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仁貴
拍馬是老問題,談拍馬是老話題。源深根老的拍馬屁,幾千年都沒有解決,還有談的必要嗎?因沒解決,就以老資格地慣下去,心安理得地拍下去?難道要繼承發(fā)揚嗎?解的癥結(jié)在哪里呢?
拍馬有三要素,即拍馬的三個條件或三種人物:拍馬者,被拍者,觀拍者。這三者的角色是:拍馬者盡拍,被拍者盡享,觀拍者喝彩。可謂三者同臺演的一場戲,麻木醉心。不麻木入不了戲,不醉心戲演不下去。拍馬這戲在倫理上、道德上、人格人品上,是貼了壞、俗、劣、卑的標簽的,都知道誰演誰丟丑,誰演誰失人格,那為什么千百年來這戲演而不絕,愈演愈熱鬧,成為人生的固定戲法呢?麻木了,拍馬者麻木了,被拍者麻木了,觀拍者麻木了,“三麻”導致了永拍。
怎么治的呢?溜須拍馬、馬屁精、溜溝貨,諷刺、挖苦、謾罵的是拍馬人,是想治治他們拍的毛病,這當然沒錯??善渌麅晌荒?,那被拍者和觀拍者倒成了事外人,與拍無關(guān),明明三人合演的一臺戲,治起來三缺二,單治其一,沒他們的事,這事能禁了?大概以配角忽視了他們。其實,要真究質(zhì),誰配角誰主角很難說清楚,表相看主動主角是拍者,如果說拍者的手剛觸馬屁股,馬一蹄踢他個丈二八尺遠,誰還敢拍?只怕近馬心怯,別說拍了;如果那觀拍者不給掌聲,指責羞辱,拍者豈能臨羞境而不膽喪?掌聲跑死馬,那是在競賽場上,拍馬場上豈不是呢,掌聲醉死馬,那掌聲的力量是巨大的,壯膽無比。
人為什么要拍馬,是因為需要,需要的東西本可以通過雙手、奮斗取得,但聰明人發(fā)現(xiàn)有捷徑,拍馬照樣可以得到,于是找馬拍起來,需要快捷滿足。被拍者當然也是需要,是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層需要。單以精神來說,贊詞美譽,祝福慶賀,喜笑贊絕之類的精神營養(yǎng)和補品,本是自己貢獻于社會所得,貢獻是血、汗、智、能的獻出,現(xiàn)在什么也不用付出,有人送上門來,盡可拿來享受,需要不費吹灰之力滿足了,何不高興喜收?至于觀拍者鼓掌喝彩,是對拍者的贊賞,是對被拍者的羨慕,何不是自己將來拍馬的預(yù)演,學習取經(jīng)的現(xiàn)場實習。因此,說他們麻木,也都是利益之需的自覺入場。
拍馬是一種交易,拍馬場上是一種利益的交換。買賣的雙方誰是主角呢,誰決定成交的成敗呢,當然是賣方而非買方。買方盡可以死皮賴臉地磨,苦口婆心地求,千方百計地謀,都只是對賣方的影響和施壓,但影響不了對方的決定權(quán),改變不了對方的決心和意志。真正對對方產(chǎn)生影響,甚或促使對方改變的是觀眾,是交易現(xiàn)場的觀者。如果他們一齊吼起來:這生意不能做,這是缺德生意,公物公器怎么能與私物私器交換?!甚或眾人離場而去,發(fā)出控告的威脅,買賣雙方大概不得不收場,難敢犯眾怒而做生意呢。這樣一說,拍馬現(xiàn)場的三種人的作用和角色清楚了吧!
在這三個角色中,魯迅先生是扮演過兩個角色的,發(fā)自主觀的拍角他是堅決不干的,被拍的事也有過,他是當場一蹄,毫不猶豫的。至于當拍場的觀眾,被逼上場,偶然遇之,他是勢不兩立的。1926年,魯迅離開廈大去廣州中山大學任教,促使魯迅下決心離開的是一場拍馬會,關(guān)于這場拍馬會魯迅給許廣平的信中這樣說:“昨天出了一件可笑可嘆的事,下午有校員懇親會,我是向來不到那種會去的,而一個同事硬拉我去,我不得已,去了。不料會中竟有人演說,先感謝校長給我們吃點心,次說教員吃得多么好,住得多么舒服,薪水又這么多,應(yīng)該大發(fā)良心,拼命做事,而校長如此體貼我們,真如父母一樣……我真要立刻跳起來,但已有別—個教員上前駁斥他了,鬧得不歡而散?!庇纱伺鸟R會,魯迅下決心離開廈大:“我才知道在金錢下的人們是這樣的,我決計要走了。”
在這場拍馬風波中,拍與被拍就不說了,觀拍的人分兩種,一種是鼓掌叫好的,一種是以魯迅為首的砸會的。魯迅當場雖無言,但他跳起來的動作,欲吼叫的姿態(tài),憤怒的面目,咬牙發(fā)出的響聲,無不令拍馬者難受,被拍者尷尬。有魯迅這樣不鼓掌且砸場的觀眾,才使得拍馬會“不歡而散”,這種失敗的場面,對拍者和被拍者無不是一種教訓,甚或是一種震懾。
顯然,治拍馬病,治拍者難,治被拍者難,若二者同治更難!他們是利益共體,為保護其利益不失,死命保之??此撇幌嚓P(guān)的第三者,治起來相對易些,不牽利,不涉榮,更不會有利益損失,只是看見,置身拍場,如果像魯迅那樣,直接砸場子,人人都砸場子,拍馬的雙方如臨大敵,懼而退場,何能聚起場子呢!如果做不到魯迅那樣,起碼做一個清醒者,不麻木,不鼓掌,不叫好,黙然藐視,唇齒嗤笑,沉默中的靜力有著待暴的可怕,那是拍馬者的地雷,豈敢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