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宏偉
摘要:《詩經(jīng)·王風·丘中有麻》中的“彼留子嗟”之“彼”為表示事物的性質(zhì)和程度時起強調(diào)作用的副詞,“留”為“美好”之意?!皩⑵鋪硎┦蹦藛巍笆敝芪摹T娮匀槐雀绞址ê褪粳F(xiàn)的辭格運用使情感的表達達到了一定的藝術(shù)高度。
關(guān)鍵詞:丘中有麻;詞句理解;自然比附;示現(xiàn)
《王風·丘中有麻》在詞句的詮釋和表達方式的解析上紛紜其說,導致對詩的理解和鑒賞存在著諸多難以避繞的障礙。本文意圖從三個方面加以辨析與闡述,冀望對詩的理解和鑒賞有所裨益。
一、具體詞句的理解
(一)解讀“彼留子嗟(子國,之子)”:
此“彼”非彼此之彼,而是在表示事物的性質(zhì)和程度時起強調(diào)作用的副詞,猶如“那么”、“那樣”。《召南·何彼襛矣》有“何彼襛矣,唐棣之華!”“何彼襛矣,華如桃李!”與此用法相同。
“留”,或以為姓氏——同劉;或以為挽留之留等等都難與其他成分形成語句上的意義搭配,使句義解說難以通順。劉精盛以為“留”可通“懰”,如《陳風·月出》‘佼人懰兮之“懰”字,亦作“嬼”,“嬼是美好的意思。[1]如此句義便通順了。
“子嗟”、“子國”、“之子”是女子所思的不同代稱而已。論者多以為如此變換代稱是為了協(xié)韻,如《鄘風·桑中》“美孟姜矣”、“美孟弋矣”、“美孟庸矣”者,的是確論,但仍忽視了這變換代稱的另一個意義——篇章構(gòu)成上的作用,也就是通過稱呼的變換實現(xiàn)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章效果。
至此,理順一下,“彼留子嗟”句義為“那么的漂亮,子嗟!”這樣的感嘆句明顯是主謂倒裝的,所以第三章才說“彼留之子”——那么的漂亮,這叫做子嗟(子國)的男子!或換成正常的語序,意義依然。
(二)解讀“將其來施施”之“施施”:
從《詩》的語法結(jié)構(gòu)以及其時的語法習慣來看,確實未見“其來施施”這樣的用法,況且按照《詩》的篇章構(gòu)成常態(tài),此句當與“將其來食”是對文,又本詩全為四言,如何如此突兀,出此五言,頗不協(xié)調(diào)。論者或據(jù)《顏氏家訓·書證》:“江南舊本單為施”[2]以為衍文,筆者以為頗具信度。“施”常假借為“吔”。義為“給,給予”引申為施舍。《廣雅》云:“施,予也?!惫抛⒅杏小芭c也”、“賦也”、“惠也”等注釋。試想女子思想男子,有可能盼望著他給她帶來一樣東西,或許這是上一次約會時男子對她的承諾,抑或就是后面“貽我”的“佩玖”,這絕不可以理解為女子貪圖財物,進而懷疑女子與男子交往的動機,這物當是情感的物化,是感情發(fā)展程度的標志,《衛(wèi)風·木瓜》所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是也?!笆钡膶ξ?,第二章的“食”完全可以理解為女子為男子的到來準備了他最喜歡吃的飯食,這當是每次約會的例行。若依粵語方言,這假借的“吔”就是吃的意思,吃飯就說吔飯。倒與這“食”不僅對文,而且同義了。
二、自然比附的運用
詩三章分別以“丘中有麻”、“丘中有麥”、“丘中有李”開頭,其意如何?論者多有說法,或以為處所的指點,或以為時間的明示;或以為行為的描寫,或以傳統(tǒng)的“興而比”來解說,其實,這是《詩經(jīng)》普遍存在的一種表達方式——比附。
