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聯(lián)歡 ［重慶復旦中學，重慶 400016］

官渡之戰(zhàn)、赤壁之戰(zhàn)、猇亭之戰(zhàn)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色厲內(nèi)荏的袁紹、見利忘義的呂布、座上空談的劉表等諸侯，雖一時跨州連郡，雄踞一方，終不免覆亡之命運。曹操、劉備、孫權(quán)三人在亂世中崛起并取得成功，固然有天時、地利、人和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在內(nèi)因素，但三人的成功無不與其用人策略密切相關(guān)，并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其事業(yè)的成敗。

三國時期，賢臣擇主而事，明主對賢才也是孜孜以求。人才之重要猶如戰(zhàn)國之士，賢才之去就，事關(guān)榮辱興衰，持何種用人策略是每個亂世君主必須面對的問題。

細讀《三國演義》，曹操、劉備、孫權(quán)皆知人善任，但總體上曹操馭人以法、劉備馭人以義、孫權(quán)馭人以情。

一、曹操以法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敗

曹操初出茅廬策便棒殺蹇碩，身上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重刑名的特點，馬踏麥田而割發(fā)代首，以擾亂軍心殺楊修，借糧官之頭以塞責，無不是以法誅之。陳壽《三國志》論贊部分對曹操的評價有“攬申、商之法術(shù)”的說法，可見，曹操馭人以法。

董卓逆亂，曹操首倡義兵，在政治上樹立了威望，及至挾天子以令諸侯，其聲望已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曹操的雄心壯志以及禮賢下士網(wǎng)羅了不少人才，赤壁之戰(zhàn)前，曹操基本上統(tǒng)一北方，其取材地域大，人才自然也多。正如王夫之在 《讀通鑒論》 中所言：“曹孟德推心以待智謀之士，而士之長于略者，相踵而興。”曹操唯才是舉，即使有道德瑕疵也無不可。如對待以自家瘦牛換取公家肥牛的丁裴和行為不檢點的郭嘉就是很好的例證，最大限度地讓人才之智力為己所用。曹操本身就是杰出的軍事家，謀略超群，麾下文武各盡其才，但曹操自己往往參酌己見，如王夫之《讀通鑒論》中所言：“孟德智有所窮，則荀彧、郭嘉、荀攸、高柔之徒左右之，以算無遺策?！钡懿偈冀K掌握著決定權(quán)。馭人以法，則必用法之二柄，一曰賞，一曰罰。賞罰分明，獎功罰過，不徇私情。反觀劉備集團，當關(guān)羽華容道上放走曹操要受責罰之時，卻有劉備苦苦求情。兩相對比，我們就可以看出曹操崇法、用法，循名責實，責其事功，如此，則“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者皆可用。曹操很清楚，亂世用人是不能用道德苛責人才的，否則，將會使人裹足不前。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具有政治上的優(yōu)勢，具有招攬人才的優(yōu)勢，其麾下人才濟濟是必然的。不過，這也容易產(chǎn)生一個問題，其所招攬而來的人才也是泥沙俱下，畢竟，道德這個標準在曹操方面是被弱化，甚至可以沒有的。那么，如何駕馭這些人，除了前面所說，持法之獎罰二柄外，如曹操之夢中殺人等皆是以術(shù)。曹操在《讓賢本明自志令》中說：“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北砻魉麑Ψㄖ兄皠荨庇兄逍训恼J識，維持自己的權(quán)力，以“勢”保持自己的政權(quán)、威權(quán)而始終保持對臣下的一種震懾力量，即使泥沙俱下，甚至有異心，只要大權(quán)在手，還是可以掌控局面。各因其器，官方授材，循名責實，將事業(yè)做大做強。

法家以利害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相信法的作用而不相信人。從《三國演義》來看，深諳法家之道的曹操對人缺乏信任，對人才亦如是。如其夢中殺人，如其殺華佗，皆是對人缺乏信任的表現(xiàn)。曹魏集團人才雖多，但如蜀漢之諸葛亮、關(guān)羽、魏延被大膽使用，能獨當一面的人卻少。以法馭人，實則以利益為驅(qū)動，也勢必會出現(xiàn)如孟子所說的上上下下都圍繞著利益為自身考慮的情況，而這對整個集團的發(fā)展又是不利的。

