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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燦然:真正的好詩人, 第一件事就是放棄很多東西(上)

        2020-04-30 06:44:11黃燦然傅小平
        西湖 2020年4期
        關鍵詞:寫詩現(xiàn)代漢語杜甫

        黃燦然 傅小平

        “詩歌是完全沒有譜的,我們不必過早做出判斷?!?/p>

        傅小平:近年來頗受關注的兩位詩人,既有憑你翻譯的隨筆集《小于一》在國內走紅的布羅茨基,還有以《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等詩歌引起熱議的余秀華。嚴格說來,他們之間沒什么可比性,但這樣一種比較,卻能為當下意見紛呈的“詩歌與大眾之間的關系”的話題,開啟一個新的思考空間。

        黃燦然:詩歌是完全沒有譜的,你也不能根據(jù)歷史規(guī)則來定詩人應該怎么樣,詩歌怎么樣。我們在中外文學史上經(jīng)常見到這樣的情況。比如說,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里面有一半留下來,有一半被遺忘了。而在沒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里面也會有一半留下來,一半沒留下來。這樣的情況是很多的,我們也見過生前有名,死后就被忘記了,當然也有生前就很有名,死后還是留了下來的,我們還見過在世時默默無聞,去世后聲名鵲起的。杜甫的情況就是這樣,他生前只是小有名氣,過了好幾代之后,他才成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杜甫。

        當然,流傳后世的詩人中也有比較大眾化的,像李白、蘇軾,國外的,比如葉芝。要是必得生前默默無聞才能成為詩人,那大家都不想發(fā)表東西了。那你發(fā)表東西,也不是說你就要獲得成功啊,擁有大量讀者啊,得很多大獎啊,這些東西可能只是代表,老天想拍拍你肩膀說你還行,它在安慰你還可以繼續(xù)走呢。其實,無論你有名無名,那不都得死后見嘛。

        傅小平:要當真大家都這么想,詩歌界就安靜多了。詩人們要能安于寫詩,該有多好。問題是很多詩人都沒這個耐心,他們在活著的當下,就迫不及待地要得到最大程度的認可,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炒作,那么多的喧嘩與騷動。

        黃燦然:這么說吧,你可能一夜之間就爆紅了,那這一夜過后了,你可能就凋零了。就拿余秀華來講,她眼下紅了,這是太過眼前的事了。等讀者的興趣轉移了,就不會那么火了。你且看她等到十年后還寫不寫,且看那時公眾還喜不喜歡她的詩。所以說,一時受歡迎,甚至是只受到圈子里的歡迎,代表不了什么。因為我們都在這么一個時代氛圍里面,這意味著各種流行的觀念趣味,都在左右我們的思考。就像任何流行的東西,時裝也好,設計也好,家私也好,都是不斷在變化的,你也不知道過了很多時間以后,還有沒有意義。同樣的道理,杜甫生前寂寂無名,都沒什么人讀他的詩,那也是代表了當時的時代趣味。但幾百、幾千年后,人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他的厲害。等到這個時候再回頭看杜甫,當時的時代氛圍已經(jīng)給過濾掉了,真正影響我們判斷的是一種民族氛圍。民族氛圍是個多大的東西啊,你在時代氛圍里是看不到其中的細節(jié)的,因為個人總是非常渺小,總有一些東西是你作為個人,作為時代里的人所不能把握的。

        傅小平:是否在你看來,一個詩人的表達在多大程度上,契合了民族氛圍,是判斷其詩歌好壞、偉大與否的最高標準?

        黃燦然:民族氛圍,或說是民族精神,不管時尚也罷,落伍也罷,它就在那兒,你躲不開的。而且民族精神是一個很龐大的氛圍,在一個時代里,你也未必能看到整個民族精神。就像生活在太平盛世的讀者不大可能完全理解杜甫,只有經(jīng)過艱難時世,尤其是戰(zhàn)爭和喪亂,才會更充分地理解他。其實很難說有什么最高標準,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這位詩人代表了整個民族精神,他就是集大成者。杜甫就是能代表中國民族精神的這么一位大詩人。

        “幾乎所有的大詩人,都寫了很多次要的作品。”

        傅小平:從談當下詩歌談到李杜,可謂拉開了一個大的時間跨度。這對于我們客觀地看待一些事物或現(xiàn)象不無裨益。這也提醒我們,有時需要跳出來看問題,而不是斤斤計較于一時一地的爭論。換言之,如果把時間拉長了看,現(xiàn)在一些爭論,包括對當代詩人及詩歌成果的評價等等,并不都是有效的。

