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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福的幸福生活

        2020-08-31 01:32:25李宗新
        民間文學(xué)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老根公家老哥

        李宗新

        光棍來福一大早急匆匆趕到小區(qū)外候車點(diǎn)兒,早就有拉人的小面包車等在那里。

        一路上,來福四處看著,生怕遇上熟人問這問那,自己不好意思。

        附近林場每天都有面包車來接人干活。來福好多年沒挨過累,就選擇了相對輕松的壓沙。林場也不遠(yuǎn),小面包跑了二十幾分鐘就到了。

        壓沙很簡單,看看就會了。用大鋤頭劃出溝壑,鋪上稻草,再用鐵锨鏟沙子壓住稻草,都是兩米見方的草方格,里面栽上梭梭、花秧等。三五個人一組,完了按照面積結(jié)算工錢。

        中午的時候,林場的人拉來熱水,每人一桶方便面,一根火腿腸,兩個餅子。來福就著餅子,吃著熱乎乎的泡面,感覺那獨(dú)特的味道很爽口,一下子掃除了好久沒干活帶來的腰酸背痛。吃飽喝足,他躺在沙堆上歇著,躺著躺著,感覺雙秀也躺到了自己身邊……

        下午六點(diǎn)多收工的時候,工錢現(xiàn)結(jié),司機(jī)統(tǒng)一領(lǐng)到手,扣除二十塊車費(fèi)和午餐費(fèi),遞給來福一張百元紅票和一張二十元鈔票的時候,來福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伸出黑乎乎的手,哆嗦哆嗦接過錢,裝進(jìn)貼身的襯衣兜里。那火紅的票子就像是一個暖水袋,貼著胸膛,熱乎乎的。

        回想起自己的經(jīng)歷,來福感慨萬千。打了大半輩子的光棍,戴著低保戶的帽子,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苦。幸好趕上國家精準(zhǔn)扶貧移民搬遷,搬進(jìn)了綠洲小區(qū),住進(jìn)了五十多平米的“兜底房”。房子有基礎(chǔ)裝修和家具炊具,一點(diǎn)兒心都不用操??恐吭氯俣鄩K的低保金過日子,米面油鹽、衣服鞋帽的都有人捐助,日子說不上好,比起過去,已經(jīng)是在天堂了。他不想靠自己的勞動賺錢,反正二三十年都這樣過來了。

        父母生下自己,取名“來福”,可是一點(diǎn)福都沒享著,父母給自己的兩個哥哥娶上媳婦之后,先后走了。一貧如洗的來福,雖然長得人高馬大、有眉有眼,最終也沒討到媳婦。后來,也有過短暫的招夫養(yǎng)子的婚姻,感受到的只是被欺壓奴役的屈辱,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光棍。

        如今住上了樓房,吃住政府兜底,快到五十的人了,本打算就這樣過下去,這個小區(qū)光兜底戶就住滿幾棟樓,光棍也不是自己一個。誰知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路過廣場看女人們跳舞,自己唱了一曲,那個叫雙秀的離婚女人,居然對他有了好感。他的朋友老根和他熱戀的女人臘梅,也熱心攛掇雙秀和來福結(jié)合。

        那天,來福和雙秀還約了會,他身無分文,是老根塞給他五十塊錢,兜住了他的體面。來福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雙秀說了些什么,都沒聽進(jìn)去。自己對活潑好看的雙秀也動了心,但人沒錢、鬼一般,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矮了半截,還拿什么跟雙秀談情說愛呀。

        他們河西這地方的俗話管乞丐叫“討吃”,莊稼人把身上穿的,叫作“生命”。來福自己覺得,如果衣服褲子鞋帽都能叫“生命”的話,自己的“生命”就邋遢不堪,都是別人捐贈的。哪個女人,會跟連一件像樣的“生命”都沒有的“討吃”過日子呢。

        自己小的時候,門上來了要飯的,說是“討吃”來了。這個再簡單不過的稱呼,小孩子也明白,就是討一口飯吃、能活命而已。

        看看自己,就是個“討吃”的。食能果腹,國家給的;衣能遮體,別人給的;有手有腳,也不做活。自己雖說沒有挨家挨戶上門去討要,等在家里,就有人給送來,不是“討吃”是什么?

