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璐

阿爾杰·希斯（1904年-1996年）畢業(yè)于哈佛大學，曾在美國國務院就職，1948年被指控為蘇聯(lián)間諜，因已過訴訟時效，后以偽證罪被判入獄5年。

70年前的美國，一場以“麥卡錫主義”為代表的反共、排外運動拉開了序幕。一時間，“間諜”“賣國賊”的帽子滿天飛。超過2000萬美國公民被列入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秘密檔案，數(shù)百人遭到囚禁，有大約1.2萬人因此丟掉工作，甚至有人被逼自殺或被判死刑。

而這一切，還要從美國歷史上轟動一時的“希斯間諜案”說起。阿爾杰·希斯是羅斯福時代的政治紅人，1948年，他被指控為蘇聯(lián)安插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的共產(chǎn)主義分子，并最終成為囚徒。在美蘇冷戰(zhàn)的大環(huán)境下，有“反共斗士”之稱的共和黨參議員麥卡錫抓住這一導火索，大肆鼓吹“共產(chǎn)主義威脅”，在美國開啟了一段反法治、反自由、反開放的黑暗歷史。

“以美國政府官員的身份行間諜之實”

1948年8月4日，美國當局接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舉報，當事雙方都是社會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案件的舉報者是美國《時代》周刊的高級編輯惠特克·錢伯斯。他家境貧寒，性格憂郁，從小就熱愛閱讀和寫作。學生時代，他受列寧著作啟發(fā)，覺得唯有共產(chǎn)主義才能夠拯救萎靡不振的美國社會，遂加入美國共產(chǎn)黨，并于1932年成為一名蘇聯(lián)特工。沒想到，1938年，他竟又背棄共產(chǎn)主義，成了一名狂熱的基督徒和反共產(chǎn)主義者，還聲稱要舉報當年一起為蘇聯(lián)服務的同僚，他告訴美國當局：“希斯是我過去的黨內(nèi)同志，曾偷竊美國國務院機要給我，讓我傳送給莫斯科，并企圖在美國政府安插共產(chǎn)黨員及其同情者?！?/p>

錢伯斯還說，他一度和希斯過從甚密，曾送給希斯一條地毯當禮物;希斯的妻子也是共產(chǎn)黨員，夫妻倆連家里的老福特跑車都捐獻給共產(chǎn)黨使用了。

然而，從表面上看，被舉報者希斯并不像是叛國者。他畢業(yè)于哈佛大學法學院，曾任美國政府高官，參與過聯(lián)合國的建立。他深受羅斯?？偨y(tǒng)的器重，曾于1945年以總統(tǒng)顧問的身份出席雅爾塔會議——當時羅斯?？偨y(tǒng)身體衰弱，精力著實有限，而思維敏捷、精力充沛的希斯幾乎成了美國權益的最高代表。被錢伯斯舉報時，他是卡耐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主席，在國內(nèi)外享有很高聲望。

錢伯斯對希斯的指控如同一枚重磅炸彈，在當時的美國社會掀起軒然大波。有人推測，希斯內(nèi)心極為痛恨資本主義的虛偽和貪婪，才接受蘇聯(lián)的雇傭，甘冒風險做特工。他們援引來自日本方面的說法稱，雅爾塔會議期間，希斯向蘇聯(lián)提供了很多機密情報。蘇聯(lián)從中了解到西方世界的底牌，在與美國的談判中處處占得先機。正是在雅爾塔會議期間，羅斯福總統(tǒng)采納了希斯的建議，將南千島群島（日本稱“北方四島”）移交給蘇聯(lián)，這成為日蘇領土爭端的根源。

也有人認為，希斯是當時美國冷戰(zhàn)氛圍加劇的犧牲品。二戰(zhàn)后，美國工人運動興起，僅在1945年，全美就發(fā)生了3.47萬次罷工，150多萬工人參與其中。這使得美國當局對“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滲透與顛覆”深感擔心，于是開始對政府工作人員展開忠誠調(diào)查。當時，整個美國人人自危，政治氛圍十分緊張。在這種背景下，希斯案很可能是無中生有的誣告。

此外，還有人稱，為了奪權，當時處于政治弱勢的共和黨大肆宣揚共產(chǎn)主義威脅，以反共為旗號，攻擊民主黨與共產(chǎn)主義有染。在嚴峻政治斗爭的形勢下，希斯不幸成為“替罪羊”。

眾說紛紜中，美國原本就緊張的政治局勢更加動蕩不安，危機一觸即發(fā)。一時間，“希斯間諜案”成為舉國關注的焦點。

1961年，錢伯斯心臟病發(fā)作，在馬里蘭州的農(nóng)場去世。

1949年，希斯在法庭上宣誓，堅決否認錢伯斯關于他是共產(chǎn)主義者的指控。

美國馬里蘭州的“南瓜文件”（上）。上世紀50年代初期，麥卡錫在美國呼風喚雨（下）。

“南瓜文件”里的秘密

對于錢伯斯的指控，希斯斷然否認，并很快公開回應稱：“我從未參加過共產(chǎn)黨，也壓根不認識錢伯斯，但我希望能有機會見到他?！?/p>

為了回擊希斯，1948年11月，錢伯斯帶著調(diào)查人員到馬里蘭州的一片南瓜田，從一顆空心南瓜里，取出65頁國務院機密文件抄本、有希斯簽名的3份備忘錄、4卷膠片。文件的日期產(chǎn)生于1937年12月至1938年2月。“希斯曾把大量的國務院文件，通過我交給蘇聯(lián)，我留下了一部分證據(jù)藏在南瓜里——這些文件，就是當年我和希斯來往的有力證據(jù)?！?/p>

