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
摘 要:《82年生的金智英》是韓國暢銷小說,一經(jīng)問世,便吸引了大量的關注。2019年據(jù)本書改編的同名電影上映,掀起輿論熱潮,引發(fā)了公眾對女性命運的思考。除此之外,韓國近年來頻頻發(fā)生女性藝人自殺事件,女星被拍攝私密視頻并大肆傳播,將性別差等、女性平權等話題再度推上風口浪尖。美麗的生命被無形“絞殺”,折射出“厭女癥”彌漫的社會氛圍下女性的悲劇命運。然而,“厭女癥”僅僅是表象,真正的根源乃是延續(xù)千年、根深蒂固的韓國父權制社會結構。
關鍵詞:《82年生的金智英》;女性;厭女癥;父權制癥
《82年的金智英》[1]是韓國女作家趙南柱創(chuàng)作的一部關于女性命運的小說,雖然主人公金智英是韓國女性,故事以韓國為背景,但是在東亞文化圈產(chǎn)生了巨大的反響,引起了無數(shù)女性的共鳴,幾乎每個女性都能從金智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女性的命運屈服于家庭與社會,失去了自己的個性追求和獨立生活。加之近年來,韓國娛樂圈頻繁爆出丑聞,女性藝人忍受不了來自各方的壓力和惡意,最終選擇自殺以尋求解脫。除了自身的原因以外,可能外在因素在女性悲劇命運中扮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外在因素如何推波助瀾,將這些美麗的生命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深淵,正是本文重點探討的問題所在。
一、《82年生的金智英雄》引發(fā)的爭議
2016年《82年生的金智英》問世,成為韓國現(xiàn)象級的暢銷書。2019年,同名電影上映,引起巨大爭議。幾乎每一位女性,都可以從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從出生起,一切都以弟弟為優(yōu)先;在學校里,被男生欺負時,老師、同學辯稱“他是因為喜歡你才這樣”;進入職場后,工作強度大的崗位公司更傾向于考慮男性職工;懷孕后挺著大肚子坐地鐵沒有人讓座;生育后,難得在天氣好的日子里帶著孩子去公園散步,喝著咖啡的金智英聽見路過的男職員說:“我也好想用老公賺來的錢買咖啡喝,整天到處閑晃,媽蟲還真好命?!币舱沁@些再普通不過的情節(jié),被部分韓國男性冠以“女權主義”的色彩曲解。韓國電影評分網(wǎng)站上,女性觀看后給出的平均分數(shù)是9.46,男性則是1.76,部分男性網(wǎng)友留言說這是“一群被害妄想癥的狂歡,建議送她們?nèi)バ睦碇委熓摇?,惡意的批評緊隨而至。
女星鄭有美在網(wǎng)絡宣布自己將出演《1982年生的金智英》電影版后,收到了上千條辱罵,還有人詛咒“這將是鄭有美的最后一部劇”。電影還未上映,已有近萬人對該電影點了討厭,還有網(wǎng)友向青瓦臺請愿,試圖阻止電影的拍攝。女演員徐智慧在自己的社交網(wǎng)絡上傳了一張帶有這本書的圖片,評論里充斥著對她竟然是女權主義者的失望;女團Red Velvet成員Irene,在粉絲見面會中表示最近讀了這本書后,幾名男性粉絲隨后上傳了剪毀她照片的圖片。僅僅因為出演和支持一部事實上價值觀并不激烈的劇情電影,就被貼上“煽動社會仇恨、引起厭男風潮”的標簽,可見韓國社會由來已久的厭女癥已經(jīng)堅固到何種境地,對女性的蔑視和矮化、對性別平權意識洪水猛獸般的抵制和恐懼,令厭女的氛圍,如同空氣一般無處不在地彌漫在韓國社會中。
二、“厭女癥”的彌漫僅是表象
日本學者上野千鶴子在其最重要也是影響最大的著作《厭女癥:日本的女性嫌惡》[2]中寫道:所謂厭女癥,就是絕不將女人視為與自己同等的性的主體,而是將女人客體化、他者化,更直接地說,就是歧視、蔑視。而以厭女癥為核心機制的社會,被稱為父權社會。在父權社會里,男性理所當然地占據(jù)著兩性關系的核心位置。上野千鶴子認為,在傳統(tǒng)儒家占據(jù)核心位置的東亞文化圈秩序下,無論男人女人,無人能逃離厭女癥的籠罩。厭女癥彌漫在這個秩序體制之下,如同物體的重力一般,因為太理所當然而使人幾乎意識不到它的存在。
厭女癥在男性身上表現(xiàn)為對女性的蔑視,而在女性身上則表現(xiàn)為自我厭惡。例如,那些在網(wǎng)絡上瘋狂攻擊雪莉,并以不文明詞語來對待她的網(wǎng)友中,有不少正是女性。厭女癥的社會崇尚溫順、乖巧、可控的女性類別,推舉“圣女”式的女性,打壓所謂的“魔女”和“惡女”。這正體現(xiàn)了作為主體地位的男性,對脫離控制的女性的恐懼和不適。而正是這樣的性別潛意識框架,才使我們明白了試圖走出偶像束縛去做自己的崔雪莉、穿衣自由的崔雪莉、試圖成為自己欲望和身體主導者的崔雪莉,為何在過去幾年里,極大地挑戰(zhàn)并冒犯了韓國男權社會,侵犯了男性的安全感和主體感,并因此招致了無數(shù)的攻擊謾罵,走上自殺之路。
韓國娛樂工業(yè)既像一臺最完備、精致、高效的造星機器,為韓國和東亞世界源源不斷地制造偶像產(chǎn)品,又如同一臺吞噬年輕生命的娛樂圈“絞肉機”。在東亞父權制濃厚的社會里,殘酷地上演著傳統(tǒng)保守的性別觀念如何與資本財閥控制的娛樂工業(yè)聯(lián)手,制造出那無處不在的“厭女癥”氛圍。
三、根深蒂固的父權制思想才是根源