        雖然老根窮追不舍,一心撮合來福和雙秀的好事,可來福腰桿不挺,不敢接老根的電話。思來想去,自己有胳膊有腳,不掙上幾個錢,怎么去和女人來往呀。于是,來福下定決心,先偷偷打工,積攢下幾個錢,要是雙秀還有意思,就試著接觸。干了三四天壓沙,老根每天都打來電話可來福就是不接,老根氣急敗壞,吼著說:這個來福,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玩起失蹤了!自己熱臉蹭了人家冷屁股,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了。臘梅每天都在罵老根,說來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雙秀對他有意思,那是來福眉毛里修來的福,他還是不是個男人了?天天老鼠一樣鉆到哪里也不知道。

        這天晚上回去,剛走進(jìn)樓門口,來福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胳膊。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老根。

        “你小子,可被我守株待兔逮住了,幾天了沒個人影!是不是哪里風(fēng)流快活去了?老子打聽了一天,才找到你門上?!崩细磥碚嫔鷼饬?,“老哥”都升級成“老子”了。

        “進(jìn)門再說,你先拿鑰匙開門,我去去就來。”來福解下鑰匙,遞給老根。

        老根不接:“你又耍什么花招?把我哄上去,你就溜之大吉了?”來福笑了笑,說:“我哪有這樣的心機(jī)呀,這不是老哥你來了,我去買包煙?!崩细砀R陆牵骸案疫€客氣什么呀,人窮命賤,還抽什么紙煙?!?/p>

        來福掙扎開來,把鑰匙硬塞進(jìn)老根手里:“你先去,我兩三分鐘就回來,讓老哥費(fèi)心了?!眮砀G辛艘唤稃u肉,提了一瓶酒,買了一包煙。

        老根已經(jīng)燒了水,坐在沙發(fā)上,看來福進(jìn)門,提著煙酒鹵肉,瞪了來福一眼:“咱們這種人,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你整這些干什么,糟蹋東西?!眮砀@了口氣:“人呀,幾十年的動物,還是動彈著活一下?!?/p>

        兩個人夾著肉片,碰著紙杯。老根告訴來福,雙秀真的上心了,一直在打聽,來福避著不見,雙秀懷疑他是不是看不上自己。

        來福拍著老根肩頭說:“老哥你還不知道我的半斤八兩,幾十年來,沒幾個人正眼看過我,人家能看上我,就是我的福氣。關(guān)鍵是我一分錢沒有,人家跟著我也是受罪,難免被人說什么‘破鑼有個破對頭,我倒無所謂,雙秀能受得了?”

        聽說來福每天偷偷出去打工賺錢,老根瞪大眼睛,像是打量著外星人。好半天,他才舉杯碰了一下:“你這老慫,餃子里包了個辣子,吃出看不出啊。一個人吃獨(dú)食,也不叫上老哥?!?/p>

        來福嘿嘿一笑:“你條件比我好,我叫你也不去?!?/p>

        “好個錘子哩。咱們鷹雀不要笑老鴰,老鴰長的黑爪爪。你以為我有錢,那還不是和臘梅有了情況以后,事情逼到頭上,死撐面子活受罪,觍著老臉,求爺爺告奶奶借了幾個,先撐起門面再說。以后怎么還給人家,心里都沒底呢?!?/p>

        兩個人吃光了肉,一瓶酒底朝天,來福還要去提酒,被老根死死抓?。骸昂昧撕昧耍銙陰讉€錢也不容易,不要成了敗家子,賺上一個花上兩個,細(xì)水才能長流。對了,明天早上,叫上臘梅和雙秀,咱們一起去賺錢,我回去就打電話。其實(shí)大家都是一個孬樣子,能對上眼對上心了,她們也不會覺得錢會燙手。再說了,我們自己打工賺錢,又不是去偷去搶,不丟人?!?/p>

        第二天,來福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果然看見老根帶著兩個女人等在那里。這老根呀,還真有一手。

        來福一想,四個人一組恰好是“完美組合”,都是“自己人”,刨溝的,抱草的,放草的,壓沙的,比自己跟在別人后面,屁顛屁顛跑來跑去強(qiáng)多了。

        果然,一天下來賺了六百塊,人均比前一天多三十。不過老根一把接過六張紅票子,蘸點(diǎn)兒唾沫,裝模作樣,嘩啦啦抖一抖,數(shù)了三遍,一分為二,三張遞給雙秀,三張遞給臘梅。

