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夫子
大約是在孔乙己偷了何家的書被吊打之后,咸亨酒店的掌柜悄悄跟他說:時下辦班熱,你雖未考取功名,但畢竟懂得“茴”字四種寫法,辦個文化補習班也勝于給人家鈔書。
孔乙己頭搖得像撥浪鼓:“辦班?讀書人怎么能辦班呢?”他向來對社會上那些辦班的讀書人深惡而痛絕之,聽掌柜一說便犯了驢脾氣。掌柜立刻撂了臉子:“那你趕緊還十九個大錢的酒錢來!” 孔乙己便不做聲,本來夾了血痕的青白臉變成了豬肝色。
在酒店掌柜攛掇下,孔乙己還是放下了架子,跟咸亨酒店合作辦起了文化課補習班。自此孔乙己不用在外間柜前站著喝酒,可以慢慢踱進專門給他預備的一個雅間,坐下來從容慢喝,下酒菜也不獨茴香豆,葷素涼熱搭配得相當好。
孔乙己這人,除了心心念念的功名,對錢財?shù)壬硗庵锊⒉回澙?,只要有酒喝便心滿意足。酒店掌柜神通廣大,請了魯鎮(zhèn)幾個大私塾的教師爺喝了幾頓大酒,便為孔乙己拉來源源不斷的生源。私塾的孩子們平時跟著先生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下學時就跑到孔乙己的補習班來學“茴”字四種寫法。
魯鎮(zhèn)人近來越發(fā)重視孩子的教育。也難怪,要想有個好工作,必須有個好文憑,否則只能混短衣幫,割稻撐船打短工,風里來雨里去,哪有當公務員坐辦公室來得舒坦?孔乙己的補習班恰逢其時便出奇的好,加之孔乙己人老實,不會?;ɑ詈?,教課又較真兒,比如“茴”字四種寫法這樣的知識點,是必須講清說透的,否則便覺得誤人子弟。
一來二去,咸亨酒店越發(fā)熱鬧。每當孔乙己穿了嶄新的綢長衫進店,那些短衣幫便紛紛噓寒問暖,孔乙己一開始很惶恐,久之也坦然。但不久孔乙己就聽到風言風語,短衣幫們聽小伙計爆料說孔乙己不過是咸亨酒店的賺錢機器罷了,辦班的銀子其實全揣進了酒店掌柜的腰包。
孔乙己又漲紅了臉,他雖然素詡有讀書人的清高,但也覺得有向掌柜講講道理的必要。讀書人雖不屑于阿堵物,但因阿堵物堵了心卻有損讀書人的尊嚴。
誰知孔乙己剛一張嘴,掌柜便向他訴起苦來:“如今啥啥都漲價,房租、水電費都見漲,補習班成本眼見得一天漲似一天;補習班人數(shù)卻是一日少似一日,好多孩子都跑到鎮(zhèn)上唯一一個會講幾句洋話的假洋鬼子那學洋文了;更有甚者,魯鎮(zhèn)原來殺豬的張屠戶竟然辦了一個什么量子速讀班,量子速讀,聽都沒聽說過,肯定是糊弄鬼的嘞;最可氣的是那些私塾先生,喂不熟的白眼狼,見補習班賺……哦……竟然要每個學生10文大錢的抽頭,否則便把學生介紹給別人,更有幾個先生嫌人頭費賺得少,已經(jīng)開始自己操刀辦班了……補習班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孔乙己嘆口氣,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掌柜又說:“不過,即使賺不幾個錢,你這每天一頓酒我還是要管的,只是炒菜得減減了,茴香豆嘛,管夠!”
挨到年底,不料想孔乙己卻被學生家長團團圍住了討伐,理由是魯鎮(zhèn)年末會考,竟沒有考“茴”字的四種寫法,家長的銀子白花了,孩子們的時間也白白浪費了。早知道“茴”字四種寫法沒用,就讓孩子跟假洋鬼子學洋文了,聽說他們補習班的孩子半年學下來,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會說yes和no了;即使去學量子速讀也該通曉一本四書五經(jīng)了嘛。本以為孔乙己白面書生不會騙人,誰知道連個黑臉屠夫都不如,家長紛紛要求退補習費。
孔乙己抱頭鼠竄,第二天便了無影蹤。酒店掌柜只好出面安撫眾家長,自然把責任都推到了孔乙己的身上,譴責孔乙己的同時還不忘打招生廣告:新聘了國立高等師范畢業(yè)的名師孫甲巳,不但懂“茴”字四種寫法,而且精通量子速讀,還會三個國家的洋話,如果跟孫先生學習,孩子們一定大有未來。
從此孔乙己在魯鎮(zhèn)消失了。時間一久,再也沒有人記起他來。偶有站著喝酒的短衣幫想起孔乙己當初坐著喝酒時紅光滿面的樣子,不免七嘴八舌一番,末了他們把碗里寡淡的黃酒一飲而盡,齊齊道:“孔乙己,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