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詩嫻
【摘要】 2019年臺灣地區(qū)悲劇愛情電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在整個中國(大陸、臺灣、港澳)市場取得不俗的票房成績,該片雖具有翻拍“舊故事”、無創(chuàng)新的劇情設定及過于煽情化的情感渲染處理等方面不足,但電影中演員的選擇與表演、細膩的情感表達、喜劇元素的加入、電影音樂的運用、交叉回憶敘事與重復線性敘事的敘事方式,使這部翻拍電影加入了再創(chuàng)作的新元素。同時,由于影片采用悲劇愛情題材、具有獨特的美學風格,以及電影宣發(fā)的配合,使其成為迄今在大陸票房成績最好的臺灣電影。這部電影的翻拍、再創(chuàng)造與市場探索,給予一直在大陸“水土不服”的臺灣電影新的啟示。
【關鍵詞】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翻拍;再創(chuàng)作
一、翻拍與再創(chuàng)作:情感敘事與喜劇元素融入
“悲劇”是戲劇中的一個經(jīng)典的母題,但近年來,中國電影較少有愛情悲劇故事。導演林孝謙在接受采訪時曾經(jīng)提到,莎士比亞戲劇中有很多重病或殉情橋段,流傳至今仍是經(jīng)典,不是限于特定時代的風潮。[1]因此,他選擇了悲劇愛情題材。以林孝謙導演以往的作品來看,從最開始的《街角的小王子》(2010),到《回到愛開始的地方》(2013),再到《五星級魚干女》(2015),毫無疑問愛情電影是他作品的主要類型。林孝謙擅長在愛情片類型框架內(nèi)不斷創(chuàng)新求變,無論是命題之作,還是自主創(chuàng)作,都努力融匯新元素、新思維,糅合純愛片、無厘頭喜劇等類型元素,呈現(xiàn)出個性化的美學風格。[2]15-19在上述幾部前作中,林孝謙嘗試了唯美浪漫的愛情、神經(jīng)喜劇風格的愛情,而在這次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他以自己多年來對于愛情題材電影的掌握,將一個“舊故事”再創(chuàng)作并且重新演繹?!侗缺瘋瘋墓适隆贩淖皂n國2009年的同名電影,以21世紀初《藍色生死戀》為代表的“韓式”愛情悲劇故事情節(jié)的設定,于當下對影視作品有越來越高審美要求的觀眾而言,其并無創(chuàng)新的劇情模式及過于煽情化的情感渲染處理是這類電影的明顯缺陷。但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演員的選擇與表演、細膩的情感表達、喜劇元素的加入、電影音樂的運用、交叉回憶敘事與重復線性敘事的敘事方式,使這部翻拍電影加入了再創(chuàng)造的新元素。
首先,在角色設定與演員選擇上,劉以豪、陳意涵作為本片的男女主演,兩位演員的形象氣質(zhì)都較為符合人物性格特點,劇中表演也都可圈可點,尤其是陳意涵演出了立體的活潑動人的女主角形象,兩位主演的表演很到位地呈現(xiàn)了真摯不渝的愛情及為愛隱忍的人物性格。與此同時,兩位演員的表演較具有情感的感染力,這也是電影之所以能使眾多觀眾紛紛落淚的最主要原因。源于21世紀初的臺灣青春偶像劇,培養(yǎng)出了眾多青年偶像明星,這批青年偶像明星多擁有良好的形象氣質(zhì)、情感飽滿,擅長于青春、成長、愛情題材影視作品的表演,因而能較好地掌握這類題材作品。在配角的設置上,原版的配角形象較為扁平化,新版則將吳映潔飾演的活潑的小貓女個性強化,成為劇中的一個亮點和喜劇符號,整體人物形象較原版更為豐富。但是,為了盡可能突出男女主角的情感,電影將原版中知情且選擇隱忍犧牲的牙醫(yī),設定為到最后才得知真相,反倒削弱了故事的說服力。
