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添亂

1

2020年1月23日，鋪天蓋地的疫情報道席卷了我所在的城市——遼寧錦州。

為了響應(yīng)抗疫號召，大家紛紛減少外出。我算了算手上的錢，竟然不到4000塊。租的房子2月末要到期了，一年房租要4500塊。我有些茫然，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今年41歲，是一個單親媽媽，因為前夫一家重男輕女，我們離了婚。

離婚后，我?guī)е畠涸诶铣菂^(qū)租了間45平的小房子，室內(nèi)什么裝修也沒有。為了節(jié)約一年1300塊錢的暖氣費，我花80塊買了個取暖器，主要給孩子做功課時用。

由于我沒有文憑，平日里只好靠擺攤、打零工為生。往常春節(jié)，我會批發(fā)一些紅襪子、春聯(lián)之類的快消品，到附近的市場上擺攤，一個春節(jié)賺的錢足夠我和女兒半年的生活費。

今年，女兒再次提出想和我一起出攤，被我拒絕了。一來天氣太冷，我怕凍壞她。二來我怕被她的同學(xué)瞧見，她會沒面子。

其實去年她和我一起賣過貨。那天，我正看攤，忽然看到女兒遠遠地走來。她穿著舊棉服，袖子和下擺明顯短一截，已經(jīng)11歲的姑娘，瘦得像根豆芽，遠遠看著，我心里一陣陣發(fā)酸。女兒懷里緊緊抱著個保溫桶走到我身邊，臉上的笑容一直暖到我心里，她說：“媽，今天作業(yè)完成的早，就給你送飯來了，你快趁熱吃，我替你賣。”

我笑著嗔怪她：“天這么冷，你怎么來了？你又不知道什么東西賣多少錢？”

“左邊的襪子10元3雙，右邊窗花1元，后面5元，還有……”

我很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女兒抿著嘴說：“其實我都偷偷來看過你好多次了，怕你生氣，沒讓你看見，媽，天這么冷，你光吃燒餅可不行，喝點熱面湯，還暖和一點。”

說著，女兒的眼圈紅了，我的眼淚也跟著出來了，趕緊背過身去打開保溫桶。

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加油干，再苦再累也要讓女兒過得好一點。

今年不同以往，之前，我還出攤賣了點貨，可一夜之間，疫情的新聞鋪天蓋地。大家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門，我心里發(fā)愁，這樣每天無所事事，一點收入也沒有，可怎么辦？馬上要交房租了，孩子還在長身體，再難也要給孩子吃點好的……

我越想越覺得心慌。必須要有收入，否則，我和女兒的吃住都是問題。

2

初二一早，我實在忍不住了，交待女兒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出攤碰碰運氣。

街上冷冷清清，所有店面都關(guān)著，我等了一上午，只賣出去幾節(jié)電池。下午，一個巡邏人員走上來勸我：“大姐，快回家吧，防病要緊，再說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你賣給誰呀？”

我環(huán)顧四周，是啊，連個行人都沒有，再等也沒用。我無奈地收拾東西回家。

當(dāng)天晚上，新聞報導(dǎo)本市出現(xiàn)了幾個病例后，很多人都開始去超市購物囤菜。

我也到超市買了掛面、雞蛋、米面等，心里盤算著，家里還存了些酸菜，可以頂一段時間了。

從超市出來，看著大街上飛馳而過的快遞騎手，我很訝異：這時候還有騎手在工作？我也會騎電動車，這份工作我也可以做。我興奮地打電話去咨詢，對方告知，現(xiàn)在公司主要是給醫(yī)院等一些特殊單位送餐，會提供電動車，送一單能賺5元，隨時上崗，按天支付工資。

我高興壞了，第二天便去公司報了到。

那天，公司給每人發(fā)了5斤桔子，一包口罩。現(xiàn)在口罩都是稀缺貨，我給女兒留了幾個，剩下的讓女兒給隔壁房東大娘送了過去。

因為是新手，路線不是很熟，我只好選了專門收治新冠病人的市中心醫(yī)院——我曾在那做過保潔，各個樓層都很熟悉。而且，因為那里是危險區(qū)，一般人不愿意去，往那送一單要比別的地方多掙3塊錢。

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去醫(yī)院送餐，只能把食物放在醫(yī)院各區(qū)的門衛(wèi)那里，避免人員交叉感染。

結(jié)果第二天，我就在門衛(wèi)那里遇到了老熟人，行政科的劉科長。她看到我很驚訝，問道：“你怎么跑來做這個了？我知道你生活緊，但你為什么選這個區(qū)?。窟@是什么地方，你不明白嗎？你要為你女兒想想，如果你感染了，她怎么辦？”

劉科長走后，我在原地想了很久，我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好，她說得很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如果我有什么萬一，誰來管女兒呢？做了兩天騎手，拿了200多元工資，我還是決定辭職了。

回到家，女兒已經(jīng)煮好了面條，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讓風(fēng)吹了個透心涼，一碗面下肚，身體終于暖和起來。

