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露溪 南方

【摘要】鄧恩，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歌的領軍人物，其詩歌創(chuàng)作思維和寫作實踐不僅對同輩詩人產生了重要影響，并對17至20世紀的英美詩歌、西語和俄羅斯詩學以及20世紀當代文論的發(fā)展具有深遠影響力。

【關鍵詞】鄧恩;玄學派詩歌;影響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0）33-0029-02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北省社科基金項目“約翰·鄧恩的詩歌藝術與影響研究”（項目編號：HB19WW006）的最終成果。

一、引 言

約翰·鄧恩（John Donne， 1572—1631），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歌的核心人物，以標新立異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和寫作實踐為當時的英國詩壇帶來了新氣象。其詩歌意象融多種學科領域知識為一體，因此時常彰顯混搭風格;其詩歌運思凸顯哲理思辨，富于悖論與張力;語言平實且具有口語體色彩，并伴有鮮明的戲劇性特質。

鄧恩的愛情詩融世俗與神圣為一體，其詩歌面對人生的有限性提出了獨特的時間觀。鄧恩的玄學詩不僅暗含超前的生態(tài)關懷意識，還具有宗教意境化的現代倫理意義。鄧恩的詩歌創(chuàng)作對后世英美詩歌甚至世界詩歌的流變，以及20世紀當代文論的發(fā)展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二、鄧恩的詩歌創(chuàng)作對17世紀詩人的影響

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鄧恩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離不開其身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生活。文藝復興后期的英國社會一片歌舞升平，因此誕生了意象華麗、風格甜美的詩歌創(chuàng)作模式。然而，鄧恩所處的17世紀英國政權動蕩，科學迅速發(fā)展，地理大發(fā)現激蕩人心。這種充滿變革的時代環(huán)境促使新舊傳統(tǒng)交鋒，并導致認知矛盾和懷疑精神叢生。因此，鶯歌燕舞的詩歌書寫模式已無法滿足這樣的社會需求，亟待召喚新型創(chuàng)作理念和寫作實踐。

智慧敏銳的詩人總能準確地把握時代脈搏，并將這種變革巧妙體現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鄧恩，便是這樣一位偉大的詩人。面對變革的時代和個人獨特的生命體驗，他自覺偏離當時英國詩歌的主流創(chuàng)作模式，從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的宏觀層面到詩歌意象、措辭、內容以及風格的微觀寫作層面，鄧恩都勇敢進行探索。因此，他的玄學詩不再滿足于風花雪月的浪漫，而是增添了鮮明的說理分析成分，其詩歌意象不再局限于溫柔甜美的要求，而是別具一格、出其不意;而語言風格也欠缺了一些抒情婉轉，直白平實的口語體令人耳目一新。

簡言之，鄧恩的玄學詩顛覆了彼特拉克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其詩學創(chuàng)作主動呼應了時代的變革要求，因此很快贏得了讀者的心并獲得了志同道合詩人的贊許。

赫伯特、馬維爾、沃恩和克拉肖便深受鄧恩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并形成了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團體，貢獻出流傳后世的優(yōu)秀詩篇。

三、鄧恩對新古典主義詩歌和浪漫派詩學的影響

以鄧恩為首的玄學派詩人洞察時代要求，顛覆英詩創(chuàng)作主流，以獨樹一幟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寫作實踐在17世紀的英國詩壇引領一時新風尚。

時光荏苒，當時間定格在18世紀時，人們便會發(fā)現，以蒲柏為核心的新古典主義詩學成為文壇新貴。新古典主義崇尚理性、和諧，強調秩序，致敬傳統(tǒng)和經典的文學訴求顯然與鄧恩為首的玄學派具有不同的關切。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新古典主義詩學與鄧恩的玄學詩涇渭分明，也不表示玄學派詩歌在18世紀詩壇慘遭拋棄的厄運。相反，玄學派詩歌別出心裁創(chuàng)造詩歌意象的非凡能力和深奧的思想不僅令蒲柏十分傾心，而且還令后者對鄧恩詩歌進行了改寫。這說明，以鄧恩為代表的玄學派詩歌在18世紀依然具有影響力。