詩先以“丘中有麻(麥、李”)這自然的種種存在來演示一個合理的邏輯,那就是萬物存在都有其所,當然一切也當?shù)闷渌?。然后提出一人,一個男人,接著就夸贊其美,嘖嘆之聲,不絕于耳,愛憐之意溢于言表。這位美男子一定會來與我約會的,這份自信首先來自于她的條件——至少是自以為足以與那美男子般配的,令那美男子動心中意的條件。當然,這份自信或許來自于感情的自我評價和比較,有時也可能來自于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或以往交往的經(jīng)驗等等。有了這樣的自信,“其來”是沒有問題的了,而且她既然如我所想如期而至,也當然會如我所愿帶來那讓我滿心期待、熱切盼望的情感心理認定的象征和發(fā)展階段的標志——愛情信物,應當是一塊溫潤如他晶瑩似我,與我們這天造地設(shè)的情侶的愛情般配的“佩玖”吧。
丘中生長著“麻、麥、李”等乃正常現(xiàn)象,“麻、麥、李”生長于丘中亦得其所——地有適當之物,物在適當之地。說之何益?而這看似無益之事,于《詩三百》中卻屢見不鮮,這便是所謂自然比附。情之所至,自信油然,自信導致他信,或然頓成必然,我之既然,他之必然。這對客觀事實的貌似毫無意義的反復詠唱,恰恰是內(nèi)心萌動乃至涌動某種意念時的關(guān)于合理性的自我催眠。
三、篇章構(gòu)想的形態(tài)
文學的內(nèi)容不外事與情,而在二者關(guān)系本質(zhì)而言,情是核心,是目的,是主導,非但抒情文學如詩歌等,即便是所謂敘事文學,如小說、戲劇之類,也僅僅是表達手法是的敘述多于其他而已,終究要脫離情節(jié)的糾結(jié)而歸結(jié)到情緒的層面,如《三國演義》結(jié)尾的一篇古風收尾便道:“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shù)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夢,后人憑吊空牢騷?!薄端疂G傳》第一百二十回開頭的《滿庭芳》結(jié)句是“可憐一場夢,令人淚兩行。”結(jié)尾又有唐律二首哀挽詩。《西游記》末回,有詩句曰:“經(jīng)傳天下恩光闊,五圣高居不二門。”并有五圣果位之時的“靈鷲峰頭聚霞彩,極樂世界集祥云”的景象。讀罷《紅樓夢》,繚繞于所有讀者耳畔腦際的是那具有主題歌意義的《好了歌》和演繹主題的《紅樓夢曲》。文學中的情節(jié)之有與無在抒情作品中更多地體現(xiàn)于主觀世界中,絕不可以現(xiàn)實存在的狀態(tài)考量其虛實,《王風·丘中有麻》雖也頗具情節(jié),如“來”,如“施”、“食”,如“貽”,但其發(fā)生的情形如何還值得推敲,有時情節(jié)的發(fā)生往往是主觀情感中之虛有,而未必現(xiàn)實發(fā)生之實在,朱熹解說《丘中有麻》有“女子望其所與私者而不來”和“冀其有所贈己”[3],這“望”和“冀”二字恰恰揭示了《丘中有麻》篇章構(gòu)想的形態(tài)——情實事虛,情之真、之切、之癡、之迷致使想望之情節(jié)便油然而生于眼前,所謂癡想是也。從修辭上講,這是通過懸想而形成的一種辭格——示現(xiàn)的運用。這在“詩三百”中不乏其例,諸如《周南》之《關(guān)雎》《漢廣》《卷耳》;《邶風》之《北風》;《豳風》之《東山》;《秦風》之《蒹葭》等等。
參考文獻:
[1] 劉精盛.詩經(jīng)·王風·丘中有麻質(zhì)疑[J].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06,(2):119.
[2] 顏之推(北齊).顏氏家訓·書證[M].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03.
[3]朱熹(宋).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2010.6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