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緝國
我父親王力(王了一)1986年5月在北京病逝。我在北京與父親的遺體告別后回到南寧,就有人問我:“老王,你父逝世,你分得不少遺產吧?”我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他有多少遺產,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捐了10多萬元稿費給北京大學作為王力語言學獎金!”這是實在話,因為我從沒打聽過父親有多少財產,父親逝世后我們8個兄妹誰也沒提過要分遺產的事。問我的人就會這樣想:像我父親這樣“著作等身”的大學者,會沒有較多的財產嗎?
其實,我父親一生并不重名利,他畢生從事語言學研究,確是寫了許多專著,又當了半個多世紀的大學教授,卻不計較有多少酬勞,而是為了振興民族文化,發(fā)展祖國的文化事業(yè),做出自己的奉獻。他對子女的教育,也著重要子女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子女都像他那樣,在學習上有艱苦奮斗的精神,在事業(yè)上也有所成就,為祖國和人類做出貢獻??梢哉f,父親留給子孫的就是這樣一筆可貴的精神財富,而不是金銀財寶。要說我們8個兄妹都能成才就是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父親的影響。
就說“堅持自學”吧,我們雖然不像父親那樣經過10年自學、10年讀書漫長艱苦的歷程,但都受到父親的影響,幾乎都有自學苦讀的精神。
我大哥秦似(原名王緝和),說起來也是個自學成才的作家。他本是在廣西大學學化工專業(yè)的,1938年因受進步思想的影響,就離開廣西大學參加抗日救亡工作。他先是到貴縣(今貴港市)和一些青年朋友辦了個小報,宣傳抗日救亡工作,筆名叫王揚。他本不專長語文,中學時代語文還有過不及格,但工作需要,他通過自學,學會了寫些新詩和散文。雜文對他來說是十分陌生的。1939年我剛15歲,他帶著二哥和我到貴縣開了個小小抗戰(zhàn)書報供應社,專賣抗戰(zhàn)書報。這年冬天,桂林生活書店委托我們帶運一批《魯迅全集》,他得了一本,才開始懂得有雜文。他從此天天讀魯迅的雜文,還一邊讀,一邊學寫。不久,他連寫了兩三篇寄到《救亡日報》。當時是名作家夏衍主持《救亡日報》的工作,看到秦似的雜文觀點鮮明,文筆鋒利,很想與他聯(lián)系,但苦于找不到他的通信地址,于是夏衍在《救亡日報》上登了兩次廣告找他,終于聯(lián)系上了,就寫信給他,請他到桂林會上一面。大哥便于1940年春到了桂體。當時夏衍、孟超等人正想辦個同仁的雜文刊物,跟北方一撮專為法西斯搖旗吶喊的反動教授和國民黨反動派的投降路線做斗爭,正苦于找不到一個年輕的編輯來專門負責。夏衍同我大哥一見面,看到我大哥是個剛20出頭血氣方剛的小青年,很是喜歡。夏衍把他們想辦雜文刊物的事與我大哥說了,問他愿不愿到桂林一塊籌辦。我大哥滿口答應,表示愿當《野草》雜文月刊的編輯。《野草》編委共5人:夏衍、孟超、聶紺弩、宋云彬、秦似。前面4人都是名作家,他們兼職多,就把日常的編輯、排印、發(fā)行等工作都交給我大哥,他們只是常抽空給雜志寫些很有質量的雜文。大哥當編輯,一面向這幾位前輩請教,一面堅持白學,每期都為《野草》寫稿?!兑安荨肥钱敃r國內唯一的雜文刊物,是積極主張抗日的,在國內外都很有影響。我大哥因此就成了國內著名的雜文作家。他還自學詩詞格律和英語,舊體詩詞寫得很好,英語也不錯,竟成了一名詩詞作家和翻譯家。
我二哥緝平抗戰(zhàn)期間在廣西醫(yī)學院讀書時,因家境貧困,休了學,回博白沙河中學教書。只教了不到一年,因大哥參加桂東南起義,我嫂嫂陳翰新、二哥和我都被免了職,二哥只好在家白天種冬瓜、賣冬瓜,夜里堅持自學巴甫洛夫理論。復學后,他仍堅持自學巴甫洛夫理論,終于成了廣西第一代精神病大夫和專家。
1946年,我考上桂林師范學院中文系,1949年到《廣西日報》當編輯。在師院,我沒學過語法學、邏輯學和詩詞格律,自覺這是編輯必須掌握的基本知識,便也堅持自學了幾年,基本掌握了這幾門知識,也使我受用不淺。
我的兩個哥哥和我,是我父親的原配秦祖瑛所生,我的5個弟妹均為后母夏蔚霞所生,他們是常與我父親生活在一塊的,受到父親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在精神上受父親的影響自然更深。