        黃燦然: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很多東西,無非是一個時代的風尚,有可能再過幾年大眾就不買賬了。有可能他們曾經(jīng)追捧過什么東西,但過了幾年,他們覺得自己曾經(jīng)如此追捧的東西都很一般了。當然,也不排除一種可能,他們追捧過的這個詩人越寫越好,最終確立起自己的經(jīng)典地位了。這個時候你再來看就會覺得,哪怕他寫得很差的詩,都是他整個詩歌生命里很有意義的部分。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大詩人都寫了很多次要的作品,這些次要的作品,還很有可能形成后來詩人得以繼承和發(fā)揚的一個重要傳統(tǒng)。某種意義上說,大詩人之所以是大詩人,或者說在后人眼里看來是大詩人,還在于他們寫了很多次要的詩。

        傅小平:這個提法有意思,怎么理解?

        黃燦然:所謂次要的詩,不是說它們就是次要的,而是在當時的時代氛圍里,它們被認為是次要的。但詩歌應該是無所不包的。我們眼中的很多大詩人,他們寫的詩有著嚴肅的、重大的主題,那只是因為我們看了其中小部分的詩。實際上,他們一般都寫了大量輕松的詩,跟日常生活有關。國外,像奧登也寫了大量輕松的詩,這些詩你要讀進去會覺得非常有意思,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國內,像杜甫也寫了不少這樣的詩,也是非常有意思,這樣的詩很可能不是你有很好的修養(yǎng)就能寫出來的,能寫出來都是一種天意。當然它也是一個詩人有非常好的訓練后才能寫得出來。像杜甫在三十歲之前,就解決了寫作技巧的問題。跟著呢,他就能夠放下當時的觀念,完全用身體去感受一些東西,這種東西肯定不是他想怎么樣就能達到的,它包含了某種天意在里面。所謂天意,其實也有杜甫性格當中的一些部分起了作用。譬如,他正當要得意的時候,他跟著就失意了。他剛要安定下來,這個天意或是他的性格又讓他顛沛流離了。這些身體性的東西,都不是有了家國情懷,或是大的價值觀、道德觀之類就能寫出來的。

        傅小平:這樣帶有身體性的寫作,可能是挺重要的。但我們在衡量詩人地位時,會趨向于選擇他們精神性,或是重的部分,就像杜甫吧,我們會凸顯他憂國憂民的部分,實際上他在生活中也有輕逸的一面,就像你說的,他也寫了很多跟日常生活有關的詩,只是這些都有意無意給我們忽略了。我是覺得,大詩人一般在輕與重之間保持了某種平衡,或說正是有了這樣的平衡,他才成其為大詩人。從這個角度看,的確是如你所說,那些看似次要的詩,其實并不次要。

        黃燦然:怎么說呢,詩歌審美不斷在變,但一定有個不變的東西。也就是一個詩人,寫到一定份上,他真能寫自己真正感受到的東西,用老套的話說,就是他能真正做到我手寫我心,他寫詩的時候,不用去想什么技巧,也不再受制于什么美學觀念,他也不在乎別的什么影響。當這些東西,全部過濾掉之后,第一,他有可能寫出最樸素,最沒詩意的東西。第二,他有可能寫出最艱辛,最晦澀的東西。而他就是寫的此時此刻的感受,這里面很可能隱藏著最先鋒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在杜甫的詩里面都有。寫出這樣的東西后,杜甫在當時很可能是兩方面都不討好,但能不能討好,實際上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所以,對于一個大詩人來說,他寫詩無論受到贊揚還是批評,意義都不大的,重要的是十年二十年之后會怎樣。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詩人或是詩歌,都只是一時成了公眾話題而已。

        傅小平:但也有一種可能,一個詩人后來能被普通讀者閱讀的,也只是當年被討論的那么幾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所謂次要的詩,還是被忽略了。

