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
我自認為算是個浪漫的人。比如結婚的時候,人家新人互贈禮物都是送對方一個比較貴重的東西,我倆呢,我贈了他一首我寫的詩,他贈了我一幅他畫的畫。不值什么錢,卻讓在場賓客無不微笑、贊嘆,以為妙絕。
這當然是我的主意。我媽就不浪漫。準備婚禮時,我跟我媽說我的創(chuàng)意,我媽撇著嘴說:“人家都是送條項鏈、送塊手表什么的,好歹是個物件。你這詩啊畫啊的,有什么用!”
我的浪漫是遺傳自我爸。小時候我們家住在我爸單位分的房子里,沒有庭院。我大一下學期時,我們家搬回了奶奶的老房子,院子大得像個小操場。院子一大,他們倆就都打起了主意。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在四周的墻根下種兩行玉米,既能吃,又多了一道屏障。院子中間呢,要種茄子、辣椒、黃瓜、豆角、西紅柿。我媽腦子快,連一年下來能省下多少錢都算好了。
腦子快不如行動快。就在她盤算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把花種、花苗通通買了回來。那年我暑假回家,我們家院子里美得如童話世界??晌覌屢稽c也不開心,因為花只能看,不能吃。
之后的每一年,我們家院子里都是鮮花滿園。5年前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一家人看著窗外白雪覆蓋的院落,我爸開始計劃天暖了要種些什么花。我媽雖然知道說了也白說,還是說了句“種什么也不如種菜”。那年我爸卻沒有種花,因為春節(jié)后不久他就離開了我們,去另外一個世界種花了。
料理完我爸的后事,我返回了自己家。3月份我回娘家,院子里靜悄悄的。我想,以后它都會這樣安靜了吧,我媽不會種花,大抵也不會種菜了。4月份我再回娘家,竟發(fā)現(xiàn)土又被一行一行地松開了,而且有小小的綠苗在壟間招搖。我開心得很呀!一是開心我媽可以重新面對生活了,二是開心她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多年以來種菜的愿望??傻?月份回家時,我徹底傻眼了:我們家院子里是個一如往年的童話世界。但我什么都不敢問,只是說“好看,好看”。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動遷的通知下來了。我媽拿著通知書說,她過夠了住平房的日子,雜七雜八的活計太多,還說除了那套實木沙發(fā),老房子的東西什么也不留了,住嶄新的樓房去??墒前峒业那耙惶煳一厝ィl(fā)現(xiàn)她把院子里的花每種都挪了一簇到花盆里,還弱弱地央求我說,那套沙發(fā)也不帶了,這樣屋子里就有地方放這些花盆了。
如今我媽家的小區(qū)規(guī)劃得非常漂亮,花壇里永遠都是姹紫嫣紅的。我媽每每路過時都會說:“這要是種上菜,夠半個小區(qū)的人吃了!”可是一進家門,她就把剛買的菜扔到一旁,給她的花澆水去了。
時間真是快,一晃我爸走了5年,我結婚都8年了。當年那首詩,我已忘了其中的詞句;至于那幅畫,早不知壓在哪個箱子底了。我們夫妻倆感嘆,幸虧當年沒送什么首飾—人近中年,身上越輕快越好,什么也不愛戴。生活里,少不了的只剩下一日三餐。還好,我們倆在“吃”這個課題上有著異乎尋常的默契。8年來,我們不知道研究出了多少道美食,每出鍋一道新菜,日子就仿佛又多了些生氣。
我忽然又想起我媽。剛跟我家那位戀愛時,我向我媽匯報情況,我媽嗯嗯啊啊地應著,一點兒也不上心。直到我提到“吃飯”兩個字,我媽才來了興致。我媽知道做飯并非我所長,一個勁兒地問我男朋友做飯怎么樣。我白了她一眼說:“我跟你聊愛情,你跟我聊吃飯!”
我媽并不示弱,瞪了我一眼說:“你懂什么?愛情就是兩個人吃一輩子飯!”
(摘自《亳州晚報》2020年5月11日,潘光賢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