我的大弟弟緝志在堅持自學方面就有很大的成效。他本是北京大學數(shù)學系畢業(yè)的,畢業(yè)時還不到20歲,畢業(yè)后分配到社科院搞科研工作。1983年,他調到冶金部一個研究所工作,從事電子研究。他很想設計個中英文電子打字機,以提高辦公效率,曾發(fā)表了兩篇這方面的論文,在國際上受到重視。他將想法與研究所說了,研究所請示了冶金部,部里的領導不同意,說科研部門沒有設計生產的任務。他為此感到十分苦惱。一天,他躑躅街頭,正碰見一位“五七”干校同學,那同學也是科技干部。他將想法與那同學說了,他的同學就說:“現(xiàn)在我們一些搞科技的人,正在籌備一個四通公司,這是個民間的企業(yè)集團,是專門搞電子企業(yè)的,你去我們公司吧,我們保證給你創(chuàng)造條件,讓你把中英文電子打字機制造出來!”緝志聽了,很高興,便決心離開冶金部,丟掉“鐵飯碗”,換上“泥飯碗”。1984年,四通公司正式成立,緝志就投入設計打字機的工作。在這之前,他就為四通公司先前創(chuàng)造的其他類型的打字機做了些改進工作:此時,他正式投入中英文打字機的設計中,日夜設計中英文電子打字機的軟件。公司給了他十來個助手,任命他當公司的總工程師,讓他充分利用設計時需要的權力。這樣一來,他通過苦學和實踐,不到半年就把軟件設計成功了。他找了日本一家先進的公司企業(yè)合作,由日本負責硬件試產,這一年,多功能MS-2400中英文電子打字機試產成功。這種打字機,儲備的漢字很多,字體也很豐富,還能打日本、英國、希臘等國家的文字,在國際上占領先地位,1986年生產打字機2萬多臺,暢銷國內外以及新加坡等國家,一下子就成了四通公司的拳頭產品,使原來一無所有的四通公司躋身于億萬富翁的行列。北京市海淀區(qū)也收到利稅數(shù)百萬元。MS-2400中英文電子打字機的主要發(fā)明人王緝志,在事業(yè)上有成就,對國家有貢獻,從此他就成了一名國內有名的電腦專家。目前,他已離開四通公司,成立了新四通公司,他又在克服各種困難,開始創(chuàng)造更尖新的電子產品。
我妹妹緝惠,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原在高等教育出版社編高等學校教科書,也小有成績,可惜她年未滿半百,就早逝了。
我妹妹緝慈,“文化大革命”期間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地理系。畢業(yè)后分配到河南當中學老師,很不對口。粉碎“四人幫”前,她堅持自學了幾年的地理課程,1978年北京大學地理系招收了兩名“回爐生”,她考上了,回到北京大學地理系任教。后來北京大學讓她到加拿大進修一年,她學習成績很好,現(xiàn)任北京大學地理系副教授,成了一名學者,幾乎每年都被請到加拿大講學。
我弟弟緝思,高中畢業(yè)就到內蒙古插隊,共插了9年隊,在大草原他一面勞動,一面天天堅持自學英語,溫習高中課程。1976年他已29歲,才轉到三門峽當學徒。1977年,他在河南參加高考,報考北京大學西語系,英語考了個滿分。不料北京大學來通知取消河南西語系的招生,他只好設法進入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緝思在北京大學瀆了一年,第二年就考上了研究生,4年內大學本科和研究生都畢業(yè)了,這是很罕見的。畢業(yè)后,北京大學送他到英國進修一年,后來由于他是年輕教師中成績最突出的,被破格提拔為副教授、系副主任。現(xiàn)在他任社科院美國研究所所長,成了研究美國的專家、學者。
我最小的弟弟緝憲,1970年初中畢業(yè)后,因受父親的牽連不能升高中,被分配到北京煉鐵廠當工人。1976年粉碎“四人幫”前,由于他堅持自學高中課程,1977年參加高考未獲錄取,再自學一年,這自學的一年,他每天勞動8小時,還自學7至8小時,掉了幾斤肉,1978年終于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大學畢業(yè)后他到香港大學攻瀆碩士生,獲碩士學位后又到加拿大攻瀆博士,取得博士學位后,現(xiàn)在香港大學任教。
可以說,我們兄妹8人都受到了高等教育,都各有成就。除緝惠早逝外,兄妹7人都獲得了高級職稱。遺憾的是,我的大哥、二哥已經逝世,我也已年屆古稀,不過我仍不服老,現(xiàn)在還在做些力所能及的為國分憂的工作。我想我的弟妹們還會給國家做出更大奉獻的。 (摘自《博白報》1997年1月6日至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