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璇 劉一霖 舒藝 劉一霖
2020年7月7日,安徽黃山,歙縣經過一夜的降雨,徽城鎮(zhèn)徽州路出現內澇。市民劃木船送高考考生前往考場。
6月8日上午,菠蘿救援隊到達陽朔金寶河岸時,不見“十里畫廊”的群峰倒影,只見奔涌嘶吼的黃色急流,環(huán)境對施救工作極其不利。
可面對馬上到來的洪峰和已經斷糧的45名被困驢友,隊長王治勇還是決定,沖鋒舟裝配最大馬力機頭,救人刻不容緩…
3月28日進入汛期以來,據應急管理部的信息,截至6月26日,已有26個?。▍^(qū)、市)遭受洪澇災害。面對洪水,廣東菠蘿救援隊、重慶與安徽的藍天救援隊等一大批民間救援力量,紛紛奔赴災區(qū)。他們和官方救援隊一起奮戰(zhàn)在抗洪前線,為挽救生命日夜奔波。
6月8日零時午夜,廣東菠蘿救援隊隊長王治勇和隊員們摸索到漆黑的陽朔:積水深處到達腰間,最淺處也沒過大腿,全城已斷電一整天。在他們到達的14小時前,廣西將重大氣象災害(暴雨)應急響應由Ⅲ級提升至Ⅱ級,漓江陽朔水文站出現111.0米左右的洪峰水位。
奔波了10多個小時的7名救援隊員,靜靜地等待天亮。此時整個陽朔縣城都泡在水里,他們耳邊嘩嘩的洪水聲,一夜未斷……
清晨6點,菠蘿救援隊趕緊聯(lián)系當地的應急管理局進行報備,這是民間救援隊開展工作的第一步。
此時,陽朔縣城南8.5公里處的金寶河畔,40多名驢友被困云舞、月舞兩處度假酒店,無處撤退。著名史學家、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秦暉,也在被困者之中。據他之后在個人公眾號“秦川雁塔”發(fā)表的文章《秦暉:陽朔歷險記》中回憶,當時店主雖說已經與政府聯(lián)系救援,但政府說要統(tǒng)籌全局區(qū)分輕重緩急,備案之后只是讓他們等待。
洪水中的救援力量有限,店主把希望寄托在趕到陽朔的外地志愿者組織身上。8日上午9點,店主與菠蘿救援隊取得聯(lián)系,確定了他們將來到酒店幫助驢友脫困。
在水位開始下降后,店主幾經“探險”,終于涉水進入酒店,將這一好消息帶給了焦急等待的客人們。
已經被困兩夜一天的住客,搜羅起所剩無幾的全部食物,做了一頓熱騰騰的早餐補充體力,等待與菠蘿救援隊的會合。
王治勇隊長帶領隊伍抵達時,才發(fā)現救援比想象中更加困難:原本用來造景的滾水壩,現在只見濁浪翻滾。壩體形成的落差讓水流越發(fā)湍急,而這又是救援隊到達對岸進行救援的必經之路。
當地政府領導都勸說他們暫時擱置救援,等待陸路轉運。之前本地救援隊的營救也因難以轉運沒有成功。 天氣預報顯示,當天仍有大雨,水位還可能重新上漲。預期中的洪峰即將到來,而被困人員已經完全斷糧,此時已是救人撤離的最后當口。
王治勇決定先用自己的船進行測試,確保安全后再進行轉運。
菠蘿救援隊與之前試圖營救的本地救援隊相比,優(yōu)點是有車有船,水陸配套設備齊全,不存在陸地接應問題。
但他們攜帶的橡皮沖鋒舟,卻比一般的鋼制摩托艇小很多,在激流漩渦中更不穩(wěn)定。
幾番嘗試后,他們決定先在兩岸間架起一道繩索,防止沖鋒舟被激流沖走。在驢友這邊的幾位小伙子的配合下,費時近一個小時,繩索終于架好。
摩托艇、橡皮艇都裝配最大馬力的機頭,沖鋒舟由兩個“菠蘿”隊員駕駛,3個被救者一組,往返兩岸間十余次,大約在上午10時終于把“云舞”、“月舞”兩處的45名驢友全部安全接到了岸上。
秦暉教授事后在描寫獲救經歷時,稱贊王治勇及其隊員為“菠蘿勇士”。
佛山菠蘿隊員們站在陽朔靜待天明的那個午夜,重慶黔江藍天救援隊隊長張應軼心里的弦也開始繃緊。
他緊盯著降雨量的變化:6月8日0時,西江梧州水文站水位漲至18.54米,超過警戒水位0.04米,“西江2020年一號洪水”就此形成。
處在西江中游的黔江,雨勢也漸漸增大,張應軼預料之中的洪災即將到來。早在2019年下半年,他們就從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獲知消息,2020年可能會有大型洪災發(fā)生。于是他們事先組織了水域救援、潛水等一系列專項培訓。
6月10日,張應軼立即把隊伍中經驗豐富、技術嫻熟的隊員抽調出來,組成一個27人的暴雨防災備勤小組,其中有4人專門負責收集災情信息。
小組一經成立,就一刻也不敢放松,采取輪班制每天巡查,排除潛在隱患。汛情仿佛不斷拉緊的弓弦,催促他們把自己打磨成利箭,從體能到精神都不許有懈怠。
