么時候回來拿都行,疫情會過去的,你打電話多勸勸你大哥,虧點沒什么,只要人在,會翻身的。胡明亮有點緩不過勁來。父親在那頭說,唉,你知道不,小吳死了。胡明亮一驚,問,哪個小吳?父親說,開超市的吳老板呀,年前去武漢跟父母過年,得了那個肺炎死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才三十幾歲,說沒就沒了,連老婆孩子面都沒見到。

        父親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在外也要注意,不要老在外吃吃喝喝,最近也不要出去開筆會了,出門要戴口罩?!?/p>

        胡明亮答應。父親掛了電話。

        幾乎在掛電話“嘟”的一聲同時,一條信息“叮咚”跳出來,他也幾乎要跳起來,終于回了。

        在,你最近好嗎?她說。

        還好。他說。

        胡明亮的心跳得厲害。幾年前,他還在浮水,縣里舉辦個作家筆會,請了一些外地作家,胡明亮也參加了。本地作家一般都回家住,但組織者跟他關系好,給他開了個房間。由此認識了她。她不算作家,只是個文學愛好者,請來幫忙的。沒想到跟胡明亮一見傾心,晚上到胡明亮房間討教,是和本地姓劉的詩人一起來的,后來劉詩人有事先走了,而她次日凌晨才離開。他知道她丈夫前兩年外出開公司,她自己一人在家,上個閑班。第二天早上,那個劉詩人敲門進來喊他吃早飯,還特意看了看角柜上擺的物品,詭秘一笑。

        讓他沒想到的是,不久后,他們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后來他老婆也知道了,冷戰(zhàn)了有半年,終于不聲不響離婚。他辭職去了市里,后來聽說她也辭職到丈夫公司去了。此后再也沒聯(lián)系。此為一段艷遇,也是一段孽情。他已經(jīng)家庭破碎,不想再去破壞別人。

        新冠疫情瘋狂傳播,讓他擔心。她丈夫的公司正在湖北某城,她跟她丈夫在一起。早就想問候一下了,但他一直克制著,怕女友看到生疑。半個月前的一天,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其實我也離婚了,他那邊早就有了人,公開了,我算什么?我也不是厲害人,也沒什么鬧頭,自覺退出唄。就在年前,我們從湖北回來辦了手續(xù),和平分手,他立即走了。沒想到疫情嚴重起來,就封城了?!彼陔娫捓镎f。

        “他沒事吧?”他問。

        “封城后不久,他就被查出感染了,他們公司有很多人感染,他和那個女的都感染上了,他以為他在那混得可以了,可到頭來連醫(yī)院都住不進去,關鍵時候,誰也管不了誰了,好不容易住進院了。具體我也不清楚,他不跟我聯(lián)系,是兒子告訴我的,兒子在日本讀書,沒回來。”

        胡明亮說:“還好,你回來了,我就放心了。”

        她說:“就像做夢一樣,不過,我希望他們還好,大家都不容易?!?/p>

        胡明亮想了想,又問:“他知道我們的事嗎?”

        她說:“不知道吧,這很重要嗎?”

        “沒有什么是重要的?!?/p>

        聊了十幾分鐘,他們掛了電話。從電話中,他知道她的離婚跟他沒有關系,但他的心情并沒有因此釋懷。而她似乎并沒有死里逃生的幸運,相反,情緒低落。

        這半個月,他們再沒聯(lián)系,但他知道,自己一直牽掛著她。此次回老家,他在路上就想跟她聯(lián)系,但他克制著。昨晚,他還是給她發(fā)了信息。

        可以電話嗎?他問。

        可以。她答。

        接通電話,還是那熟悉的聲音,聽起來要低沉一些。

        “昨晚在姐姐家的,手機沒電了,上午回家才看到你信息?!彼忉?。

        是真的嗎?還是她也在猶豫。他想。

        “他現(xiàn)在怎樣?”他沒忘了關心下她的前夫,上次說他已經(jīng)住進了醫(yī)院,大概已經(jīng)好了吧。

        “不知道,兒子說,住院后不久,忽然聯(lián)系不上了,我懷疑不好了,兒子在騙我……”

        “或許,醫(yī)生不讓跟外界聯(lián)系?!?/p>

        “也許吧,你在哪?”

        “浮水賓館?!?/p>

        “一個人?”

        “嗯?!?/p>

        “噢?!?/p>

        “見見嗎?”

        “見見吧?!彼坪跤幸欢亲涌嗨獌A訴。

        “到哪呢?”

        “我過一會兒過去,外面也沒地方見。”她猶豫了一會兒說。

        “可是,現(xiàn)在,外面疫情……”

        “沒事的,我開車過去?!?/p>

        “嗯,好?!?/p>

        掛了電話,胡明亮的頭腦一片空白,他是一個編劇,接下來劇情該怎么發(fā)展呢?

        他可以給女友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在老家接觸了一個湖北人,現(xiàn)在在賓館隔離,需要半個月。那么半個月后呢?他其實手頭還有二十萬塊錢,藏得比較隱秘,沒給任何人知道,他得留條后路呀。有可能半個月后,他會回去,拿出這一半錢,說是父親借的,可以首付買一輛車。

        他可以不回去了,給女友十萬塊錢。

        或者現(xiàn)在就回去,關了手機,也不等老龜了。回去買車,一心跟女友過日子,相伴到老。

        胡明亮站起來,拉開窗簾。窗外藍天白云,大大小小的樓群靜靜地沐浴在清輝之中,公路上車輛交錯移動,駛向各自方向。往下看,賓館大院的廣場上烏龜一樣趴著一輛輛小車,院門口的通道上橫著起落桿,一動不動。數(shù)年前的一天,他也是這樣推開窗戶,不經(jīng)意瞥到一個綠衣女子騎著自行車緩緩進來。

        他轉(zhuǎn)過身,吁了一口氣,想,該收拾了。

        (責任編輯:廖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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