厭女癥只是社會表象,表象的根源則是延續(xù)千年,且從未被中斷過的韓國父權制社會結構。
或許很少有人會相信,僅僅在十幾年前,韓國女性在離婚后的6個月內(nèi)不能再婚,而男性再婚的時間不受法律限制。結婚之后,妻子和孩子都像附屬物一樣記入丈夫的戶籍,日常生活中,如果需要簽名,比如家庭交費、銀行取款、小孩申請入學等,都必須有丈夫的簽名才能生效。離婚時的母親不能撫養(yǎng)子女,子女在父母離婚后必須跟父親一起生活,子女也不可以跟從母親姓氏。在遺產(chǎn)繼承中,女性無法擁有和其他男性成員一樣平等繼承父母財產(chǎn)的權利……而以上這所有違反基本人權和女性權利的制度,直至2008年才被正式廢除。
韓國地處東亞儒家文化圈,嚴格貫徹了父權制的精神內(nèi)核和儒家男尊女卑的觀念。制度的終止,并沒有讓男尊女卑的性別觀念和韓國的政治、經(jīng)濟一起變革和騰飛,被松動但從未從根本上被觸及的父權制,依舊是這個國家最強硬的性別觀念底色。由于父權制在韓國的強大生命力,即使受過高等教育,女性依舊被期待在婚后回到家庭照顧子女,就像《82年生的金智英》中的情節(jié)一樣,丈夫的收入遠高于妻子,職場女性的天花板限定在一定位置,電影中對男性中斷職業(yè)生涯的前景也做了細致描述,從利益層面計算,金智英的犧牲是實現(xiàn)家庭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在近些年的韓國社會里還出現(xiàn)了類似“媽蟲”“工斷女”等貶低女性的專有名詞。“媽蟲”,一開始是用來貶低無法管教在公共場合大聲喧鬧兒童的年輕媽媽,再后來是貶低沒有收入,??坷瞎?,在家里帶孩子的全職媽媽。除了“媽蟲”,韓國社會甚至有“工斷女”的專有名詞,特指因結婚和撫養(yǎng)孩子辭職,職場履歷出現(xiàn)斷層的女人,這些在婚姻中變成妻子、變成母親的女性,回歸職場的途中阻力重重。以上種種都是傳統(tǒng)性別觀念、資本主義經(jīng)濟結構、國家意識形態(tài)三方共謀下的結果,曾經(jīng)告別了封建戶主制的父權,又和資本主義并肩站到了一起。
國內(nèi)知名學者戴錦華曾說道:“我們不需要去不斷地發(fā)現(xiàn)父權和男權,因為這天是父權的天,這地是父權的地,它早已無所不在,不要只是說‘??!父權在壓迫我們',重要的是要去發(fā)現(xiàn)它們的變奏,這次父權用什么樣的面目、什么樣的路徑出現(xiàn)了……同時保持一種真正的批判和穿透的能力……當代父權的最高形式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盵3]
而在韓國,在最能夠體現(xiàn)資本主義運作的韓國娛樂圈,父權制借助這一領域,再度開足馬力,吞噬著越來越多鮮艷的生命。韓國的娛樂公司在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支持下,招募12歲到19歲的年輕人,作為偶像制造流水線所需的新鮮原料。就這樣,韓國人在有限的國土資源之上,建造起一個精致又酷烈的娛樂工業(yè)王國,為了商品利益的最大化和風險的最小化,發(fā)明出一種基于偶像、欲望、崇拜的制造業(yè)。而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觀念、不平等的性別秩序和資本主義制度相結合,誕生了具有濃厚父權制風格的韓國娛樂圈職場文化。同時也讓韓國這個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始終呈現(xiàn)封建與現(xiàn)代形成悖論的奇異景觀,使其成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女性權益最不受重視,同時又是父權制氛圍最為濃重的國家之一。
女星們的自殺,厭女癥的彌漫,歸根結底都是幾百年父權制文化傳統(tǒng)根深蒂固、性別觀念遠遠滯后于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表現(xiàn)。要想推翻這沿襲百年濃厚的父權制傳統(tǒng),也許就像走進了“無物之陣”一樣,暫且看不到明確的前景。但正如《厭女癥》后記中上野千鶴子所說,從來沒想過要寫這么一本不愉快的書,那么一本著者寫得不愉快、讀者讀著不愉快的書,為什么還要寫出來?因為無論怎么不愉快,我們不能閉目不見的現(xiàn)實,就在那里存在著,而且還因為,我們同時也懂得,無論多么艱難,只要我們知道了那個現(xiàn)實,就有改變它的可能性。面對現(xiàn)代社會中仍舊幽靈般不散的父權壓迫和娛樂工業(yè)中那些最丑惡的踐踏,不要忘記,不要寬恕,“忍耐不是美德,生氣才是”[4]。
參考文獻:
[1][韓]趙南柱.82年生的金智英[M].尹嘉玄,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9.
[2][日]上野千鶴子.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
[3]戴錦華.失蹤的母親:電影中父權敘述的新策略[J].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8):94-107.
[4]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