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鈞
2014年2月,春節(jié)已過,元宵未到,我百無聊賴,又若有所待。在親戚朋友中耳聞目睹的事浮上心頭,我開始寫《祖母》,第一句就嚇了我一跳:“我的祖母年輕時一定是個風(fēng)騷潑辣的主?!边@個祖母的原型當(dāng)然不是我祖母,但即便是,如果這樣開筆了,我是否還能遏止自己呢?
我隱約記得,之前,我剛看了余華的《在細(xì)雨中呼喊》,我喜歡。我發(fā)現(xiàn)人性的灰色地帶,正是小說暢游的地方。
也許對小說家來說,這是常識。但我不是小說家,能悟到這一層,不啻是石破天驚的事。因為當(dāng)時的我,正在徘徊中。原先,我只是一個給報紙寫文章的人,以此自娛自樂,還沾沾自喜。這種狀態(tài),直到2011年才打破,源于一個人的啟發(fā)。這個人就是小小說名家謝志強老師。他說:“燮鈞,你可以寫寫小小說嘛?!边@個開頭,我已在第一本小說集《戲中人》的《后記》里說過一回,我不憚再說一回,因為這是我小說的源頭。
但是,此后的兩三年,我并沒有找到小說的感覺。我尋尋覓覓,胡編亂造,可能是令謝老師失望了。是《祖母》,像一道閃光,照亮了我的小說前途。古人云:“為人須謹(jǐn)慎,文章且放蕩?!蔽以谶@篇小說里,第一次放蕩地寫了一個人,不僅僅基于主人公的放蕩,更是因為找到了筆的放蕩。有了筆的放蕩,也就有了隨后的幾篇,于是一發(fā)而不可收,因為我知道了人的秘密和怎樣寫人的秘密。這是“族中人”系列的開始。我把這組小說帶給謝老師看,很快獲得了他的首肯。后來,這組小說以《家族》(五題)為題發(fā)在當(dāng)年的《文學(xué)港》上。
我一篇一篇地寫,這些人物一個個來到我的筆下,后來就有了“二叔”,有了“長康伯”,他們和這一系列的其他人物一樣,都來自我的家族,也超越我的家族。家族,是一個古老的稱謂,在如今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家族也已崩潰,各個掙脫了束縛,放蕩地生存著。所以,稱謂是亂的,排行也是亂的,愛叫不叫,沒大沒小。我無法對他們進(jìn)行整齊劃一的排序,就像我這些小說也長短不一,因為我不是族長太公,就像他們也不是真正的族人,乃是我故鄉(xiāng)大地上生存的你我他——有我們的長輩,有我們的同輩,也必會有我們的晚輩。甚至也不僅僅是故鄉(xiāng)大地上的人,可能也是江南人、中原人,有東海之濱的,也有黃土高坡的。他們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跟我是血脈相通的。我在寫他們時,時時感覺到是在寫我自己。他們幽微的人性,同樣綻放在我身上。他們的放蕩、他們的束縛、他們的計較、他們的自私,乃至他們的齷齪,沒有一樣不在我身上。當(dāng)我懷著自以為悲憫的情懷書寫他們時,我感覺我同樣卑微,并不存在一個高高在上的先知,可以引導(dǎo)他們。但是,正因為卑微,所以寫作。我要寫出他們沉默的靈魂,為我的父老鄉(xiāng)親立傳,但不樹碑。卑微的人是當(dāng)不起樹碑的。他們就這樣生生死死在這塊土地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卻又要死要活,或者不死不活。而我,只是一個代言者,講述著他們不能示人或者不曾流傳的故事。
我開始寫這些人講這些故事時,我不知道要寫多少,要講多久,就像這些匍匐在地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上有幾輩、下有幾代。每一個人的故事都是上一代的延傳,也是下一代的開啟,什么樣的時代決定他們什么樣的生活。到了2018年的大伏天,這個家族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七姑八姨,連親帶眷的人都到齊了。于是,我說,劃給你們“周塘”這片故土,給你們一張標(biāo)簽:族中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輩哪一代,但我知道,你們都是我的亡靈、我的轉(zhuǎn)世,我們都是同一族的人。我一一把他們送到該去的地方,單獨或是一組,等著他們的回音。漸漸地,他們都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盡管有的被人看好,有的被人看不起,就像這些族人的生存狀態(tài),有的得意,有的寒磣。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他們必將生生不息,就像家族的繁衍一樣。
我的另一系列是“戲中人”,《僵臥》是其中之一。我努力寫出戲里戲外雙重舞臺上這些名角的別樣人生和幽微人性。這一系列也開始于2014年,幾乎與“族中人”并駕齊驅(qū),也算是我小小說創(chuàng)作的另一塊基石。正好近期吉林的《短篇小說》雜志將發(fā)一組“戲中人”,讓我寫了創(chuàng)作談,我就不在這里贅述了。
感謝《百花園》收留了我的“族中人”和“戲中人”,感謝編輯老師對我的再三幫助和指導(dǎo)。這是我的幸運,謝謝!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