伴隨時代的變遷，文學風尚與審美訴求也隨之改變。不滿足于新古典主義條條框框的束縛，19世紀的詩人們希望解放天性，放飛想象的翅膀，自由馳騁于大自然的懷抱中。浪漫主義詩人追求直抒胸臆，重視想象力，希求到自然中汲取靈感與力量。浪漫主義詩歌風格清新文雅，意象鮮活自然，具有親和力。這與鄧恩玄學詩充滿推理、辯論的學究氣質和復雜晦澀的意象相去甚遠。因此，人們可能會認為鄧恩詩歌在浪漫主義當道的19世紀是被邊緣化的存在。

但是，仔細探究便會發(fā)現，浪漫主義詩學其實部分地繼承了鄧恩的玄學派詩歌遺產。就詩歌語言風格而言，浪漫派詩人傾向于日常生活的普通用語，這與鄧恩詩歌平實質樸的語言特征相似。就詩歌意象而言，貌似二者差別較大，但實際上二者在意象選用方面都非常具有想象力，體現出他們對宇宙萬物之間關系的深刻洞察力。另外，就詩歌場景而言，二者同樣關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擅長描繪日常經驗并挖掘其中的深刻道理，這展現出鄧恩玄學詩融世俗世界與神圣體驗的創(chuàng)作理念。

除了浪漫派詩學，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詩人也受惠于鄧恩的玄學詩智慧。反感于繁復、浮華的維多利亞詩歌創(chuàng)作模式，哈代詩歌口語體風格的措辭以及提升日常生活場景的意義，與鄧恩玄學詩的口語體氣質和融世俗生活與超驗感悟為一體的創(chuàng)作思想如出一轍?？梢哉f，鄧氏理性與感性統(tǒng)一的詩學觀與美學觀在哈代的創(chuàng)作中找到了共鳴。

同時，鄧恩詩歌對生命有限性的探究及其分離性哲學死亡觀孕育出詩歌的戲劇性特質。其詩歌口語化但卻充滿張力的語言節(jié)奏，以及融戲劇于詩歌的實驗性創(chuàng)作思維與藝術，表現對英國大詩人丁尼生和勃朗寧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影響。勃朗寧的名篇《最后的公爵夫人》向讀者呈現了一出驚險的謀殺劇目。融戲劇元素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使詩歌具有戲劇張力和表現力。可以說，詩是劇，劇也是詩。

四、鄧恩詩歌的復興與對20世紀世界詩歌的影響

鄧恩的玄學派詩歌在20世紀得以復興并重新躋身英國主流詩歌隊伍，得益于現代派大詩人艾略特的努力。艾略特高度贊賞鄧恩玄學詩智性與情感融為一體的創(chuàng)作特征，并借鑒了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在自己的詩歌書寫中。其名篇之一《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的一些詩歌意象具有鮮明的玄學派奇喻色彩。

20世紀愛爾蘭大詩人葉芝的詩歌創(chuàng)作伴隨其獨特的生命體驗可以大致分為四個時期。其中，第三個時期是葉芝的玄學派詩歌轉向時期。在這個創(chuàng)作轉折階段，葉芝汲取了鄧恩詩歌集智性與感性為一體的創(chuàng)作理念，為成就其詩思合一、高度神秘主義的循環(huán)歷史觀輸送了重要養(yǎng)料。

在鄧恩的詩歌中，自然世界不是人類世界的附屬品，而是能夠帶給人類心靈力量的重要存在。鄧恩詩歌蘊含的生態(tài)關懷意識在以愛默生、梭羅作品為核心的美國超驗主義詩歌中得到了回響。

