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裊裊

長大，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我把西瓜籽吐在花盆里，澆點水，過幾天再去看，花盆里就長出了一棵棵有著兩片葉子的小芽芽。嫩綠的小葉子在陽光下抖動，在雨水里舒展，慢慢伸出長長的藤蔓，開出黃色的花朵。

如果非要選一個時刻，我覺得西瓜籽開出花的時候，就是它長大的時刻。

我養(yǎng)過蠶寶寶。從一顆圓圓的、黑黑的卵開始，等待它孵化成蟲，又親眼看著它從細細小小，像橡皮擦下來的碎末一樣的小黑條，經歷一次次蛻皮后，變得白白胖胖。然后它結繭把自己關起來，又破繭而出，變成一只白色的小飛蛾。

我覺得蠶寶寶破繭而出的時候，是屬于它的長大時刻。

那么我們呢？

身體的成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發(fā)生，但心理上真正的長大，是在哪一刻開始的呢？

阿正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他家境優(yōu)渥，又是獨子，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地長大。

大學畢業(yè)后他找了份月薪三五千的清閑工作，大把時間用來打游戲。

但到了工作第三年，阿正家里突逢變故。原本還算優(yōu)渥的家庭受到重創(chuàng)，父親臥病在床，而當了全職太太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母親，竟不得不去做鐘點工，以賺取一些微薄的收入。阿正這才意識到，年近三十的他，竟然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負擔。

快要結婚的女朋友提了分手，阿正氣得大罵她拜金，薄情寡義。女朋友卻笑了。她對阿正說：“你要前途沒有前途，要能力沒有能力，要說對我好，也就那樣，每天只知道打游戲，我和你在一起，不圖錢又能圖什么？”

“她說得沒錯。”阿正說，他就是在那個瞬間突然長大的。

以前的他，就像一只明明已經擁有了強健羽翼的鷹，卻仍賴在鳥巢里假裝一只雛鳥。最后，是生活推了他一把。

武俠小說里的天選之子，常常會經歷一番奇遇，然后無意中打通“任督二脈”，功力大增。而生活里的我們，則通常是在尋常的生活瑣碎里，偶爾踩到一兩片帶著棱角的碎片。

有的是溫柔一戳，感動過我們又被遺忘，有的則扎到我們心驚，扎到我們心痛，然后像混沌的心智突然開了竅，像漆黑的頭頂突然投下一束光，像風暴肆虐的海面上看到遙遠的海岸線，使我們一瞬長大。

如同小小的西瓜籽爆出綠芽，再從芽心抽出藤蔓;如同蠶寶寶一次次蛻皮，努力甩脫過去的束縛，讓身軀變得更強壯，先作繭自縛，再破繭而出——成長大概率伴隨著痛苦。

但如果我們是一顆被拋入泥土的西瓜籽，不一定要結出西瓜才是圓滿的一生;如果我們是一條蠶寶寶，不一定要吐出的絲被織成美麗的絲綢才是偉大。

我們可以努力，最后只開出一朵小小的黃色花朵;我們可以用力吐絲，織成一只只屬于自己的美麗而無用繭。

也許，知曉成長在什么時候發(fā)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為成為今天的自己，問心無愧地努力成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