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成

一場天地相連的暴雨過后，河水猛漲起來。小橋被河水沖得歪倒在河心，站在河邊，能看見歪在水里掙扎的木樁。站在岸邊的莫郵電，此時想過河去，只能是望水興嘆了。

雨后的太陽像失了節(jié)操，此時又混進(jìn)黑云的懷里，天陰得怕人。

店主林四害從店門口探出頭來，一眼望見了站在黑云下的莫郵電，內(nèi)心一下子像天空一樣，陰黑下來。

莫郵電不相信他了。

林四害一邊整理著店里店內(nèi)的亂紙盒，一邊犯著嘀咕，我不就是看了一次林二寶的私信嗎？林二寶自己都笑著對我說過了，阿哥，私人信件是不能隨便亂拆的，那是侵犯個人隱私，是犯法行為。因為咱倆是好兄弟，所以啊，這次我就原諒你了。林四害一翻白眼珠說，一個被窩里睡過了，那些恩恩愛愛的私情話，就算說給你大哥我聽的。你狠心不讓你大哥享受，下次你就讓莫郵電把你那×寶直接送給你算了。

好哥們不好抓破臉皮說話，林四害心里也就知錯了。

他萬萬沒想到，莫郵電已經(jīng)不相信他了，他心里就油鹽醬醋的不是滋味。

橋被洪水沖掉，你莫郵電既然不相信我林四害，你就插翅飛過河去吧。

林四害看見只當(dāng)沒看見，可莫郵電的那條黑影子不時地在他心里晃動著，讓他每一刻都放不下心來。

這兒的地理環(huán)境比較復(fù)雜，東面是一道山坡，下了山坡經(jīng)過他的小賣部就隔著一條河，河不寬，上面橫著一座多年失修的木橋，橋那邊有一個村，村里住著七八十戶人家。過了木橋，村道坑洼不平，根本無法騎車前行，所以，莫郵電就想了一個省勁的辦法，把一般不急的平件，委托林四害幫忙傳遞。每次林四害站在小賣部門前，迎著早晨的陽光，看著莫郵電騎著那輛草綠色的郵車，從高高的山坡上滑下來的時候，他不知怎么著，就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填滿自己的心窩。來到店前的莫郵電會支下車子來，兩個人面對陽光，有滋有味地抽支煙，說些相互不知道的事情。鎮(zhèn)上誰家開了新飯店，哪一家理發(fā)的小姐手指甲很長，幫你理了發(fā)，還要幫你抓頭皮，那頭皮被抓得熱乎乎的，保你三天頭腦清亮。河那邊誰家的小子要娶新媳婦了，哪家的老人突發(fā)腦梗離世遠(yuǎn)走了……兩個人清清楚楚。也就一支煙的工夫，莫郵電站起身來從車后的郵包里把郵件取出來，一件件給他交代清楚。木橋那邊有人來買東西了，他再把郵件托他帶給收件人。莫郵電就不用過木橋，騎上車子，沿腳下的鄉(xiāng)村土路向另一個村點進(jìn)發(fā)了。他腳下還有很多的路要走。幾年過去了，兩個人從沒出過差錯。因為他知道，莫郵電這份跑腿活也很不容易，一年四季，不管刮風(fēng)下雨，幾十里村路要跑。家里上大學(xué)的兒子每月等著生活費，床上躺著的老娘還要醫(yī)藥費呢。鎮(zhèn)上的郵局看他人實在，他老婆給鎮(zhèn)郵局往鄉(xiāng)下送了十幾年的郵件，三年前又在暴雨里跌進(jìn)淤泥河丟了性命。郵局聘用他也有照顧的意思。所以，也算義務(wù)幫一幫莫郵電的忙。

其實，事情的發(fā)生也怪他莫郵電，你莫郵電每天忙得只恨褲子里不能多長出兩條腿來了，還有閑心幫河那邊的林二寶穿針引線。穿針引線你也得講個門當(dāng)戶對的才是，人家是當(dāng)官的閨女，你看林二寶是她的同學(xué)，倆人又情投意合，就舍去家庭背景，美滿這段人間真情。這不，倆人現(xiàn)在黏在一起了，女方父母為了毀掉這份真情，獅子大張口，要二十萬新房首付款。林二寶父母是跟在老牛尾巴后面過日子的莊戶人，就是把兩副老骨頭稱賣出去，恐怕也賣不了一沓人民幣，只難得林二寶在他倆面前直掉眼淚。

林四害想，得想個點子治治女家。

無獨有偶，那女孩給林二寶寫情信來了。兵書上講，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要給女方把把脈，摸摸他們的情分到了哪一步，反正是自家堂兄，有事也瞞不了蓋不了的。

他這才拆了那封信。

信中得知，兩個人已經(jīng)水到渠成。林四害抓住莫郵電的衣袖說，一不做，二不休，讓他倆出去做對野鴛鴦。

正頭頂?shù)奶炜崭盗?，西南的閃電，像弧光一閃一閃地亮著。他只有從這里涉水過河，才能避免一場雨淋，要是從上游三里遠(yuǎn)的地方過水泥橋，再繞過來，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林四害想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把皮劃筏子提到了河邊。他覺得奇怪，河邊沒有了他那輛草綠色的自行車，手里也沒有郵件，空空地垂落著。河風(fēng)把他花白的頭發(fā)吹得一掀一合。

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尷尬，他干笑笑說，莫郵電，你上筏子吧。

莫郵電笑笑，目光里竟有些酸澀，說，以后莫叫我莫郵電了，叫我老莫。我這最后一次給林二寶父母送的是口信，林二寶不是多天沒有音訊了嗎，他倆和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懷著寶貝去江南啦……哈哈哈，你看我把這對鴛鴦給牽的。

林四害問，女方把拆信的事告到所里了？

莫郵電的眼睛有些慌亂，忙說，沒……沒有的事情。你扶我一把，這皮筏子晃晃悠悠的。

老莫抓住林四害遞給他的小槳，皮筏子順?biāo)逼鴦澫驅(qū)Π丁?/p>

漂過岸的老莫，向?qū)Π锻炙暮[擺手笑說，回吧，回吧！

林四害也向他搖搖手說，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