這時候，房東大娘給我們送來了水果和面包。她知道我的難處，特意來告訴我，附近有家小餐館還在營業(yè)做外賣，員工放假回家了，老板一個人忙不過來，急需人手，每月3000元，問我愿不愿意去試試？

離家近，錢也不算少，這真是太好了。我連忙點頭，高興得對大娘謝了又謝。

3

第二天，我去房東大娘推薦的那家餐館上班。出門前，我還在納悶，這時候所有的餐飲都關(guān)門了，怎么還有人營業(yè)呢？去了才知道，餐館已經(jīng)在正月初一對外停止?fàn)I業(yè)?？墒?，附近有些孤寡老人，還照常打電話訂餐，如果他不營業(yè)，那些行動不便的老人就會連飯都吃不上。所以，餐館一直根據(jù)訂餐情況供應(yīng)飲食。

店主李老板50來歲，他跟我抱怨說，現(xiàn)在店里只有一個廚師，人手不足，大過年的，服務(wù)員擔(dān)心疫情，不愿回來上班。他自己也怕染了病，傳染給家人，便一個人住在店里，每天從采買到協(xié)助廚師配菜、再到送飯，忙得腰都直不起來。

我們這片屬于老城區(qū)，住戶大多是50歲以上的老人，甚至還有幾位90多歲的孤寡老人連樓都下不了。

李老板告訴我：“周圍鄰居都知道我這堅持著，所以，最近打訂飯電話的人越來越多，我只能可著孤寡老人先來，每天累得要命，特別需要人手幫忙。房東大娘說你人老實，又勤快，你要過來幫忙，我一百個歡迎。”我一聽，心里高興極了，當(dāng)天就正式上了崗。

雖然每天我都是疲憊不堪，但是回到家看到乖巧懂事的女兒，我心里就很欣慰。

這樣干了一個多星期，李老板告訴我，市公安局食堂想讓他過去幫忙，可他抽不開身，他要是走了，這里的老人吃飯就成了問題。李老板打算把調(diào)包子餡的配方、和面的方法告訴我，讓我替他去食堂上班。

他說：“如果你在那里做得好，就可以一直做下去，每周還能休息兩天，那是份很穩(wěn)定的工作，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這樣至少以后有個保障?！蔽腋袆拥帽亲影l(fā)酸，我何德何能，總是遇到好人幫我。

可是，李老板的包子餡配方還是店里的特色，他怎么能這么輕易教給我呢？李老板笑呵呵地說：“疫情來了后，我早就想明白了，這世上什么是最重要的？大家只要好好活著，就都有希望，現(xiàn)在全國上下，一線的工作人員最辛苦，你看，外面下了兩場雪，警察家都回不去，咱至少要保證讓他們吃飽吃好吧？你就代表咱小店去幫忙，不行再回來，放心，我的門永遠給你開著?！?/p>

我心里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4

2月10日，是我在食堂上崗第一天。這個食堂包括我在內(nèi)一共5個人：管理員、做主食的趙大爺、炒菜的李師傅、負責(zé)刷卡的小陸姑娘，還有我。我除了打掃衛(wèi)生，還要和趙大爺一起做包子。

我們除了每天保證七八十個警員的伙食外，還要給外面7個卡點的執(zhí)勤警員送飯。執(zhí)勤警員的卡點在疾控中心，離我們特別遠，等趕到的時候，經(jīng)常湯都涼了，那些警察們就在冰天雪地里吃飯。警員們大多是20多歲的小伙子，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冷飯，我心里像刀割一樣難受。

于是我想了個辦法，用舊棉衣做了個罩子，包住湯桶，再把包子裝進保鮮袋，放進保溫箱和湯桶固定在一起，這樣，小伙子們至少能喝到一口熱湯。

警員們喝著熱湯，一個個滿足地對我說：“大姐，你送來的包子真好吃，解饞還抗餓?！?/p>

送了幾天飯，我發(fā)現(xiàn)卡點的這幾個警察，好多人的手都受傷了。一打聽才知道，我市作為省內(nèi)三大集中救治中心之一，已在2月5日建了新的防控中心，初步改造完成后，會把周邊城市的病人運過來集中救治。由于工期短，任務(wù)重，所以在工地附近的警察每天都會去幫忙搬運東西，時間長了，有的警員手被凍傷了，有的搬東西時不小心碰傷了。

看著這些認真、負責(zé)的警察們，我被深深地感動了。我們平安的日子，是靠他們拼命的付出得來的啊。

臨走前，我趕緊跑到藥店，買了碘伏和消毒棉悄悄放在卡點，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太陽落山時，我下班了?？粗@城市的一盞盞燈亮起來，我對明天也充滿了希望。

雖然我生活在最底層，日子過得何其艱難，可在我掙扎喘息的時候，總能遇到善良熱心的人，讓我看到光，感受到愛和力量。只要人心不死，人和人之間相互溫暖著，這座城市并不寒冷。

（摘自知音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