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文學院
《廢都》可以看作20世紀80年代古城西安知識分子生活狀態(tài)的精彩記錄,其大膽、夸張的描寫使其成為一部毀譽參半的奇書。主人公莊之蝶除了妻子牛月清外,還與唐婉兒、柳月、阿燦、汪希眠老婆、景雪蔭等多位女性有著情感糾葛。其中無論是堅守傳統(tǒng)的城市女性,還是沉淪在商品社會的女性,她們的悲劇結局顯示出男性視角下女性的共同性:自我意識缺失、男人中心傳統(tǒng),及商品社會中特有的功利性和虛榮心。此外,牛月清的母親作為《廢都》中獨特的存在,她的行為舉止代表著原始性的回歸。
莊之蝶的妻子牛月清,是小說中典型的傳統(tǒng)女性。她端莊大方、勤儉持家,精力的十分之九都在莊之蝶身上,是一個既是妻子又是“母親”的形象。小說中,牛月清為家庭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整天在家里忙碌奔波,書店的投資、家里的應酬,全由她一人承擔。因給母親多買一個撓癢癢,也拿去退貨,認為“男人再能掙錢,婆娘不會過日子,也是白搭”。她的思想很傳統(tǒng)封建,男性中心的主義思想在她身上根深蒂固。因為沒有孩子,就想要讓表姐生一個孩子抱養(yǎng),甚至相信王婆婆所謂的“生男孩”藥物,傳宗接代對她來說是家庭必須。對唐婉兒與人私奔,她頗有偏見,也批評柳月女孩子家不要沒事立在巷口??梢姡T虑遄鳛榈湫湍袡嗌鐣械募彝D女,是傳統(tǒng)舊道德的發(fā)言人,自我意識的缺乏在她身上尤為明顯。另外,牛清月思想中又充滿矛盾性。她在確認莊之蝶與唐婉兒的奸情之后毅然選擇離婚,映射出她現代女性獨立的一面??墒?,即便離婚,她還是擔心莊之蝶名譽受損。在小說中,離婚這一事件標志著家庭女性牛清月信念的最終“崩潰”,事實上,對牛清月來說,盡管有獨立和進步,卻始終無法逃脫封建男權思想的束縛。
小說中汪希眠的老婆和景雪蔭也是和莊之蝶有感情糾葛的城市女性。汪希眠的老婆對莊之蝶的愛意深藏心底,但當莊之蝶想要發(fā)生性關系時她果斷拒絕,認為這樣做既對不起汪希眠,也對不起牛月清,只有以后兩人都各自單身才有結合的可能??梢?,與牛清月相似,她的思想也是傳統(tǒng)的,有著女人的隱忍與堅守。景雪蔭在作品中其實沒有正面出現,只是因周敏的一篇文章打起官司。景雪蔭是高干家庭、知識女性,有著她所屬群體特有的清高與驕傲。周敏的文章損害了她的名聲,給她的家庭造成了影響,她就一定要討一個說法,甚至在敗訴之后繼續(xù)上訴,可見她的進步性。但復雜的是,她的討說法和維護自己的名譽權最后是憑借小姑子與上級領導發(fā)生關系換來的,可見社會的荒謬。
在男性話語權的社會中,同是城市女性,牛月清、汪希眠老婆,與景雪蔭是完全不同的。牛月清為家庭犧牲自己,即使最后有所改變也終究是傳統(tǒng)道德的發(fā)言人,汪希眠老婆始終把傳統(tǒng)道德放在第一位。相比之下,景雪蔭具有相當的獨立性,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雖然這種獨立最終還要依靠男性。但總體上她們的反叛性與獨立意識明顯較弱,受現代社會變化的影響最終導致不幸的結局。
唐婉兒是小說中作者著重凸顯的一個女性人物。她因為私奔從農村來到城市,一開始就具有反叛傳統(tǒng)的基調。她在愛情上表現大膽,在農村遇到周敏后不惜放棄家庭、背負罵名也要和他在一起;她漂亮,懂得自己的優(yōu)勢所在,穿衣打扮都對男性有致命的吸引力;第三次見面就與莊之蝶發(fā)生性關系,并且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在這里,唐婉兒完全不受道德的縛束,沉淪在商品社會中。她大膽追求的背后,卻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男性身上。在兩性關系中,她認為女性就是要把自己的美貢獻出來讓男人發(fā)揮自己的才能;還對莊之蝶說“男人家沒有不行的,要不行,那都是女人家的事”。