幾個月后，希斯因叛國罪受到傳訊，他終于在紐約聯(lián)邦大樓上親眼見到錢伯斯。在法庭上，辯方律師堅稱，希斯從來都不認識錢伯斯，所謂機密文件可能是假的或者被偷走的。很多議員被希斯一方的堅定態(tài)度搞蒙了，和外形風度翩翩的希斯相比，矮胖且有同性戀傾向的錢伯斯則看起來不太體面，而且他沒能提供“南瓜文件”以外的佐證材料，不少人感覺證據(jù)不夠充分。連時任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也懷疑：這出鬧劇不過是有人想轉(zhuǎn)移公眾對美國通貨膨脹的注意力。

美國間諜罪的追訴期是10年，“南瓜文件”產(chǎn)生于1938年，直到1948年才公布，已經(jīng)過了追訴期。最終，由于陪審團意見不一致，沒有對希斯進行當庭裁決。

然而，在法庭的旁聽席上，有一個人始終盯著希斯的臉不放——初涉政壇不久的共和黨眾議員理查德·尼克松。當時，尼克松想利用希斯案，進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以奠定通往白宮之路。于是，他提議用偽證罪重新起訴希斯——希斯曾當庭發(fā)誓，自己從來都不認識錢伯斯，而現(xiàn)有證據(jù)至少能證明，兩人曾往來密切。

1950年1月，法院重審希斯案。希斯仍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但不再堅持自己不認識錢伯斯，而是改口說，錢伯斯看起來有點像自己多年前的租客?！拔以鴮⒐⒍套饨o一名以寫文章維持生計的人，這名租客給我一條地毯代替租金。但他叫喬治·克羅斯利，而不是錢伯斯?！?/p>

據(jù)此，法庭認定希斯在第一次開庭時故意隱瞞了他認識錢伯斯的事實，偽證罪成立，希斯被判入獄5年。

冷戰(zhàn)思維必將失敗

希斯案宣判后不到20天，麥卡錫就趁機發(fā)表聳人聽聞的講話，指責美國國務院里窩藏了200多名共產(chǎn)黨人，應開展大規(guī)模政治審查，將這些人清理出去。他的主張被稱為麥卡錫主義，并得到一些財團和極右組織的支持。其追隨者以“親共和反美活動”為借口隨意抓人，造成大量冤案。美國陷入前所未有的政治迫害狂潮。

有分析稱，希斯案深深影響了美國的政治格局，使得右翼勢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占據(jù)美國政壇，美國民眾的焦慮與恐懼不斷被放大。

麥卡錫主義盛行期間，美國告密風泛濫，誣告案頻發(fā)。“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電影大師卓別林、科學家羅森堡夫婦等名人都成了“間諜臆想癥”的受害者。連普通人也必須向政府表忠誠。麥卡錫則被塑造成“反共”英雄，政治影響力如日中天。通過希斯案，尼克松也成為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1952年當選為副總統(tǒng)。

統(tǒng)計顯示，美國共產(chǎn)黨人數(shù)從1944年的8萬劇降到1956年的2萬;到1974年時則只剩下2000多人。同時，美國還嚴格限制“不可靠的”外國人移居美國，僅1953年上半年，就有48萬移民被攆出美國。

不過，從建國之始就深入骨髓的自由精神還是讓美國民眾作出反擊。有人在劇本創(chuàng)作中暗示麥卡錫主義對不同意見者的迫害，就好比對女巫的審判。包括杜魯門在內(nèi)的許多人士也開始公開指責麥卡錫。杜魯門后來在回憶錄中稱：“麥卡錫主義橫行時期，是美國群眾性的歇斯底里時期，給許多無辜的人扣上了罪名，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劇和恥辱。”

上世紀50年代中期，隨著反對呼聲越來越高，麥卡錫的政治影響力逐漸下降，1954年12月2日，參議院通過譴責麥卡錫活動的決議案，正式標志著麥卡錫主義衰落，麥卡錫主義至此慢慢平息，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如今，麥卡錫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最為臭名昭著的政客之一。

希斯的命運也開始變化。他被看作是冷戰(zhàn)的犧牲品，被提前釋放了，很多大學邀請他前去演講。他始終堅持自己的無辜，否認所有關于他出賣美國國家情報的指控，還曾于1992年寫信給俄羅斯軍事檔案館主席迪米特里·沃爾科戈諾夫，請求他還給自己清白。

沃爾科戈諾夫回復稱，他搜索了與該案有關的檔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證據(jù)證明希斯是間諜，指控“完全沒有根據(jù)”。但他也補充說，他的搜索僅涵蓋了克格勃檔案，沒有檢查軍方檔案。而且，許多檔案在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都已被銷毀。

1996年11月，希斯去世。他到底是手段高明的間諜，還是被冤枉的受害者？ 至今仍是個謎。

也許，希斯案就如同冷戰(zhàn)時期的一出“羅生門”，已經(jīng)成為美國歷史的一部分。但不管這個案件的真相如何，冷戰(zhàn)思維都必將失敗——這是被歷史證明的、無可辯駁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