        黃燦然:問題在于,一部作品是不是重要,還取決于讀者的閱讀能力。如果你閱讀杜甫的全部作品,并且你都能欣賞和吸收,那杜甫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大詩人。如果一個讀者只能閱讀,或者說比較多閱讀一個小詩人的作品,那對他來說,一個大詩人比一個小詩人還不重要。所以一個詩人是不是大詩人,還要看那些真正的讀者,能從中讀到什么,當他們想進一步從作品中挖掘什么的時候,能不能挖到那些無窮盡的東西。很簡單么,我們打個比方,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都有廚房么,廚房里都裝了電磁爐、燃氣灶,我們也都有大米飯菜吃。如果單是看廚房設計的話,一個底層小文員的小廚房,都可能比大富豪家的干凈漂亮。但大富豪能花幾千萬坐飛船去宇宙空間游覽,小文員就不行了,他可能連開車到外面去玩一下都不行。所以,我們需要透過廚房看到背后的資源,有這個資源,你才可能去進一步發(fā)展項目。你有多少財富,也就意味著你資源有多大。詩人也是這個道理,他作品中有待你開發(fā)的資源越是豐富,越是無窮,他就越是一個大詩人。

        傅小平:這就是說,詩人也在選擇讀者。這同時也提醒我們面對一個大詩人時,需要對他的作品有比較全面的閱讀和理解。

        黃燦然:問題就在這里。要就拿同等數(shù)量的幾首詩來做比較,你找出一個小詩人,你也能從他的詩里找出那么幾首不錯的,這幾首寫得甚至比你從大詩人寫的詩里選出來的還好。所以,要是你對一個詩人不怎么了解,僅憑你讀過的幾首詩,你就會做出誤判。這就意味著,對專業(yè)的讀者來說,你要有較全面的閱讀。

        “寫小說的不讀詩歌,這造成他們寫作先天不足?!?/p>

        傅小平:相比而言,由于翻譯上的限制,我們對國外大多數(shù)詩人的作品,可能閱讀更少。

        黃燦然:現(xiàn)在的情況是,除一批諾獎詩人,有那么一本半本的漢譯外,絕大部分西方現(xiàn)代詩人的漢譯都不超過他們全部作品的十分之一。漢譯的極端不足,必造成我們想象中的西方現(xiàn)代詩歌面貌的大面積缺損。

        傅小平:這會不會造成一種可能,西方語境里的一個大詩人由此被“縮略”成一個小詩人,西方現(xiàn)代詩歌的大傳統(tǒng),也由此被“縮略”成小傳統(tǒng)?印象中,你在一篇文章里,表達過類似的憂慮。

        黃燦然:對。就說奧登吧,他在英語中是一位大詩人,現(xiàn)代漢語詩人也從各種資料里知道他是大詩人,但在漢譯中,奧登其實是“小詩人”而已,而現(xiàn)代漢語詩人也只能通過這個小詩人來想象,甚至認定他就是大詩人。推而廣之,在漢譯嚴重不足的前提下,對整個西方現(xiàn)代詩歌,我們大體上也只能如此想象和認定。

        傅小平:還有一種情況比較特殊,一些大作家的創(chuàng)作跨越詩歌和其他體裁,但我們只是翻譯了他們某一類創(chuàng)作,這樣他們在詩歌領域的貢獻,以及他們的創(chuàng)作在整體意義上的價值,也就相當于被我們“縮略”了。像布萊希特,最早我只知道他是一個戲劇家。像哈代,如果不是因為讀到布羅茨基分析他的詩歌的文章,我也不清楚他除了是重要的小說家之外,還是一位如此重要的詩人。

        黃燦然:哈代是很重要的詩人啊,他寫的詩歌有超過一千頁的篇幅。奧登都受他影響,哈代也是奧登很喜歡的詩人。說實話,哈代的詩對我影響挺大的,當然他看人生的角度也會影響我,但他的詩很多沒有翻譯過來,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寫詩。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的《哈代文集》里有一卷收入他的詩歌,我買了,我就是為了這最后一卷詩集買的,我把前面幾卷小說都留在朋友家里了。我估計不會有幾個人像我這么做的,所以我很早就讀到哈代詩歌中譯本了。

        傅小平:還真是,國內少見哈代這樣跨界的寫作。作家里面寫小說之外,寫散文、戲劇等等,還是有一些的。但小說家寫詩,并且把詩寫得這么好的,幾乎沒有。

        黃燦然: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寫小說的,很多都不讀詩歌,這造成他們寫作有先天的缺陷。而且中國的批評家也不讀詩,這很有問題。古話說,不讀詩何以言,也就是你都不讀詩歌,你怎么說話。所以,我們講詩歌,真正的詩歌要高于小說,高于批評,這是有道理的。

