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欒
作為一個從農耕文明發(fā)展而來的民族,對糧食短缺的恐懼深深融進中國人的基因里。
所以,當“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愈演愈烈,一些國家宣布暫停或限制糧食出口時,很快就有媒體發(fā)出“糧食危機”的警告。
一時間,超市和糧店開始出現“搶米”風潮。順帶著,很多地區(qū)連面和油也跟著脫銷。商務部和國家儲糧局緊急發(fā)聲:過度恐慌,囤積糧油等行為都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事實上,盡管中國是全球第一大糧食進口國,但目前國內的糧食儲量十分充足—即使糧食停產,也能支撐一年以上。
在未來可能發(fā)生的全球性糧食短缺中,我們最應該關注的是大豆。
近兩年,全球范圍內的極端氣候頻繁出現,導致洪災、旱災、火災等災害不斷,亞非地區(qū)甚至爆發(fā)了世紀蝗災。
加上“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的快速擴散,糧食危機的風險值得各國警惕。世貿組織、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和世衛(wèi)組織三大機構發(fā)出警告,“新冠病毒”疫情可能會導致全球出現新一輪糧食危機。
從3月24日開始,越南開始停止向外出口出售任何種類的大米,以此保障國內糧食的供應。隨后,埃及貿易部長對外宣布,停止出口該國豆類農產品直至3個月后。
一些產糧大國也開始行動—世界第二大糧食出口國俄羅斯宣布谷物出口暫停10天,又限制谷物出口總量;最大的小麥出口國哈薩克斯坦也停止向國外出口小麥、土豆等11種農產品。
泰國雖然并未停止向外出口大米,但其大米基準價格已經攀升至2013年以來的最高價格,達到了每噸492.5美元。
伊拉克、印尼和菲律賓等國家已經出現糧食短缺的風險,作為人口大國,印尼和菲律賓的糧食儲備只能維持到6月。
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中國作為全球第一大糧食進口國,似乎面臨著不小的風險。
《商界》記者調查發(fā)現,最近一周,很多城市家庭都一定程度上儲備了米、面、油,一些家庭對米面的儲備量甚至達到了數百斤,但大規(guī)模囤糧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2019年,中國糧食產量達到創(chuàng)紀錄水平的6.63億噸,其中谷物產量6.1億噸。其中稻谷、小麥和玉米三大谷物自給率保持在98%以上。
疫情之中,國家也沒有放松對糧食安全的警惕,發(fā)布了很多相關政策和措施。
據官方數據,截至4月3日,全國早稻育秧已過8成,早稻的栽插已過4成,進度都明顯快于去年同期。且今年早稻恢復勢頭比較明顯,有望遏制播種面積連續(xù)7年下滑的勢頭。
據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的數據,僅2019年,中國三大主糧的庫存結余就有2.8億噸,已經超過我國口糧年均總消費量。
我國于上世紀90年代制定了一項糧食專項儲備制度,并在全國各地修建國家糧食儲備庫,而且這些糧食儲備庫按照性質的不同主要分為“中儲糧”和“地儲糧”。即使在疫情期間,我國也沒有動用過中央儲備糧,絕大部分地區(qū)也沒有動用過地方儲備糧。
無論從產量、儲量還是價格上,中國目前的糧食安全都有保障,即使全球發(fā)生區(qū)域性的糧食危機,也幾乎不會對中國的糧食安全有任何影響。
中國確實是全球第一大糧食進口國,2019年,全國共生產糧食66 384萬噸,共進口糧食11144萬噸。在進口糧食中,大豆占比近80%,達到8 851萬噸。
在所有進口農產品中,大豆的進口量也遙遙領先。
為什么中國的大豆依賴進口?