二、劉備以義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敗

劉備以義自許：陶謙讓徐州、劉表讓荊州皆不受；與關(guān)羽、張飛桃園三結(jié)義，給人留下重義的形象?！度龂尽份d：“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關(guān)羽、張飛則“而稠人廣眾，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關(guān)羽降曹，后知先主所在，過五關(guān)，斬六將，千里走單騎，追隨先主，更是被人稱為“義薄云天”。所以，劉備馭人以義。

劉備出身寒微，根本沒有曹操、孫權(quán)那種政治資本，如果有的話也就是“皇叔”的身份，劉備也始終以漢室宗親自居，高舉政治上“義”的大旗。這面“義”的大旗固然可以招攬人才，壯大實力，但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讓“不義”之人將安所歸？《三國志》載：“十九年，進圍成都，璋蜀郡太守許靖逾城降，事覺，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誅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劉備以許靖為不義而不用。與劉備形成對比，曹操在官渡倒履迎許攸，而許攸本人則毫無信義可言，但許攸在官渡之戰(zhàn)中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張繡是殺曹操之子侄、愛將的仇人，曹操欣然納之，卒得其力。連呂布表現(xiàn)出歸順之意之時，曹操都想將其納入麾下。劉備這面“義”的旗幟在招納人才時缺少了曹操的包容，勢必會影響劉備麾下人才的數(shù)量。

劉備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威信較曹操為晚，搜羅人才比曹操自然要晚，在地域上也比曹操為狹。王夫之《讀通鑒論》曰：“蜀所得收羅以為己用者，江、湘、巴、蜀之士耳。楚之士輕，蜀之士躁……”這不僅指出了劉備麾下人才少的客觀原因，也指出了劉備手下一些人才的缺陷如“輕”和“躁”，做事缺乏深思熟慮，個人感情占上風。比如說言過其實，不可大用，最終失了街亭的馬謖，鎮(zhèn)守后方卻行欺詐手段的李嚴皆是楚人。

劉備麾下人才少，再加上如陳壽言：“機權(quán)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狹?！迸c曹操擇其善者而從之、參酌己見不同，劉備對人才的依賴性較曹操為重，如對關(guān)羽的使用，得到徐州時，劉備讓關(guān)羽守徐州，自己屯駐小沛，得到荊州時，關(guān)羽鎮(zhèn)守荊州，獨當一面。及至后來，讓魏延鎮(zhèn)守漢中以當曹操，無不是對人才一勞永逸的使用。對諸葛亮更有所謂的魚水之歡，信任有加，以至于劉禪在投降后還說“政由葛氏，祭則寡人”，這與劉備托孤造成的諸葛亮在蜀國的地位不無關(guān)系。

劉備在起事時便桃園結(jié)義，與關(guān)羽、張飛誓同生死，更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xù)？”的話流傳下來，為歷來女性所不喜，但劉備對如兄弟一般的臣下講義卻是不爭的事實。這樣固然能團結(jié)人，但因為意氣相投，只能團結(jié)小部分人，形成圈子，具有某種程度上的排他性。如關(guān)羽、張飛見到昔日和自己“寢則同床”的大哥和新來的諸葛亮如魚、如水，則不悅，甚至賭氣不想上戰(zhàn)場。

過分講義，會導致法的弱化。陳壽《三國志》載曹公問裴潛曰：“卿昔與劉備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不能為治；若乘邊守險，足為一方之主?！边@無疑是對法與義的功效的一個說明。關(guān)羽華容道釋曹操，按律當斬，劉備卻苦苦求情，頗有點亂自上作。法的弱化，導致了劉備集團麾下人才不遵法度的事時有發(fā)生，如關(guān)羽之違諸葛亮隆中對策而發(fā)動的襄樊之戰(zhàn)、馬謖之違諸葛亮而失街亭、李嚴之違令而致使北伐功敗垂成，這樣重大且導致嚴重后果的抗令之舉在曹魏集團幾乎是沒有的。重義這種對待人才的方法，固然可以使麾下之人死心塌地，但也不免恃寵而驕。如關(guān)羽鎮(zhèn)守荊州，卻計較封號之高低而欲與馬超一較高下；罔顧諸葛亮聯(lián)吳抗曹的基本方針，卻孫權(quán)之婚，辱東吳之使及孫權(quán)；與魯肅齟齬不斷，最終被呂蒙偷襲而敗走麥城，身死不悟，使諸葛亮兩路出兵的計劃落空，導致了蜀國的衰落。