在對待男人上,她懂得不斷地調試自己來適應男人,做到“常看常新”,甚至為莊之蝶找借口“作為一個搞創(chuàng)作的人,喜新厭舊是一種創(chuàng)作欲的表現”。唐婉兒想要追求社會地位,但她把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通過男人的地位來體現自己的價值。因此,唐婉兒既大膽地反傳統(tǒng)、不受倫理束縛,又始終依附男人,成為男人的附屬品,是一個在社會轉型中異化了的女性,最終成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農村女性柳月經歷了從農村來、在莊之蝶家做保姆、到成為市長兒媳的過程,她是商品社會下帶有功利性的典型女性。從農村出來,就是想要出人頭地,她的選擇從來都以實際的利益為前提。因為莊之蝶是名人,所以果斷從前一家辭職去做保姆;與莊之蝶發(fā)生關系,也是因為他是作家,可以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切實的好處;跟趙京五交往,是為了給自己以后找出路;最后嫁給市長有殘疾的兒子,也是為了利益。柳月是社會大時代的產物,為金錢、為地位,具有實實在在的現代人的價值追求,可她把自己的追求寄托在男人身上,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商品,完全是男性主導的社會給功利女性的生存之路:利用肉體,不斷地墮落,完全喪失自己的人格。
小說中,農村女性阿燦為了給自己的妹妹報仇,成了西京城第一個咬男人舌頭的女人,在男性話語權的社會是不能被容納的。阿燦對莊之蝶沒有要求,為了莊之蝶大膽婚內出軌,最后不惜毀容,與莊之蝶再不見面,怕影響他的名聲,甚至主動提出與丈夫離婚。但她與莊之蝶的性關系也是帶有私心和功利的,“有你這么一個名人喜歡我,我活著的自信就又產生了”。很難定義她是不是現代女性,反傳統(tǒng)倫理是有的,可是以身體為誘餌報仇在當時只會遭到污蔑與罵名,歷史與社會讓她成為一個殉道者。
牛月清的母親具有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在一般人看來,牛月清的母親處于瘋癲狀態(tài)、精神失常。她神志不清,經常自言自語,跟鬼對話;非要睡在棺材床上,抱著鞋子才算睡覺;女婿腿傷要請符紙驅鬼……可以說是一個神秘荒誕的人物??伤念A言又經常神奇般地應驗,每夢必應。例如,一個鬼投胎一個孩子就出世;自己丈夫旁邊的新墳住的是一家三口;莊之蝶背上要生瘡;早知道城里飛的是臭蟲等。她看似荒誕的話語背后往往一語道破天機,瘋言風語中似乎有看破一切的洞察力。讓女兒化妝說“人真的面目怎么能讓外人看了”,人性的丑陋需要在城市社會遮掩;“是鬼,滿城的鬼倒是比滿城的人多!這人死了變鬼,鬼卻總不能死,一個擠一個的扎推”。雖然是大門不出,可老太太似乎是知道一切,她早已經看透了這個城市暗地里的黑暗與腐朽,以及人性的墮落。這個具有魔幻色彩的人物,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在作者筆下具有通靈性,通過這個人物對牛鬼蛇神的西京進行反映,生活在里面的人在異化,在墮落,實現對現實的批判。如果作者有意的塑造一個人物來表達自然狀態(tài)原始人格的回歸,牛月清的母親無疑是具有原始性的。
傳統(tǒng)和現代雙重影響下女性生存的掙扎與無奈成為大多數讀者關注的焦點。小說中城市女性的傳統(tǒng)性依舊堅固,而從農村女性反倒受商品社會的浸染更深,不自覺成為介于現代與傳統(tǒng)之間的異體,成為轉向中的社會的犧牲品。《廢都》中男性話語權壓抑下的女性性格及命運,滲透著賈平凹個人的性別意識和男權思想,但牛月清母親這一超女性、超生命人物形象的塑造,通過原始自然的回歸完成了他對整個社會精神狀態(tài)及生存壓抑的人性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