大豆屬于土地密集型農作物,中國人口眾多且人均耕地面積少,這使得中國很難擴大大豆種植面積。而在大豆的主要出口國,美國和巴西,高度的機械化讓大豆生產的成本很低。進口大豆的生產成本和價格都要遠遠低于國產大豆,平均每噸低1000~1500元。
同時,進口的轉基因大豆,出油率也更高。
大豆不僅是油料、糧食作物,也是工業(yè)原料和經濟作物。大豆油是數十種工業(yè)產品的重要原料,而榨油之后產生的豆粕是很多家畜和家禽飼料的主要原料。
豬肉是我國居民最主要的肉食品,在肉蛋白攝取來源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這就意味著,豬肉價格的漲跌對CPI有著非常大的影響。
根據國家公布的統(tǒng)計數據,2月份CPI同比漲幅5.2%,豬肉價格上漲拉動了其中的3.2個百分點,占比達到62%。
大豆對中國經濟的影響,遠比我們想象的大。圍繞著大豆,中國曾經打過很多場看不見硝煙的“大豆戰(zhàn)爭”。
2001年中國對外開放大豆市場,外資企業(yè)不斷涌入國內。到2003年,國內大豆產量不足1000萬噸,進口量也只有2500萬噸,但是壓榨產能已經高達7000萬噸,大豆壓榨行業(yè)有一半產能被閑置。
在這樣的背景下,國際游資開始炒作中國糧油企業(yè)的需求,不斷推高大豆期貨價格。2004年,有傳聞稱因為氣候原因,美國大豆將大幅度減產,中國糧油企業(yè)開始高價在期貨市場買入,大豆價格暴漲至翻倍。
由于期貨價格的影響,國內豆農也紛紛擴大了種植面積。
然而美國農業(yè)部突然宣布,當年大豆非但不會減產,甚至還會豐收。前期低價建倉的游資開始拋售手中的大豆,大豆價格一落千丈。
消息傳來,國內糧油企業(yè)面臨巨額虧損甚至破產危機,國內的豆農也因為大豆價格暴跌而血本無歸。
4大糧商(掌握全球糧食產運銷產業(yè)鏈的4 家跨國企業(yè),美國ADM、邦吉、嘉吉、法國路易達孚)此時趁虛而入,配合當年中國的招商引資政策,紛紛控股或參股中國的主要榨油企業(yè)。到2008年,中國90多家主要國內榨油企業(yè)中,64家已變成外資獨資或合資,控制了中國85% 的實際加工總量。
當年,中國對進口大豆的依賴度也突破了70%。
有行業(yè)專家分析稱,“外資榨油企業(yè)只收購轉基因大豆,不收國產大豆,收購價比較高,逼迫農民只能種轉基因大豆,種子要從國外進口。轉基因大豆占據中國市場后,定價權就在他們手中了?!?/p>
為了保護國內糧油行業(yè)有序發(fā)展,國家發(fā)改委在2008年發(fā)布《關于促進大豆加工業(yè)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對外資加以限制。這一限制持續(xù)到2017年才被取消。
目前,美國ADM與新加坡豐益國際共同控制的益海嘉里,在國內食用油市場已經占有50%以上的份額,金龍魚、胡姬花、鯉魚、歐麗薇蘭等食用油品牌同屬益海嘉里所有。同時,益海嘉里還是中糧集團和魯花集團的股東之一。
從入世到放開外資準入,這一場大豆戰(zhàn)爭打了整整17年。
目前,中國的大豆進口主要來源于北半球的美國和南半球的巴西,巴西大豆收獲時間為3月份和4月份,對中國的出口季從5 月份到9 月份。美國大豆收獲時間為9月份至10 月份,對中國的出口季節(jié)一般從11月份開始。
在2018年開始的中美貿易戰(zhàn)中,大豆成為博弈的重點。
大豆出口對美國經濟意義重大。數據顯示,2017年美國大豆出口量為5313萬噸,占到美國大豆總產量的44%,其中對華出口量3286萬噸。大豆出口額占美國對華出口額比例為11%,占對華出口農產品金額比例為58%。
還記得那艘被改變了命運的貨船“飛馬峰號”嗎?
為了趕在7月6日中國對美國大豆加征關稅前抵達大連港,“飛馬峰號”曾在黃海上演“生死時速”。但這艘大豆船最終沒能“闖關”成功,一船7 萬多噸的大豆被加征了高達600萬美元的關稅。
隨著中美貿易戰(zhàn)的持續(xù)升級,過去兩年中,國內大豆和豆粕的價格出現多次上漲。同時,中國的大豆進口也開始向巴西傾斜。
美國農業(yè)部經濟研究局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18年10月到2019年3月,中國總共從巴西增加進口1150萬噸,從美國減少進口2170萬噸大豆。
那么,“新冠病毒”疫情是否會影響中國的大豆進口,進而影響肉類價格?
暫時不會。
4月4日,國務院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召開新聞發(fā)布會,介紹做好疫情期間糧食供給和保障工作情況。農業(yè)農村部發(fā)展規(guī)劃司司長魏百剛表示,目前我國大豆正常進口,并沒有受到影響。今年年初中美已達成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自美國進口大豆今年可能有所增加。
4月7日,巴西植物油行業(yè)協(xié)會首席經濟學家阿馬拉爾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說:“巴西正努力保障對國內及海外市場的供應,目前巴西各地采取的防疫措施不會阻礙大豆出口?!?/p>
美國、巴西的大豆種植機械化程度較高,對人力資源的依賴度很低。就目前疫情的發(fā)展形式來看,大豆的產量不會受到影響。
但大豆長期依賴進口顯然不是長久之計。2019年初,農業(yè)農村部發(fā)布了《大豆振興計劃實施方案》,擴大了東北、黃淮海和西南地區(qū)的大豆種植面積?!斗桨浮访鞔_,到2020年力爭大豆種植面積達到1.4億畝,平均畝產達到135 公斤,食用大豆蛋白質含量、榨油大豆的脂肪含量分別提高1個百分點,大豆化肥、農藥使用量保持負增長。
2004年至2020年,連續(xù)17年中,中央一號文件都以“三農”為主題,糧食安全是中共中央、國務院最重視的工作之一。疫情過后,我們更應該保持理智,拒絕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