        傅小平:怎么說呢,不管怎樣,無論你寫小說,還是做批評,讀讀詩歌,讀讀詩歌總歸是好的,也會對我們寫作有所裨益。

        黃燦然:無論你寫小說,寫散文,都得益于詩歌。把詩歌當成入門,那樣寫作起點就高。當代寫得比較好的作家,也有喜歡讀詩的,只是從大的范圍來講,中國沒形成這樣一種讀詩的傳統(tǒng),即使有過,也是給毀了。

        傅小平:我倒是想到,我們沒有把雅正的傳統(tǒng)給繼承下來。中國古代詩歌是講究雅正、中和的,古人也很講究個人修為,想來比較少那種精致的利己主義吧。相比,現(xiàn)在的詩人講道義的少,為利益選擇站隊的多。在《蘇珊·桑塔格與中國知識分子》一文中同時你說到,桑塔格在舒適的環(huán)境下使自己嚴厲起來,中國知識分子在嚴厲的環(huán)境下使自己舒適起來。你真是一語說到點子上了。

        黃燦然:對啊,像桑塔格、布羅茨基這樣是各方面都不討好。但中國知識分子是很狡猾的,一切都是按規(guī)則來的。布羅茨基不同,他干脆就不玩規(guī)則,而且在被侮辱,被損害時,他還能平靜地對待,這很了不起,這不是很多人都能做到的,應該說,布羅茨基從小開始就有很不一樣的素養(yǎng)。

        傅小平:那是一定的,讀讀他的兩篇回憶散文《小于一》和《一個半房間》,就能看出他怎么不一樣了。無論作家、詩人,他都有一定的寫作軌跡。就像哈代,如果他一直就是寫小說,后來突然轉向寫詩,我就會覺得奇怪,但他一開始就寫詩,最后又回來寫詩,就比較好理解。實際上,他寫的小說,也是詩化的小說。

        黃燦然:哈代是這樣,他一開始寫詩,后來寫小說,到了晚年,又回去寫詩,以后就再也不寫小說了。布萊希特在寫戲劇的同時,一直寫詩,只是不拿出來發(fā)表。對詩歌能帶給他的名聲,他也不太重視,讀者的目光也主要集中在他的戲劇上,但實際上他不停地寫詩,并且完全是以專業(yè)精神在寫。他說過一句話,大概意思就是,他寫詩不讓人看到,是因為不想有人說,你都寫詩了,你干嘛不好好當個詩人,還寫什么戲劇。這也很好理解,假設我吧,平常不發(fā)表詩,即使發(fā)表,也只是發(fā)表那么一點點,等到后來,突然間發(fā)表很多詩歌,也會有人說,你翻譯什么詩,寫什么詩歌評論啊,干嘛不好好當個詩人。

        傅小平:想到一個問題,在漢譯充分的情況下,是否我們的認知就客觀?你比如說,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漢譯應該說是比較充分的,近年有各種選集,甚至也有全集出版,但我們對她真正理解了嗎?你看,余秀華是伴隨著“中國的狄金森”的概念呼之欲出的,但要我看,如果狄金森的詩要只能跟她的詩等量齊觀,狄金森何以有那么高的地位,是可以打問號的。以你看,這樣的對比靠譜嗎?

        黃燦然:這樣的比附,往往是因為我們對被比附的那個作家、詩人根本就不了解。我敢說,說余秀華是“中國的狄金森”的人,他平常可能都不怎么讀詩,甚至根本就沒有讀書的習慣。就舉我自己的一個例子吧,我平常很少看報紙的,我出門也沒有帶書的習慣。有一次去上海,在飛機上,沒事可做,我就拿了好幾份中英文報紙看。不看報紙也不當回事,一看還真就看得津津有味了,而且看進去后感覺時間過得好快,一會會兒就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說這報紙真有那么好,而我在當時覺得好,只是因為平常我不讀報紙。

        傅小平:所謂情勢使然,估計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體驗。對于喜歡閱讀的人來說,要是在一個想閱讀而不可得的情境里,就是看一份菜單也能看得有滋有味。

        黃燦然: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有人不是拿余秀華與狄金森相比么,那就比較一下好了。要你只是看幾首,你很難看得出來誰高誰低。要拿她們各自的詩集讓我讀,那我要說,余秀華的詩,我一兩天,甚至更短的時間就讀完了。對于狄金森的詩,我哪敢這么說,她的含金量實在是太大了,你可能要讀二十年,三十年,她的詩有太多面向了,理解的難度太大了,她的心靈太寬廣了。簡單說,她的詩,無論是深度、廣度,都到了很高境界了。要是你讀進去,你立馬就能想到好多東西。極而言之,你一晚上都可能欣賞不了她的一首詩。