6月27日,黔江救援隊接到消息稱,重慶黔江區(qū)舟北街道有群眾被困,他們立即帶齊裝備前往救援。
隊伍到達現場后看到,洪水已漸漸沒過二層樓面。隊員們先把被困群眾背到沖鋒舟上,再用繩子把沖鋒舟拉出來。
這對于經驗豐富的他們來說并不困難。最大的威脅則是藏在水下的玻璃、電線、暗溝。一位隊員的腳被水下的釘子扎傷,在現場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后,繼續(xù)參與救援。隊員們直到把被困群眾全部轉移出來才休息。
活躍在酉陽的藍天救援隊也在“乘風破浪”。6月12日酉陽開始下大雨,陳仁海隊長第一時間組織了24人的備勤小組。
13日上午,他們先是前往電信局搶救昂貴的通信設備,搶救趨于尾聲時,一個中年人向陳仁海求助,說他家中兩位老人被困,需要救援。
陳仁海和隊員立即動身,到達時發(fā)現,積水已將一樓門面淹掉一半,等待救援的不是兩個人,而是80多人被困在三棟樓內。
他們當即改變救援計劃:首先確認該地沒有再次被洪水沖擊的風險后,陳仁海選出兩名技能熟練的隊員駕駛皮劃艇,固定好安全繩,之后再由專門的皮劃艇操作手駕駛皮劃艇,將米、油、蔬菜等生活物資運送進去,供可以安全居住的居民使用;卸下物資后,再搭載需要轉運的群眾上船,將其轉運到安全地帶。去時滿載一船物資,回來時運送4名群眾,28名隊員就這樣忙碌了6個多小時。
今日“乘風破浪”的酉陽藍天救援隊,3年前還不成氣候。
2017年3月,陳仁海偶然從朋友圈看到藍天救援隊的信息,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才決定加入。
那時救援隊只有五六個人,“出隊都困難,有時候就只有一兩個人出隊,很多尋人、尋物的任務我們都完成不了?!?陳仁海說。
隨著全國對救援力量建設的重視,他們也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與鼓勵,吸引了更多想要做公益的人加入,逐漸可以承擔山地馬拉松、水域打撈、山野救援等重大任務。
目前,酉陽藍天救援隊已有正式隊員24人、預備隊員32人,志愿者342人,成了一支梯隊化、專業(yè)化的救援力量。
7月7日,正值全國高考第一天,由于持續(xù)強降雨和上游泄洪影響,歙縣境內多條河流水位上漲,河水倒灌進城區(qū),當天夜里超過城區(qū)的警戒水位。黃山藍天救援隊聞訊后,立即趕到歙縣參與救援。
黃山藍天救援隊張公毅隊長告訴南都周刊,在大型的洪災面前,當地的應急管理局會成立臨時的指揮部,藍天救援隊會在附近設立指揮中心,進行水情評估、收集各方面的信息,并派出協(xié)調員和當地的應急部門協(xié)調溝通、領受任務,最后綜合情況,派遣從各地趕來的藍天隊伍到現場執(zhí)行任務。接任務之外,藍天也會開通單獨的求助系統(tǒng)。
趕到歙縣后,黃山藍天救援隊的朱志榮收到指揮中心的任務分配:救援一對被困在自家老式房屋中的耄耋老人。
朱志榮一行4名救援隊員乘皮劃艇趕往現場,發(fā)現城區(qū)水位基本沒過房屋的一樓,視線所及是倒落的廣告牌和僅露出車頂的小汽車。雨一直在下,水流也很急。
皮劃艇到達門外,救援隊員經測量發(fā)現門外水深最低都在1.7米以上了。兩位救援隊員穿好浮力馬甲涉水進入房屋,背出被困的兩位老人。
但是由于水流較急,水位變化不定,皮劃艇不能使用馬達,只好由兩名身高1.8米的隊員下水,二人一前一后推拉皮劃艇控制方向,才得以前進。
將兩位老人順利送到著陸點后,救援隊又收到新的救援任務。
這次令朱志榮感到棘手的是,指揮中心指示其營救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可這位母親的電話卻始終無法接通。
他曾在朋友圈寫道:“不當老板做義工,很多人說我是傻子,我愿意做一名傻子,并且還要傻一輩子?!?/blockquote>
洪水浸泡著城區(qū),水連成片,許多地標已經模糊,所以很難通過他人只言片語的描述準確找到被困者。
“當時有點慌,我們救援隊和中心都聯(lián)系不上這位母親?!敝熘緲s說。
所幸,母親帶著孩子找到了一個暫時安全的工廠二樓,并借到了附近的人的電話打給朱志榮。但是手機是老人機,無法登錄微信。
而一般救援人員都是通過手機定位和沿途觀察搜索呼喊找到被困者。這位母親又找到其他人借了手機,登錄微信,和朱志榮進行位置共享。
遠遠地,母親看到皮劃艇向她駛來,她雙手使勁揮舞,大聲呼喊。
“先把孩子抱走,先救孩子,先救孩子!”