        兩個女人愣住了。臘梅反應(yīng)過來,一把接過去,裝在褲袋里,美滋滋的。自己和老根那點(diǎn)兒事兒早就不是秘密了。雙秀紅了臉,卻不好意思伸手接錢。來福也摸不著頭腦,木頭一樣戳在沙地上。

        老根把票子硬塞到雙秀手里:“有錢不抓是傻瓜。這錢給了來福,說不定就讓他胡花了,打水漂都不響,還是你替他保管,他的心也就落到胸膛里了。”來福這才明白老根的用心,那是幫他挑明關(guān)系,捅破那層窗戶紙呢,不由得一下子紅了臉。

        雙秀紅著臉推讓,抬頭看著老根,說:“那是人家自己掙下的錢,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不收?!迸D梅一捶搗在來福腰間:“來福,你還真是木頭油果子。還不表態(tài),都過來人了,咋還像娃們一樣?”

        來福右手抓著頭發(fā):“嘿嘿,拿上吧,你先拿上錢再說?!?/p>

        老根這次直接把票子塞進(jìn)雙秀的褲袋:“聽,人家表態(tài)了。這人你看著是個悶棍子,人心實(shí)著呢,要不是跟他幾十年的交情,你和臘梅又是好姐妹,我也不敢牽線搭橋。就憑這幾天他偷偷去打工賺錢,你也該放心他。他圖個啥?不就是想積攢幾個錢,再找個替他管錢的人嗎?”嘗到甜頭的來福,干活越來越積極,每天的收入也不斷上升。

        過了十幾天,老根和臘梅,來福和雙秀,請了幾個熟人,置辦了些酒菜,分別過到了一起。來福一算,手頭也積攢了幾千元,于是去商場購置了窗簾、床罩,添了些碗筷,又買了臺燈和兩盆花草,頓覺這個窩比以前豁亮、溫暖了好多。自己多年來“等、靠、要”的生活,竟是那樣委頓不堪,現(xiàn)在梅開二度,要有新的活法。

        這天吃過晚飯,來福和雙秀到了社區(qū),對書記說要退出貧困戶。書記笑著說:“來福,以前你是死驢子臥倒冰灘上,死豬不怕開水燙,現(xiàn)在主動申請脫貧了,了不起!看來還是愛情的力量大呀!以前給你報個公益性崗位,你都躺倒不干?,F(xiàn)在卻主動退出貧困戶,真是腦瓜子開了竅,跟上節(jié)奏了。廣場有兩個保潔員的名額,給你和雙秀報上,一年也能掙個萬兒八千的,確保廣場干干凈凈的前提下,你還有自由支配的時間,不耽誤你出去打工?!?/p>

        來福急忙點(diǎn)頭,雙秀笑盈盈地說:“謝謝領(lǐng)導(dǎo)們關(guān)照。”

        來福給大家遞煙,誰都接過去點(diǎn)上。書記笑著說:“要是以前,可不敢抽你的煙,你們這些兜底戶,都是村干部的先人,得小心伺候。抽你們一根煙,怕你罵我們腐敗。今天就是中華也敢抽了,這是喜煙?!?/p>

        來福抓耳撓腮,呵呵笑著。

        晚上睡覺的時候,來福摟著雙秀,在她耳邊說:“明天你休息一天,我想回一趟山里?!?/p>

        雙秀問:“山里還有什么好念想的?”來福說:“快到清明了,回去給爹媽上個墳。以前過得邋遢,也沒心情,想起來了才過去祭掃,忘掉了就不管?!?/p>

        雙秀笑著問:“現(xiàn)在怎么又記起了?”來福親了雙秀一口:“我想在爹媽墳前告訴一聲,爹呀,你給我取的名字,終于見效了。我不但有了老婆,還吃上公家飯了?!?/p>

        雙秀說:“你早就吃公家飯了,公家都養(yǎng)活你好幾年了。”來福嘆口氣:“那可不一樣。以前是躺著等公家救濟(jì),現(xiàn)在是自己雙手端起了公家給的飯碗。”雙秀笑著說:“早上記著取點(diǎn)兒錢,多買些祭品。我也用不著休息,這點(diǎn)活兒又沒多累。你去山里,我還和老根、臘梅去壓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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