其次,盡管電影的情節(jié)與場景幾乎照搬原作,但電影對男女主角情感發(fā)展歷程的刻畫與鋪陳優(yōu)于原作,這也得益于導演林孝謙與編劇呂安弦多年來對愛情題材電影的積累與掌握。電影在男女主角的情感積累和推展部分用了比原作更大的篇幅,以緊湊的情節(jié)與豐富的細節(jié),以眾多電影符號的運用刻畫情感。在攝影與美術(shù)設計上,電影以雨天表現(xiàn)主角的內(nèi)心隱藏的故事,以窗戶和鏡面的霧氣營造夢幻的感覺,以擁擠的二人居住的家表現(xiàn)回憶和愛情的積累,以綠色的墻體呼應男主角的性格。[1]經(jīng)典場景如婚禮、女主角追車成為最主要的悲傷情緒營造點。在婚禮場景中,電影穿插進男女主角的對話回憶、男主角的旁白,情緒鋪排強于原作;同時在最后還增加了醫(yī)院以及二人回家后對話的場景,相較原作做了更進一步的煽情化處理。情緒的鋪陳、劇情的設置以及細節(jié)的修改,都使得整部電影的敘事和情感推進更加流暢到位。在敘事方式上,電影運用男女主角兩條線索的交叉回憶敘事與重復線性敘事的敘事方式,使得故事敘述具有層次感和反轉(zhuǎn)性。
第三,原作可謂是一部純粹的悲劇電影,而新版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增加不少喜劇元素。在林孝謙導演的前作《五星級魚干女》中,電影以拼貼的手法、喜劇愛情的類型隱射了多元文化的臺灣,其中運用了大量的喜劇元素,由該電影可以看出導演對于喜劇手法的運用已相對成熟。喜劇元素的運用從開場A-Lin演唱的歌詞“寶寶嚇到吃手手”開始,另外則主要設定在女主角Cream和小貓女Bonnie兩個人物身上,在Cream與K、牙醫(yī)的互動中,通過喜劇元素展現(xiàn)Cream活潑可愛的個性,而小貓女Bonnie更是全劇的一個主要的喜劇符號,她的形象造型夸張,以破音錄制“貓炸彈 bomb bomb”、與cream吵架和打架的場景設置等,均使得全劇在悲劇基調(diào)上增加了部分喜劇元素,使喜劇元素穿插在整部電影中,成為電影的情緒調(diào)和劑。新版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將原作濃重的悲劇色彩,轉(zhuǎn)變?yōu)椤氨步患印?,讓觀眾喜中有悲、悲中帶喜,對觀眾情緒的醞釀和推展拿捏得更加到位。
第四,電影對于音樂的運用恰到好處。流行音樂的運用一直是臺灣地區(qū)電影擅長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電影主題曲《那些年》、《我的少女時代》的電影主題曲《小幸運》均因動人的旋律和與電影主題契合的歌詞而隨著電影上映傳唱、走紅。《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以流行歌手A-lin本色扮演電影中的歌手A-lin,以其歌聲開篇,又以其演唱的電影主題曲《有一種悲傷》渲染電影悲劇情緒,這首曲子也因電影而走紅。在回憶、婚禮等場景,電影選用舒緩憂傷的音樂旋律襯托人物心境。此外,以小貓女演唱的音樂作為喜劇氣氛的調(diào)和,電影很好地運用了音樂元素,并以音樂作為“喜”與“悲”之間的轉(zhuǎn)換和調(diào)節(jié)。
二、市場探索:大陸迄今最賣座的臺灣電影
在整個中國電影市場,《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都取得較好的票房成績。在臺灣地區(qū)本土市場,電影以2.2億新臺幣票房(1)奪得2018年臺灣地區(qū)華語電影票房冠軍。從近十年的臺灣地區(qū)電影票房市場來看,自2008年《海角七號》、2011年《賽德克巴萊》、2013年《大尾鱸鰻》以及2015年《我的少女時代》之后,在賀歲電影難以帶動票房、青春成長懷舊電影趨于同質(zhì)化的市場情境下,本土電影開始重新陷入2008年之前的困境,甚至被擠出年度票房市場前十名。雖然2018年臺灣地區(qū)票房前十名均被好萊塢電影包攬(2),但《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斬獲2.2億新臺幣票房,相較于2017年僅過億的華語電影票房冠軍《紅衣小女孩2》,以及2016年同樣2.2億票房的華語電影票房冠軍、內(nèi)地與香港合拍片《葉問3》而言,《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已經(jīng)是近兩年在臺上映的本土電影的最好成績。(3)而在香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也是闖進了年度排行前三的華語電影。(4)
