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丹娜

采訪年近八旬的作曲家許鏡清，時間居然定在了晚上8點—一個年輕人可能都無法集中精力“工作”的時間。我有些擔心老先生的精神狀態(tài)，出發(fā)前，再次向他的助手確認采訪時長。

“時間不是問題，可以隨意聊。”他的助手篤定回復道。在夜晚的酒店大堂如約見到許鏡清時，他正脫掉外套，穿著一件頗為喜慶的紅馬甲向我打招呼，精神矍鑠得很難讓人相信他已近80歲高齡，與多年前我在電視中看到他參加節(jié)目時的模樣無二。

時間仿佛是凝固的—如果你曾是暑假時端坐在電視機前的孩子，一定會記得那部只有25集，卻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電視劇《西游記》。擁有這份共同記憶的孩子，日后無論走到哪里，聽到那首名為《云宮迅音》、音符獨特的“噔噔噔噔”音樂一起，無所不能的孫悟空、一心向佛的唐僧便會出現(xiàn)在腦海里，隨著熟悉的旋律，回到那些為師徒四人牽腸掛肚的舊日記憶里。

那么，許鏡清是誰？

許鏡清是為《西游記》作曲的人。

給大圣寫歌

如果你偏愛央視86版《西游記》，便一定不會忘記那些與畫面、角色極度契合的音樂。整套音樂全部由許鏡清作曲，一聽就知道“猴來了”的《云宮迅音》、高亢蒼涼的《敢問路在何方》、婉轉(zhuǎn)悠揚的《女兒情》、異域瑰麗的《天竺少女》……無一不是他的手筆。

和許多的孩子一樣，許鏡清從小就喜歡《西游記》?！斑€沒認全字的時候，就‘蒙著看下來，后來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就常常拉著周圍的小朋友給他們講?！?/p>

長大后看到的書、接觸的故事越來越多，《西游記》卻始終散發(fā)著魅力—尤其是齊天大圣孫悟空，在許鏡清眼里，那是個“了不得的人”?！皩O悟空容不得黑暗、容不得壞”，愛憎分明、正義凜然，是正能量的代表。

所以，當聽說有機會給《西游記》電視劇作曲，許鏡清立刻精心創(chuàng)作了一首曲子送去“角逐”。

“我能給大圣寫歌，為孫悟空服務，那我這輩子還有啥別的要求！”因為出色的創(chuàng)作風格，他的音樂作品打敗了諸多頭銜更為響亮的競爭者，被《西游記》電視劇的導演楊潔“欽定”為作曲。

憑借著在中國農(nóng)業(yè)電影電視中心為科教片寫作音樂的經(jīng)歷和對《西游記》故事的深切了解，許鏡清的作曲工作靈感勃發(fā)，一路綠燈。

但真到為“偶像”孫悟空量身定做片頭曲的時候，超級粉絲許鏡清反而沒了主意。應該用什么樣的音符表現(xiàn)猴子的“飛天”？

在單位宿舍桌前枯坐，為了“猴子飛天”大傷腦筋的一天中午，許鏡清忽然聽到旁邊工地的工人互相吆喝著去吃飯的聲音。他們中有人一手拿著鐵飯盒，一手拿著勺子，一邊“當當當”地敲打，一邊隨意地哼著調(diào)子。

這便是《云宮迅音》開頭，廣為流傳的“噔噔噔噔”旋律的緣起。樸素的勞動生活給了許鏡清一支神筆，形象地描摹了遙遠的神話故事。

旁邊工地的工人互相吆喝著去吃飯，他們中有人一手拿著鐵飯盒，一手拿著勺子，一邊“當當當”地敲打，一邊隨意地哼著調(diào)子。這便是《云宮迅音》開頭，廣為流傳的“噔噔噔噔”旋律的緣起。

“飛天”解決了，如何表達“快”？許鏡清想到了西方音樂擅用的電子鼓。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電子音樂幾乎是聞所未聞的新鮮玩意兒。許鏡清找了很多朋友，借來了一家外貿(mào)公司的電子鼓，嘗試著打了一下，“咻咻咻”的聲音沖擊著耳膜—就是敢愛敢恨的孫悟空橫空出世的樣子。

許鏡清作曲的《西游記》音樂開創(chuàng)了在電視劇中電子音樂和民樂、管弦樂隊結(jié)合的先河。

但談起這些，許鏡清沒覺得有多么了不起。他將這些歸功于創(chuàng)作里被生活激發(fā)的“靈光乍現(xiàn)”。

在他心里，能給大圣寫歌這件事依然是最值得驕傲的。耄耋之年，提起“大圣”，許鏡清依舊是孩童般仰慕的語氣：“我覺得能用音樂的語言把這個神話好好地弄出來，是我最重要的職責。”

路在腳下

雖然自謙“創(chuàng)作來自靈光”，但靈光乍現(xiàn)絕非偶然。盡管童年的生活異常貧瘠，他卻依然有福氣在平常的生活里尋得音樂的滋養(yǎng)。

許鏡清的老家—黑龍江省七臺河市勃利縣，是寒冷東北最貧窮的幾個縣區(qū)之一。那時，系統(tǒng)的音樂啟蒙是窮人無權(quán)享受的“高級商品”，但聽著母親哼唱不重復的山東小調(diào)、用著父親幫忙手工制作的粗糙胡琴，這個窮人家的孩子還是完成了最早的音樂探索。

而在日后的音樂創(chuàng)作里，許鏡清發(fā)現(xiàn)，比起記憶里的小調(diào)與樂器，更重要的則是底層生活經(jīng)歷孕育的豐富感受。

1982年，創(chuàng)作《敢問路在何方》時，許鏡清一度遇到了瓶頸。拿到手里的歌詞，有兩句深深打動了他：“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場場酸甜、苦辣”，他發(fā)誓要把自己最好的音樂給它。但“最好的音樂”說來容易，許鏡清苦思冥想多日，連“一般點兒的音樂”也沒有頭緒。

有一天，他坐332路公交車從北京動物園始發(fā)站到單位。彼時剛剛改革開放，動物園是一片自由市場。賣貨挑擔的、吆喝熟食的比比皆是，好不熱鬧。許鏡清正困在創(chuàng)作不出的窘迫里，思考“人為什么活著”，這番熱鬧的、蒸蒸日上的景象讓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母親—那個普通而艱辛、在父親早亡之后獨立拉扯他、供他上大學的平凡女性，就是在許許多多的困境里，像眼前這些樸實勤懇的人一樣，用力地維系生活。

旋律呼之欲出。在這兩句里，他特意使用了重復的調(diào)子，加深聽者的印象，更是對蕓蕓眾生雖困苦但不斷奮進求索的不斷強調(diào)。

《敢問路在何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為老版《西游記》的主題曲，陪伴著西天取經(jīng)的師徒四人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