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瓦龍
石壁上的馬
不知這匹馬來到孤山
內(nèi)心孤獨否?
每次看到這匹石壁上的馬
我都佇立一會兒
它頷首低眉的樣子,總讓我覺得
雕塑家居心叵測
把一匹駿馬弄得像謙卑的順民
沒有一點馳騁沙場的味道
當(dāng)然,這是一匹藝術(shù)的馬
也是官騎,質(zhì)地優(yōu)良的漢白玉
肌體和鬃毛散發(fā)著往日豪門的氣息
可惜浮沉民間,良馬只有茍活
天長日久,蓬頭垢面
越來越像包漿四溢的假文物,不遠處的
魯迅先生一定苦笑著說:
關(guān)于塑像和紀念的事千萬不可當(dāng)真!
在護國仁王禪寺原址懷念叫尺八的古樂器
僅存的幾塊石碑,訴說南宋高僧
無門慧開和尚在此開庭
又有一名叫覺心的日本僧人,慕名來此
學(xué)習(xí)尺八的故事
抬頭眺望,寶石山、棲霞嶺
竹影疊嶂,禪房、晨鐘和暮行的僧人
早化為云霧
尺八,那清溪般流淌、深沉而華麗的氣流
蒼涼而悠遠的聲音,也如隕落的星辰
唯有早春的玉蘭祭奠著故去的歲月
為什么我們離自己的祖師如此之近
卻又那么遙遠?
東瀛的古韻一直繞梁不絕
欣慰佛的仁愛,五孔之音仍在世流傳
一個人在寶石山上懷念昭慶寺
說到昭慶寺,就像懷念一個死去多年的朋友
在寶石山上俯瞰,我實在難以想象
這座綿延一千多年歷史
與西湖之南凈慈寺遙相呼應(yīng)的律宗大廟
如今竟然只留下空空的地名
想到明人張岱所述:
“西湖香市,數(shù)百十萬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而獨湊集于昭慶寺……”
惟感嘆世事難料,歲月無情
放生池已成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之地
菩薩、佛陀、蓮花寶座和禮佛的善男信女
失蹤多年,幸有少年宮的“聯(lián)歡廳”
殘存昔日大雄寶殿的宏偉氣姿
一棵五百多年的老樟樹
是唯一活著見證古寺咽氣的人
我不是香客,沒有弘一法師出家的勇氣
唯有心善澄明是我所具備的
自從錢塘門外圣塘橋邊少了昭慶寺
西湖從此少了些許禪意和佛心
杭城上空就多了幾分市儈和浮夸
佛似黑夜里的白月光,也是沙漠里的甘泉
讓眾生從“不知”到“大覺”
如今,虛光不時飛揚
貌似大明的錦衣衛(wèi)騎著快馬從電影奔突而出
口吐蓮花般地將帝國的詔書
演繹得似一匹繁華錦緞,儼然忘了
子民已經(jīng)不信帝王是神的傳奇
夏風(fēng)吹拂,歷史似幾縷輕煙
它總會忘卻一些本不該忘的歷史,比如我
一個人在寶石山上懷念昭慶寺
古代的月光在浴鵠灣
在浴鵠灣,古代的月光
會在朗朗的夜色下款款散步
茅廬、亭榭樓閣和悠然的山水
宋朝的文人、漁舟、樵夫和林間小道
憂戚的美人都在夜鷺的啼鳴里
為幾百年的古典主義所籠罩
會有一對鴛鴦在此上演生死之戀
一蓬蘆花一夜愁白如霜
也會有一個人選擇一場初雪之夜
為深秋悄然送行,像一條遁跡已久的魚
望岫息心于一抹月色斜照的水灣里
再不為紅塵所困
不為紛紛揚揚的情欲而墮落
這個夏季,遠離口干舌燥的蟬鳴
遠離神鬼附體的宏愿和口號
在古代月光的浴鵠灣里放生自己
去看一場史上最空曠的西湖風(fēng)景
我決定冒一點風(fēng)險
去看一場史上最空曠的西湖風(fēng)景
從赤山埠、浴鵠灣到茅家埠
只有鸕鶿、? ? 、野鴨和鷺鳥與我面面相覷
楊公堤偶遇零星戴口罩的人
恍如隔世讀一本遠古時代描述的作品
我在霽虹亭里假裝沉思
想象一群蝙蝠的咒語是如何雪一般
紛紛揚揚
湖面映著天空的寂寥
蘆花上的翠鳥不同我交流
這是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風(fēng)景
因為一場疫情
今冬沒有落下一片雪的西湖
比下雪時
更顯得空曠和寒冷
天黑了,彈鋼琴的女孩掏出心扉
雨水一遍遍沖刷,一本涂改的病歷
如喑啞的喉嚨發(fā)不出聲音
屠夫的手,戲子的臉
被夜色籠罩的真相無力救贖自己
看似與己無關(guān)的事
一件件找上門來,該發(fā)生的事
不會因為一場雪來或不來改變什么
這么多年了,種下
多少惡毒的種子?地上跑的
天上飛的、水里游的,滅絕了
多少鮮活的生命呀!
總有人制定游戲規(guī)則
漠視和莫聽,讓許多人如牛羊一般吃草
至死唱著一首歌
魯迅說:目前的造物主,還是一個怯弱者
暗暗地使人類受苦,卻不敢
使人類永遠記得。
心系蒼涼,我不是佛教徒
卻信奉因果哲學(xué),天黑了,每個小區(qū)
總會有一個彈鋼琴的女孩
她一次一次掏出心扉,將動人的琴聲
像一輪皎潔的彎月掛在窗外
(責(zé)任編輯: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