        “不僅要從詩歌傳統(tǒng)里求詩,還要在傳統(tǒng)之外得詩”。

        傅小平:讀過狄金森幾首詩,但讀現(xiàn)有的中譯本,我還沒能深入體會到她詩歌的精妙之處,這有可能是受限于翻譯沒到位,也有可能是閱讀的機緣沒到。那假如就像你說的,僅僅是狄金森就這么博大精深,我們可以想象,整個西方詩歌傳統(tǒng),該有著怎樣如海一般無邊的浩瀚。面對這樣的浩瀚,詩人當如何自處?

        黃燦然:你要想做真正的,好的詩人,你就得有這樣的準備。你對從詩經(jīng)到當代的中國詩歌,對從荷馬到當代的西方詩歌都得有個概念。而且你要知道,不只是中國是一個很大的概念,西方就像你說的更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僅僅是俄羅斯,從普希金到白銀時代,就包含了多少的精華。換句話說,要有這么一個宏觀的視角,你還敢動不動就比附嗎?我們簡單比附,很多時候就因為我們不了解啊,我讀到一篇記者寫的文章,里面說錢鐘書、楊憲益等等不僅是偉大的翻譯家、學者,還是偉大的詩人。文章里提到的這幾位人物,確實是寫過詩的,寫這篇文章的人,可能剛好讀過他們的詩,也剛好讀明白了,腦子里就有了這么一個他們寫了好詩的概念。但就因為他們在別的領域做出了貢獻,你跟著就說他們是大詩人,這就太離譜了。他就完全不知道真正的大詩人是什么樣子的。當然話說回來,真正好好讀詩的人,即使是在那些寫詩的人里,都不是太多。但要沒有這么大量的閱讀和經(jīng)驗作為基礎,你不可能對詩歌做出一個好的、正確的判斷。

        傅小平:這種判斷果真就那么重要嗎?我這么問,是因為剛才想到你舉到過的一個例子。有一次,你讀《里爾克書信集》,讀到書里寫發(fā)生在里爾克晚年的一段軼事,里爾克的友人把歌德的一首詩譜成曲子,并附上詩,寄給里爾克看。里爾克驚嘆:原來歌德寫得這么好!顯然,里爾克是在歌德缺席的背景下發(fā)揮其獨創(chuàng)性的。所以,你做了一個假設,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里爾克青年時代,那我們現(xiàn)在知道的里爾克,可能是一位杰出或默默無聞的歌德研究者,而不是一位詩人。

        黃燦然:由這個例子引申開去,我們可以這么講,對于正處于成長最初階段的現(xiàn)代漢語詩人來說,有些無知或無視,可能有其好處。還是打大詩人奧登的比方,奧登的漢譯僅占他全部作品極小的部分,而且他在漢譯中的損失是很大的。在這樣的前提下,你讀奧登的詩,你會不知深淺地說,我們可以寫得比他好,即使不比他好,至少可以和他比個高低。這樣競爭的愿望立即強烈起來。但從長遠看,這樣的無知是有害的,一個主要表現(xiàn),就在于現(xiàn)代漢語詩歌從題材到形式的極端窄化。而表現(xiàn)在心態(tài)上,便是漢語詩人的自滿,并因此裹足不前。這既不利于現(xiàn)代漢語詩人的成長,也不利于整個現(xiàn)代漢語詩歌的發(fā)展。

        傅小平:為避免誤讀,我想有必要補充一句:對于中西詩歌傳統(tǒng),僅有面上的“有知”是遠遠不夠的,哪怕你能做到如數(shù)家珍,也只代表你積累了豐富的知識而已,更為重要的是,你是否對詩歌有感受力,是否有消化吸收詩歌傳統(tǒng),并轉化到自己創(chuàng)作里去的能力。這或許是一個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的先決條件。

        黃燦然:我舉自己的例子,是我的切身體會,所以常跟朋友提起,我喜歡上普希金之前半年,還在一位朋友面前破口大罵普希金。這是怎么回事呢?只能說,前半年,我的感受力還沒到那個份上。這里面原因有些復雜,有悟性,也有契機等方面的原因。就說杜甫吧,有些人說要等到中年才能理解杜甫,我看未必,有些人十來歲,二十來歲讀杜甫,就有不同的感受了。而另一些人可能至死也不知道杜甫好在哪里。