在大陸,《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取得9.58億的票房佳績(5),創(chuàng)下史上臺灣電影在大陸上映的最高票房紀錄,并遠超排名第二的《我的少女時代》(2015)的3.6億元。臺灣地區(qū)電影(無論是兩岸合拍片或純引進)多年來在大陸的票房均較為慘淡,不少在臺灣市場上賣座的電影都難以在大陸市場上取得票房佳績,就連有大陸制作方參與的合拍片,雖在編劇、創(chuàng)作等方面充分考慮大陸市場,亦都收效甚微。迄今為止在大陸上映票房過億的臺灣電影幾乎都是愛情電影與商業(yè)類型電影,主要有《愛》(2012)1.4億、《天臺愛情》(2013)1.2億、《痞子英雄2:黎明升起》(2014)2億、《我的少女時代》(2015)3.6億等極少數(shù)(6),票房也基本僅是過億,并且全部都是兩岸合拍片。也就是說,《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是首部大陸票房破億的臺灣地區(qū)電影,難得之處在于,該電影并非兩岸合拍電影,其制片、出品均為臺灣地區(qū)公司,主創(chuàng)均來自臺灣且拍攝也在臺灣完成,這部電影與上述幾部破億兩岸合拍電影相比,屬于小成本、小制作的本土電影,但本片在大陸的票房相較于之前的幾部破億票房合拍電影有較大幅度提升。
總結(jié)而言,《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在整個中國市場取得不俗票房成績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幾點:首先,以愛情題材電影來說,近年來華語電影圈尤其是中國大陸市場的愛情電影多以喜劇電影、青春成長懷舊電影等類型為主,極少見悲劇愛情電影。以2018年大陸地區(qū)票房破10億的愛情電影為例,愛情喜劇如《前任3:再見前任》(2018),青春成長懷舊電影如《后來的我們》(2018)等均呈現(xiàn)一定的類型同質(zhì)化,《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悲劇類型在近年來大熒幕上映的愛情電影中尚屬少見,因此電影雖翻拍自十年前的韓國電影,但華語觀眾對于悲劇愛情電影這一類型仍有一定的新鮮感與觀影興趣。從票房成績來說,《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悲劇選題與翻拍是一個勇敢而且成功的嘗試。
其次,《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不具有任何地點置入、時代信息、政治隱喻以及地方文化符號,這是臺灣電影能夠在大陸票房飄紅的一個重要原因。以2016年在臺灣地區(qū)取得破億新臺幣票房的賀歲電影《大尾鱸鰻2》為例,該電影為臺灣本土產(chǎn)制,電影片名“大尾鱸鰻”也來自閩南語,該電影改名為《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于2017年6月在大陸上映,但僅獲得770萬票房成績(7)。究其原因,主要是片中過多的閩南語方言、俚語及其普通話翻譯,由于其地方語言文化特點,其中的喜劇笑點難以轉(zhuǎn)化,大陸觀眾對其中笑點不明所以;另一方面,喜劇明星豬哥亮在臺灣地區(qū)很具有人氣和票房吸引力,但在大陸卻沒有人氣基礎。而在臺灣獲得8億新臺幣票房成績的《賽德克巴萊》(上、下集合計),在大陸僅獲得1653萬票房(8),這與其過于濃厚的本土歷史文化在大陸市場難以被消化有著密切關系??梢哉f,大陸引進的臺灣電影乃至兩岸合拍電影,幾乎很難受到大陸觀眾的青睞,例如近年來上映前很被看好的《大喜臨門》(2015)、《對風說愛你》(2015)、《健忘村》(2017)、《52赫茲,我愛你》(2017)在大陸分別只拿到766萬、278萬、1600萬和137萬票房(9),這四部電影中沉重的歷史表述、晦澀的政治隱喻以及過度強化的本土文化特點,都使大陸觀眾失去觀影興趣。更有甚者,2018年在大陸上映的臺灣引進片與兩岸合拍片的票房均未超過百萬人民幣。在大陸電影市場蓬勃發(fā)展的當下,臺灣地區(qū)電影幾乎都因為在大陸“水土不服”而難分到一杯羹。