繼承了美國詩學傳統(tǒng)的經典詩人伊麗莎白·畢肖普與英國玄學派詩歌也頗有淵源。自年少時，她就閱讀鄧恩、赫伯特等玄學派詩人的作品，并深受玄學派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與鄧恩一樣，畢肖普十分關注自然世界。在她的作品中，自然世界不為人類世界的存在而存在，也非人類意志的鏡像。畢肖普的詩歌告訴讀者，人與自然彼此相依，和諧共生。畢肖普的詩歌體現了生態(tài)主義主張，而這與鄧恩詩歌蘊含的樸素生態(tài)觀如出一轍。此外，受到鄧恩創(chuàng)作思維的影響，畢肖普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彰顯解構哲學的智慧。鄧恩詩歌還擅長將常見事物與具體存在與玄秘抽象的宗教場域相聯系來探索各種宗教主題。其暴力“謙卑”宗教冥想所彰顯的“謙卑”美學與倫理品質指引了畢肖普以宗教為主題的詩歌創(chuàng)作。

作為17世紀當紅詩歌流派，以鄧恩為首的英國玄學派詩歌對后世英國詩歌發(fā)展具有的影響已有學者進行過關注。然而，將鄧恩玄學詩影響研究局限于英國本土并不恰當。

詩歌研究應該具有整體思維和全局視角。“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英國玄學派詩歌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天外來客，她的產生、發(fā)展其實與歐洲詩歌的整體發(fā)展進程有著深刻的關聯，她的詩歌思想與藝術特色也展現出與歐洲詩歌與文化鮮明的親緣性。”[1] 而英國文學作為歐洲文學的重要組成，因此其文學風向的變化和發(fā)展也會對歐洲文學整體的演變產生一定影響。所以，在將歐洲文學的流轉視作整體的前提下，應該拓寬鄧恩玄學詩歌影響研究的視野，探尋鄧恩詩學與歐洲詩學的內在關系。經過對西語大詩人帕斯詩歌的調研后，筆者認為，帕斯的詩歌充滿玄學思辨，其作品對矛盾對立統(tǒng)一的追求也沿襲了鄧恩玄學派詩歌矛盾和諧的審美特征。

無獨有偶，俄裔美國詩人布羅茨基在翻譯鄧恩詩歌時，對其玄學詩情智合一的創(chuàng)作理念以及奇喻、悖論等藝術手法十分認同，并借鑒到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

五、鄧恩詩歌對20世紀當代文論的啟示

艾略特的現代詩學影響力巨大，其詩歌理論和創(chuàng)作都深受鄧恩玄學詩的影響。而艾略特的詩學理論又深刻影響了20世紀英美新批評派的理論演化和發(fā)展。

作為20世紀上半葉重量級的文學理論，英美新批評闡釋的張力、悖論、含混等理論主張深刻呼應了鄧恩的玄學詩創(chuàng)作理念?？梢哉f，鄧恩的詩歌創(chuàng)作深深影響了英美新批評派理論的發(fā)展。

20世紀的西方文論求新求變，為讀者帶來閱讀文本的新穎視角和操作工具。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理論顛覆了西方兩千多年蘊含壓迫機制的二元對立哲學傳統(tǒng)，釋放出從前被忽視或被邊緣化的元素并激活其本來的能量，展現意義的豐富性與價值的多元性。而女性主義、生態(tài)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后殖民批評等學說積極伸張自己的理論訴求和價值關懷，為女性爭取自身身心解放、權利發(fā)展，為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并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謀求全人類福祉積極貢獻智慧和經驗。這種理論勇氣和實踐與鄧恩玄學派詩歌的創(chuàng)作理念具有內在契合性?？梢哉f，鄧恩超越時代的詩學理念以曲折的方式對后世的文論發(fā)展具有啟示作用。

六、結 語

鄧恩，善于發(fā)現事物之間復雜深刻的聯系，以顛覆常規(guī)的思維審視世界，以陌生化的方式向讀者呈現認知事物、評估事物的新穎視角，為讀者提供另類且豐富的審美體驗與感悟。鄧恩，以其獨特深邃的玄學詩魅力影響了17至20世紀英美詩歌甚至世界詩歌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書寫實踐，并對20世紀文論的演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參考文獻：

[1]李正栓，劉露溪.詩歌研究中的整體思維和全局意識——以吳迪新作《英國玄學派詩歌研究》為例[J].外國文學研究，2014，（2）：170.

作者簡介：

劉露溪，女，漢族，河北邯鄲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