        黃燦然:布羅茨基經(jīng)常會弄出一句好抽象、好概括的話,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長期思考一些問題,他在自己的那個系統(tǒng)里想得太多了,太明白了,他是當讀者也和他一樣了解他所談問題的背景的,但實際上讀者有可能完全不知道這個事,尤其是我們現(xiàn)在離他寫文章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很長時間,就更加不知道這個背景了。布羅茨基當讀者知道么,他表達就很簡略,很概括,你得放到更大的一個范疇,放到更寬泛的上下文里去理解。實際上,詩人們通過這種簡略的表達,往往會帶出來好多精彩的東西,這很有意思。

        傅小平:對布羅茨基這樣的詩人來說,少即是多,簡約就是豐富吧。一般說來,唯有大篇大論才能解釋清楚“文明的要義”吧。布羅茨基雖然沒做什么解釋,但仔細體會一下,就這么一句“在他的脈絡中繼續(xù)”,已經(jīng)包含了很豐富的內涵。

        黃燦然:他說的“文明的要義”,其實是發(fā)揚一種傳承的精神,就是要繼承奧登的一些東西。實際上,所謂文明就是通過傳承得來的么,那怎么才能很好地傳承呢,就是他讀奧登,他希望自己達到一個相當?shù)木駥哟巍R簿褪钦f,他覺得,他再努力也可能達不到奧登觀察問題的強度,但他希望自己能在精神運作水平上和他保持一致。就像我們看一個事物,你到了某個高度后能看到什么是一回事,你努力讓自己到那個高度去看是另一回事。布羅茨基這么要求自己,也不是說他謙虛,而是說,你無論如何不能降低自己的要求。他講的也不只是一個角度問題,而主要是層次和高度的問題。按照我們一般的說法,你只有在道德上,或美學上到達某一個位置,你才有可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跟著呢,你進入奧登的那個精神脈絡里后,你無論是當看門人也好,還是當園丁也好,你才有可能在他的脈絡繼續(xù)做一點什么,或者說你才有可能在真正意義上繼承奧登的精神。

        傅小平:布羅茨基這句話,也拓寬了我們對“文明”這個詞的理解。

        黃燦然:文明其實是無所不在的,所有的東西,包括我們現(xiàn)在用的很多商品,都是文明的結晶。你說,任何一個器材,哪怕是一個書架,或是別的什么小玩意兒,都是經(jīng)過一個人或一批人,用很多努力,甚至可能是用一生的努力發(fā)明出來的,之后就傳了下來,才有我們大批量或小批量在使用他們。所以說,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再不起眼的東西,后面都由文明在起作用,語言就更不用說了,布羅茨基所處的時代,還不是我們現(xiàn)在這樣的圖像時代,其實圖像也是語言思維的產(chǎn)物。所以可以說我們整個都活在文明里面。

        傅小平:布羅茨基對文明的思考,啟發(fā)你做了那么多自己的思考,這也是一種傳承。他表達得很簡單,卻體現(xiàn)了他敏銳的直覺,背后也濃縮了他深度的思考。

        黃燦然:布羅茨基思考問題是很深入的,如果你的理解力到不了那個層次,你就沒辦法理解他的話。這就是他為什么要強調精神運作的水平。拿宗教來說吧,你要從心里相信了,可能就覺得真是受到了啟示。但你要不信,你聽人家說這個說那個,會以為他在說胡話,用廣東話講就是,他又在講耶穌了。這個東西是不好說的,但你要到了那個層次,你的感覺可能就是不一樣了。

        “眼下詩人寫詩的能量,只是停留在三十五歲前。”

        傅小平:雖然詩人們對詩歌的理解各個不同,但基本上都會說到一個詞:成熟,當然也可能是一個類似的問句:完成度如何?想來這是衡量一首詩優(yōu)劣成敗的重要標準。在你看來,所謂成熟,或有很好的完成度,包含了哪些條件?