義的排他性，導致了劉備對麾下人才信任程度有別。對關(guān)羽就是充分的信任，關(guān)羽之死，曹魏集團的劉曄就說：“且關(guān)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于終始之分不足?！眲鋵Τ枷轮x使他起兵為之復仇，對諸葛亮的勸阻全然不聽，可見諸葛亮受到信任的程度也許并不如關(guān)羽。劉備臨終托孤對諸葛亮曰：“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北魂悏墼u價曰：“及其舉國托孤于諸葛亮，而心神不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币恢北蛔鳛榫鲗Τ枷滦湃蔚睦訛槿朔Q道。但王夫之《讀通鑒論》中說：“先主習于申、韓而以教子，其操術(shù)也，與曹操同，其宅心也，也仿佛焉?！比绱耍瑒t劉備的臨終托孤實為對諸葛亮不信任。面對劉備的臨終托孤，諸葛亮涕泣曰：“臣敢盡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jié)，繼之以死！”后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向后主表明心跡，更有“淡泊以明志”之言。諸葛亮臨終上表于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余饒。至于臣在外任，無別調(diào)度，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nèi)有余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恰如王夫之所言：“一若志晦不章、憂讒畏譏之疏遠小臣，屑屑而自明者。”其為劉備之不信任明矣！這種由義而別親疏、定遠近的用人方法，與法出令行，對人、對事，一斷于法的方式相比，是有局限性的，對于統(tǒng)一天下是有阻礙的，最終使得劉備乘邊守險，可為一方主，居于中原則只能亂人而不能治人。

三、孫權(quán)以情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敗

孫策臨終時言：“倘內(nèi)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群英會蔣干游說周瑜，周瑜直言：“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nèi)結(jié)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禍福共之。即使蘇秦、張儀、陸賈、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我心哉?！弊鳛槌甲拥闹荑な且怨侨庵榭创蛯O權(quán)的關(guān)系的。當孫權(quán)為周泰所救，孫權(quán)言于群臣曰：“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任乎！”東吳集團君臣之間以骨肉相許，充滿人情味。可見，孫權(quán)馭人以情。這種以情馭人的做法使東吳集團具有很強的凝聚力，雖平時不免有矛盾，如《三國志》載，“權(quán)擲刀于地，與昭對泣” “權(quán)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戶”。但這種矛盾猶如家人之間的發(fā)脾氣、使性子，最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不至亂。一旦面臨外部威脅則能停止爭端，上下同欲，一致對外。所以，赤壁之戰(zhàn)后東吳還陸續(xù)取得石亭之戰(zhàn)、濡須口之戰(zhàn)的勝利，處魏、蜀之間而始終不落下風。

在使用人才的同時，人主都必須面對人才凋亡的現(xiàn)實問題。曹操麾下人才眾多，這對曹魏集團來說似乎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但于東吳、西蜀而言就是個大問題了。諸葛亮《后出師表》中就談到蜀漢集團人才凋亡，難以為繼的情況，以至于發(fā)出了“何以圖敵”的慨嘆。如王夫之所言：“勤于耕戰(zhàn)，察于明法，而與長養(yǎng)人才、涵育熏陶之道，未之講也?！弊罱K蜀國人才難以為繼，成為制約蜀國發(fā)展的一大問題。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雖是說書人語，卻也道出了不爭的事實。

東吳政權(quán)則不然，東吳使臣曾對曹丕說：“吳侯納魯肅于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于行陣，是其明也?！狈Q贊孫權(quán)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不難看出，孫權(quán)用人不拘一格，是以人才濟濟，恰如王夫之所言：“蜀漢之義正，魏之勢強，吳介其間，而角立不相下，吳有人焉，足與諸葛頡頏。”

在涵育熏陶、長養(yǎng)人才方面，東吳無疑是做得最好的。司馬光《資治通鑒》載有孫權(quán)勸學之事，孫權(quán)以自身為例，勸勉呂蒙讀書，呂蒙終成一代名將。以致《三國志》載魯肅感嘆：“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睍r至今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一諺語還被廣為傳頌。孫權(quán)的以情駕馭人才，使臣下以骨肉自許，得其忠；不拘一格的使用人才，使其人才多；而涵育熏陶、長養(yǎng)人才，使其人才后繼有人。其能鼎力一方，國祚最長是其必然之結(jié)果。

英雄逐浪去，是非已成空。青史名與姓，盡入漁樵閑話。得人者昌，失人者亡。略論三國用人短長，庶幾可以補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