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拉瓦迪 樊迪
疫情期間,只有送貨船依舊穿行于威尼斯的河道中。
走在威尼斯最古老的里阿爾托橋上,目之所及,終于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大運河的無限風光。古色古香的地磚縫隙里,小草正在悄悄生長。
五月,意大利解除了持續(xù)數周的大封鎖,一切都在漸入正軌。然而在完全依賴旅游業(yè)的威尼斯歷史中心城區(qū),當地商家不禁發(fā)問:“現在是為誰開放?又為了什么開放呢?”每年威尼斯都要接待約1200萬游客,其中九成是外國人。一位自三月以來未收到任何訂單而被迫關門的旅館老板嘆道:“這些外國人最近幾個月都不會來了。”為減輕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意大利政府表示支持國人“就近旅游”?!靶邪伞边@位旅館老板半信半疑地說,“危機之后誰又有閑錢和勇氣來旅游呢?”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也是因為這場疫情,讓人們終于注意到了當地居民的存在——即使他們人數很少(目前約5萬人)。如今,真正的威尼斯本地人開始重新當家作主,街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也終于屬于他們了。早上點一杯咖啡,周圍聽到的不再是英語、法語,而是本地口音的意大利語。威尼斯人重拾了平靜的生活。
一個曾經負責給好幾家飯店配送水產品的漁民說:“我在海鮮下面墊一堆冰塊,讓貨籃子看起來滿滿的。人們似乎都在‘假裝回歸到正常生活中?!编]遞員皮耶羅在街巷里任意穿行,就像個正在做游戲的孩子,但這也是苦中作樂罷了。他說:“送信的路上看到好多被迫關門的商店。去年發(fā)大水,今年有病毒,我們可真是難上加難!”去年秋季,威尼斯遭遇了巨大的水災,造成至少10億歐元的損失。亞得里亞海水當時洶涌的情形似乎歷歷在目,無論是在商家的墻上,還是在他們的賬本上都有水泡過的痕跡。原本就風雨飄搖的本地企業(yè),在疫情時期大隔離的又一重擊下,更加步履艱難。皮耶羅消失在一條街的盡頭,又重新出現在街旁的廣場上。他的郵車里載滿了沉重的消息,“未繳費的罰款、未遵守隔離規(guī)定的罰款……一封又一封的罰款信。”他聳聳肩苦笑著說。
六月重新開放的威尼斯迎來了第一波游客。
以前不用看路,隨著人潮,很容易就能找到圣馬可廣場。而如今,似乎要跟著地圖才能到達。廣場上空空如也,高聳的旗幟、船上的桅桿和風帆在風中搖曳,獵獵作響。88歲高齡卻依然保持著優(yōu)雅紳士形象的阿里戈·西普利亞尼,獨坐在空無一人的哈利酒吧餐廳內,失望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回憶起20世紀30年代其父親朱塞佩·西普利亞尼也曾是為威尼斯的復興貢獻力量的一份子。那時候,電影明星、作家、政客絡繹不絕,紛紛前來酒吧品嘗美酒和美食。要知道,著名的貝里尼雞尾酒和卡帕奇奧生牛肉片也要歸功于這位哈利酒吧創(chuàng)始人。然而從三月開始,哈利酒吧就緊緊關上了大門。阿里戈回憶道:“上一次關門還是二戰(zhàn)的時候,當時酒館被意大利法西斯軍隊征用了?!彪m然威尼斯不少餐廳和酒吧都決定在政府允許的最早時間(6月1日)重新開張,但對此持悲觀態(tài)度的阿里戈卻說:“要是在酒吧內也要繼續(xù)保持社交距離,我寧愿繼續(xù)關門。客人來這兒是為了彼此親近和交流?!北M管他的經濟損失已超過200萬歐元,但他依然不愿自己家族世代付出無數心血的酒吧以這樣的方式重新開業(yè)。
隔離期間,唯一沒停工的就是送貨員了。他們坐在堆滿了印著亞馬遜微笑標志包裹的貨船里,點起一支煙,然后繼續(xù)著難熬的送貨馬拉松。沒有了小船、水上巴士和貢多拉的運河河道不再擁堵,河水變得清澈,整條運河都像是貨船的天下。“我很高興看見河水變清了,但也說明沒人在干活兒了。經濟和環(huán)保總是不可兼得?!贝髦谡值哪贻p送貨員馬泰奧說,“外國游客一走,城市就停滯了??梢娡崴沟穆糜挝幕嵌嗝磫我?,這很危險?!弊孕≡谕崴钩抢镩L大的他憂心忡忡地繼續(xù)說道:“必須馬上行動起來,要快?!币驗樗麚耐崴箷蔀椤八系凝嬝悺薄蛔莱恰?p>