自2015年兩岸合拍電影《我的少女時代》獲得3.6億(10)人民幣的票房收入后,“臺式”青春成長愛情題材電影在大陸地區(qū)顯出疲態(tài)。2019年情人節(jié)檔,由《我的少女時代》導演陳玉珊執(zhí)導的《一吻定情》,在大陸僅獲得1.7億人民幣票房(11),未能延續(xù)前作的票房佳績。《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能在大陸取得票房佳績的一個原因,在于其延續(xù)了之前破億合拍電影的特點——商業(yè)化的愛情類型片,且不帶入任何臺灣本土文化元素、不具有任何城市或在地特點、沒有任何沉重的歷史和政治隱喻。情感是最具共性不受地域區(qū)分的,愛情故事又是臺灣導演較為擅長講述的,又較符合臺灣本土電影低成本制作的特點,同時也是臺灣電影在大陸市場最具有優(yōu)勢的一種類型?!侗缺瘋瘋墓适隆愤@部小成本、小制作且沒有大流量明星主演的電影,成為臺灣電影在大陸市場的一個里程碑式的探索。
第三,《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電影營銷與宣傳也做得可圈可點。以其在大陸地區(qū)的路演活動為例,電影方抓住年輕觀眾為主要觀影群眾的特征,在路演時均選擇高校為主要宣傳活動的舉辦地,通過“哭哭抱抱舉高高”的主題路演活動,在北京、上海、廣東、福建等眾多高校形成一定的口碑效應,在路演活動中充分運用男主角劉以豪的人氣,舉行一定的互動環(huán)節(jié)并贈送電影周邊產(chǎn)品,推動路演活動氣氛。在宣傳海報及文案設定上,以男女主角特寫、表情突出情感,以“哭爆亞洲”“淚崩”“催淚彈”“唯一觀影提示:請帶足紙巾”為宣傳賣點,通過精準的宣傳策略,賺足觀眾尤其是年輕女觀眾這一主要群體的觀影興趣。
三、結(jié)論:臺灣電影在大陸的更多可能性
綜上所述,從《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以及2010年兩岸簽訂“ECFA”協(xié)議以來在大陸上映的臺灣引進電影及兩岸合拍電影來看,臺灣電影在大陸市場賣座的關鍵因素有:首先,電影賣座的主要優(yōu)勢題材仍在愛情和青春成長題材,這類題材電影延續(xù)了臺灣青春偶像劇清新的美學風格,在大陸乃至亞洲地區(qū)都具有較強的競爭力。而涉及過多臺灣地區(qū)在地文化與本土性、兩岸之間的歷史政治話題等,由于一定程度的文化異質(zhì)性而在大陸地區(qū)較難以被觀眾接受。其次,臺灣地區(qū)電影特有的美學風格、由“偶像劇”成長起來的一批形象氣質(zhì)良好的年輕演員、流行音樂等,都是臺灣電影在大陸市場賣座的重要推動力。
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這部翻拍電影本身來看,它充分利用上述優(yōu)勢特點,以一個不具備選題新意的“舊故事”的再創(chuàng)作、再推動與重新演繹,在愛情喜劇與青春懷舊愛情電影當?shù)赖氖袌鲋校砸粋€少見的悲劇愛情電影,實現(xiàn)了如宣發(fā)所言的“哭爆亞洲”的效應?!侗缺瘋瘋墓适隆吩诖箨懙馁u座成為兩岸電影協(xié)同發(fā)展歷史上的一部“現(xiàn)象級”的電影,給予臺灣電影和兩岸合拍電影很好的啟示,這部電影在大陸獲得9.58億票房,成為臺灣電影進入大陸市場的一個重要突破口,為臺灣電影在大陸市場開啟了更多的可能性,在兩岸影視產(chǎn)業(yè)密切合作和共融互利的當下,兩岸合拍電影也將迎來新的歷史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