        黃燦然:這個成熟有各種指標。就詩人的成長、發(fā)展而言,多數(shù)詩人都會經(jīng)歷青年期、成熟期和晚年期。從世俗的角度看,他們在不同年紀都有不同的表現(xiàn),青少年時代會比較多破壞性、革命性,或者說是浪漫無羈的東西。但一個真正詩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檢點自己,發(fā)展自己,矯正自己,就會剔除掉屬于沖動型的部分。當他能動用各種經(jīng)驗,并且用那種放射性,而不是極端的思維,用各種經(jīng)驗來寫,他寫出來的詩可能就非常不一樣了。所以,詩人的成熟度跟年齡有關,按但丁的說法,最主要在三十五歲那年。三十五歲這個年齡是很重要的標志,可能沒那么嚴格,但加減就在三兩歲吧,不會很多。第二,從詩歌的傳統(tǒng)來說,我們的古典詩,到唐代就成熟了,宋代是詩歌成熟之后的另一個開始,或者重新發(fā)展。這就像建一個房子一樣,唐代的時候,已經(jīng)把詩歌的框架搭好了,裝修進行得差不多了,其他很多東西也都具備了。到了宋代,也就是對房子進行翻修、補充、擴建什么的,慢慢到了明清,房子破敗了,住在里面的人也散了,這個時候是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再重新來過,就是個問題了。那么,一個詩人成熟到底需要多長時間,又是哪些原因使得詩人成熟,這里面可能有社會原因、政治原因等等,但主要還是詩人本身積淀的原因,新時期以來中國的詩人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主要的創(chuàng)作期,一般都集中在三十五歲之前,即使他們在這之后還寫一點,也沒有讓自己的詩歌技藝充分發(fā)展起來,這就造成一個后遺癥,就是說,很多詩人的欣賞水平,也停留在三十五歲以內的框架里,他們對詩歌語言的感受力也停滯不前,不僅詩人寫詩是這樣,好多詩歌翻譯家也是這樣,他們在詩歌審美上的局限,也決定了他們不能很好地欣賞國外詩人在不同年齡階段,尤其是在三十五歲以后寫的詩。這種種原因又使得好多讀者接受來自詩歌的熏陶受限,現(xiàn)代的詩歌在他們眼里最后,也就只剩下那么一個浪漫的概念。

        傅小平:也難怪讀很多翻譯過來的現(xiàn)代詩,我讀來讀去都覺得是浪漫的抒情詩。讀這樣的譯本,你會覺得那些二十世紀大詩人沒什么出息,完全是步拜倫、雪萊、普希金等前輩詩人的后塵,在語言和形式上更是沒有什么發(fā)展、創(chuàng)新。實際上,詩歌變化之大遠遠超出其他體裁。就像你說的,這是一個帶有綜合性的問題,但也許還有現(xiàn)實層面的影響吧。我聽說過一句話,大意是三十歲或三十五歲往上,還能繼續(xù)寫好詩的詩人,才算是真正的詩人。但我們的詩人寫詩寫到那個年紀,在社會上也混成個人物了,年少時那種燃燒的激情不再了,最開始的那種淳樸之心不再了,也就慢慢懶于錘煉詩藝了。詩歌越是寫到后來越難寫啊,說是艱苦的修行也不為過。既然該得的也都得了,也明知往上走太辛苦,就混著吧。

        黃燦然:有好多人還是把寫詩當成改善生活,或是揚名立萬的一種手段,哪怕到現(xiàn)在,這種觀念也還是很重。詩寫到一定程度,是應該剔除很多東西,而不是獲得包括名利在內的各種各樣的東西。你寫詩要成熟,你應該專注于詩歌本身。當你到了一定年齡,你的用心還是在現(xiàn)實功利上面,你就很可能寫不出那種成熟的詩歌。讀詩、寫詩都不成熟,你一翻譯東西就往新月派的路子上走,那種現(xiàn)代敏感的東西就出不來。這樣會造成什么結果呢,假設有讀者喜歡讀詩,也有讀詩的熱情,他到了三十五的時候,去哪里去找詩歌呢,他只能讀到不成熟的詩歌嘛。

        傅小平:詩歌讀者也就沒能成長、成熟,即便出現(xiàn)了好詩人,他們也未必懂得欣賞。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內還沒形成好的詩歌生態(tài)。這樣,即便我們偶爾能讀到好的譯本,也無濟于事啊。我們更需要有本民族、同時代的好詩人,好詩歌。