游客稀疏的圣馬可廣場
很多威尼斯居民都像馬泰奧一樣,認為經濟的振興需要通過產業(yè)轉型實現。甚至威尼斯宗主教弗朗西斯科·莫拉利亞也對當地未來充滿質疑。在圣馬可教堂內,他說道:“威尼斯必須擁有自我調度和自我節(jié)制的勇氣,比如針對毫無節(jié)制的旅游業(yè)?!?/p>
面對疫情對旅游業(yè)的“大屠殺”(威尼托大區(qū)內有3.5萬人直面這一沖擊),威尼斯市長路易吉·布魯加洛允諾“會考慮減少對旅游業(yè)的依賴”。他的目標是“重質不重量”。然而市民并不買賬,他們覺得市長在為秋季市政選舉謀求連任而夸夸其談?!八械氖姓蜻x人都會說轉型很重要。而現在每個人都明白,要是機器總在飛快地連軸轉,那一定會出問題?!必撠熒鐣F結和經濟發(fā)展相關事務的市參議員西蒙·文圖里尼說,“但旅游業(yè)從粗放型到精細型的轉變,恐怕沒法一蹴而就。這是一條漫漫長路?!?/p>
為限制游客人數,數年來威尼斯市政府都在考慮針對那些“一日游”的游客實施“進城稅”(根據季節(jié)不同,3~8歐元不等)。參議員文圖里尼認為,該稅收既能用來支付城市的清潔及市政維護費用,又能促使原本只想短暫停留的人在此過夜(住宿過夜無需繳納進城稅)。這項稅收政策原本計劃今年夏天開始實行,但由于疫情而不得不無限期推遲。
在圣馬可教堂對面的海關大樓附近,在潟湖上開了41年船的貢多拉船夫朱塞佩正在檢查自己和同事船只的狀況。“對我們來說,終結大量無序游客的解決辦法就是提高進城稅,比如提到50歐……這是能夠吸引優(yōu)質游客的唯一辦法,這樣的游客既有錢,又真正懂得欣賞威尼斯的美?!蹦赀^六旬、身體卻依然矯健的朱塞佩說,“如果沒有高額稅門檻,威尼斯的貢多拉船夫就要繼續(xù)‘干著牲口才干的活兒!”
離貢多拉船不遠的地方,兩個威尼斯少年正坐在木頭浮橋上極目遠眺。“沒有游輪的朱代卡運河真是太好看啦!”一個少年說。目之所及,海天相接,很難想象曾經龐大的游輪擠入千年古城中心的港口,再卸下滿載的游客的場景?!半m然游客在六、七月份之前禁止進入威尼斯,但我們都清楚,只要一有機會,旅游業(yè)就會重新開放?!薄跋虼蟠f不”組織發(fā)言人馬爾特說,“我們擔心的是游輪產業(yè)給潟湖生態(tài)系統(tǒng)帶來的環(huán)境破壞和給人們帶來的健康危機。想象一下,‘一人感染,全船封鎖的游輪把幾千人同時隔離在海上漂的‘監(jiān)獄中,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市政府也有意改變大型船只的航道,但要完全禁止它們駛入威尼斯水道是不可能的。而游輪工業(yè)為威尼斯提供了超過5000個工作崗位。如果坐火車進入威尼斯,你就更能感受到航運業(yè)對威尼斯經濟的重要性:鐵軌向芬坎蒂尼造船公司的海上工地延伸,港口還停靠著即將駛向中國市場的載重船只。
威尼斯導游斯蒂凡諾·克羅切提議,要限制粗放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就需盡快實行限流和預約的措施,并且全年都應稀釋入境游客數量。市政府也開始把原本面向旅客、但受疫情影響而空置的公寓房出租給當地大學生,還有意對將寓所出租給居民的房東減稅。
“我認為,威尼斯需要創(chuàng)建一個嶄新的能夠替代旅游業(yè)的經濟產業(yè)。”城市公共交通局局長說,“一直以來,我們的孩子在結束了威尼斯的學習生涯后,就會離開這里,去其他城市,因為威尼斯沒有適合他們專業(yè)的崗位?!彼M龀汁h(huán)境友好型創(chuàng)業(yè)公司和久負盛名的手工業(yè)的發(fā)展。
威尼斯歷史中心城區(qū)人口的平均年齡接近50歲(比意大利平均水平還高5歲),因此迫切需要“重新贏回城市,贏回市民”,這也是導游克羅切的訴求。正如他所說,新冠病毒危機或許也是個獨特的時機。封鎖隔離似乎讓時間停止了腳步,昨日的威尼斯看起來對城市轉型無能為力,但今天時機正好,是時候轉型了!
[編譯自法國《觀點》]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