同為家長的朱志榮,理解這位母親的感受,舉著兩個孩子涉水回到皮劃艇,再返回將她安全轉運出來。
“藍天”登記在冊志愿者超5萬名
據應急管理部初步統(tǒng)計,在這次洪災救援中,全國累計120余支社會應急力量、3500余名救援隊員,以及大量城鄉(xiāng)社區(qū)應急志愿者參與了廣西、湖南、重慶等地暴雨洪澇災害搶險救援工作。
這其中,菠蘿和藍天這兩支民間救援隊,已經是比較有運作經驗的成熟隊伍。
據了解,藍天救援隊成立于2007年,目前已在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qū)成立了品牌授權的救援隊,全國登記在冊的志愿者超過50000名,其中有超過10000名志愿者經過了專業(yè)的救援培訓與認證。
張勇是藍天救援隊的創(chuàng)始人、現任總指揮。他創(chuàng)立藍天起源于2003年的一段經歷。2003年7月11日,作為戶外運動愛好者的張勇得到消息,有驢友在北京靈山遇險,他和朋友急匆匆地趕往出事地點,卻仍未能挽回驢友的生命。這件事觸動了他,他想把具有專業(yè)救援知識、喜愛戶外運動、有愛心的驢友聚在一起,成立一支救援者隊伍,既為了驢友的自救,也可以參與其他公益救援。
2007年,藍天救援隊誕生,他們最初做山野救援,2008年后調整了團隊發(fā)展方向,逐漸發(fā)展成一個綜合性的應急救援機構。成立以來,藍天救援隊參與了2007年以后國內所有大型災害的救援工作,包括汶川地震、貴州抗旱、玉樹地震、雅安地震、九寨溝地震等,同時也參與了菲律賓、緬甸、尼泊爾等地的國際救援任務。
而菠蘿救援隊的前身是一支物流義工隊,隊長王治勇本來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2012年8月,隊長王治勇懷著飲水思源、回報社會的想法,組建了這支義工隊。因為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喊他“小菠蘿”,便把隊伍也命名為“菠蘿隊”。
當時他們只有28名隊員,基本都是王治勇物流公司的員工。2013年,一場廣東韶關的臺風改變了隊伍的發(fā)展方向,王隊長在那次行動中感到拯救生命的公益更具價值,由此下定決心將物流隊轉向救援隊。
目前,菠蘿救援隊已是經南海民政和外事僑務局批準注冊的民間公益組織,有專職隊員9人,兼職隊員10人,義工650余人,志愿者2000余人,曾參與過湖北荊門抗洪、江西修水抗洪、湖北武漢抗疫等重要救援行動。
救災“勇士”背后的重負
與官方救援隊不同,民間救援隊的日常訓練、考核所需的教練費用,以及購買搶險裝備和救援物資的費用,都需要救援隊自行承擔。
王治勇2012年成立菠蘿救援隊后,他放下公司,全身心投入公益,還把自己的大部分資金投入到救援隊中。在之前接受佛山市文明辦的采訪時,王隊長表示,他不僅要維持隊伍每年170萬至200萬元的購買裝備、日常運營、培訓等開銷,還要給9位專職隊員支付每人一年六七萬元的薪資。
他曾在朋友圈寫道:“不當老板做義工,很多人說我是傻子,我愿意做一名傻子,并且還要傻一輩子。”
除了面對資金壓力外,王治勇由于長期參與救援工作,體能大量消耗,精神高度繃緊,他已經被腦供血不足、心臟供血不足、糖尿病等多種疾病困擾一年有余。參與這次救援之后,由于勞累過度加重病情,王治勇住進了醫(yī)院。在南都周刊7月8日與他取得聯(lián)系時,他剛剛能放下拐杖行走。
來自隊伍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之外,還有家人的不理解。
今年年初,王治勇的妻子就提出讓他解散義工隊,回歸家庭,“40幾歲了,該承擔你該承擔的家庭責任了?!蓖蹶犻L只能回一句“知道”安撫妻子,但手頭的工作卻一直未停。
酉陽藍天救援隊的陳仁海說,家人已漸漸習慣了他隨時隨地突然外出救援,抱怨的話語越來越少,但陳仁海在逢年過節(jié)親朋好友相聚時,卻從不談論自己的工作,只因“別人覺得我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相比之下,黔江藍天救援隊的張應軼隊長似乎幸運一些,他的妻子和妹妹在他的感染之下,也加入了藍天救援隊,雖然她們只是兼職,但這對張應軼來說已是很大的支持。
“我覺得能夠理解、能夠在一起做是幸福的,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對他們的虧欠感?!泵鎸赡艿奈kU,張應軼在出任務時都不敢對家人說實話,只說自己有事要出門,只有在任務結束、自己安全到家的時候,才能與家人坦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