        黃燦然:一個剛才說了,國外詩人的詩歌給翻譯成了新月派的路子,另外一個,翻譯過來的詩歌,面對的是國外獨特的文化背景。對于國內大多數(shù)讀者來說,他們讀詩,相當于和他談話。他們希望讀到詩人對待世界的方式,詩人做人的方式,希望從中有所收獲,至少是獲得一些安慰吧。但他們在我們國內找不到這樣一個人啊。他們到了三四十歲,就讀不到那種成熟的詩歌了,就是說他們沒法和詩人談話了。就拿我自己來說,我讀新文學,讀聞一多、馮至、郭沫若、卞之琳、何其芳,等等這一大撥詩人的詩,那時候我年輕啊。那我到四十歲以后,尤其是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從他們的詩里面能得到什么?從他們的詩歌里,我能讀到他們在我這個年齡階段能思考些什么嗎?什么都沒有啊。

        傅小平:說得也是。但好在我們有非常成熟的古典詩歌的傳統(tǒng)?;蛟S我們可以從傳統(tǒng)詩歌里吸取資源。不過怎樣接通或活化這個傳統(tǒng),又是一個問題。

        黃燦然:問題是你畢竟和古典詩歌還是隔了一層,像杜甫這樣的詩歌,除非你是很專業(yè)的讀者,你才能讀出他的厲害之處,也才能接通它的詩魂,這種接通在一般讀者那里是達不到的。再則,即使是專業(yè)讀者,對杜甫也或許只能是欣賞多于實際意義上的學習轉化。而從寫詩的角度,我們處在現(xiàn)代漢語影響下的現(xiàn)實世界里,當然更希望能讀那些用現(xiàn)代漢語來思考的詩歌,并從中吸取養(yǎng)分。你想一個人在三十五歲以后還想讀詩,他一定不只是簡單讀讀,而是希望讀了前輩或同代詩人的詩歌以后,能拓寬世界觀,能深化對當下現(xiàn)實的理解。但眼下的詩人提供不了這樣的東西,他們寫詩的能量和水平都只是停留在三十五歲,甚至沒到這個年齡,就已經(jīng)什么都結束了。

        傅小平:想到顧城去世的時候也就三十七歲,此前一年,他寫了晚期詩歌《鬼進城》。和楊煉交流時,他說這首詩在美學的意義上,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但因為顧城英年早逝,他在詩學的意義上,仍然是沒有完成的。

        黃燦然:所謂的成熟,是全面的、綜合的一個指標。所以我們可以說一個詩人是不是成熟,但用這個詞來判斷一首詩,就比較難。當然比如我們說,這是能代表詩人成熟轉型期的一首詩,這是可以的。你要只是泛泛地說這是一首成熟的詩,那跟你說這是一首好詩,根本就沒什么差別么。成熟肯定是體現(xiàn)詩人很多方面的一個指標,所謂成熟的詩也不一定是詩人最好的詩,還有可能是一些人眼里最差的詩。我是說這個詞本身,已經(jīng)超越了“好”、“優(yōu)秀”等都只是在共同的美學觀上運作的語匯。一個詩人在他整個人生的某個階段,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很多見解,能夠拋棄同時代的很多東西,按自己的方式去做事情,而且做得很好,那才叫成熟。問題是以一般的看法,你混得好,有錢有權,得到很多人的認可,才叫成熟。但真正成熟的詩人,很可能對這些都無能為力。當然也有不少詩人很會混,到處混,他們自己都騙不了自己,當然也是騙不了讀者的。

        “大詩人不是呼喚出來的,要經(jīng)過一個經(jīng)典化的過程。”

        傅小平:說來也有意思,你的詩給我感覺,大體上是積極的,溫暖的。當然,那些三十五歲以后繼續(xù)寫詩的大詩人,有不少越是寫到后來越是顯出沉靜、開闊的面貌,毫無疑問,他們后期的作品也是偏向于積極的。

        黃燦然:那些詩人對我來說,應該比較有親近感吧。但卡瓦菲斯是蠻悲觀的,事實上我也是蠻悲觀的。對于這種親近感或者相似性,還是打個比方說吧。有些讀者就說,我寫詩受卡瓦菲斯的影響,那其實是因為有些讀者眼界很窄,他只看到卡瓦菲斯,看不到別的人,所以他就說黃燦然寫得跟卡瓦菲斯很像。如果我翻譯葉芝,也會有人這樣說,雖然我沒有翻譯過葉芝的詩。如果你只是專注于一個詩人,你的圖譜就太小,當你看了更多詩人的詩歌以后,有了更大的圖譜以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實際上我可能和他們一點都不像。這就好比,我們乍一看外國人,覺得他們都很像,當你在他們中間生活久了,你慢慢注意到每個人的細微差別,你就會以看中國人覺得誰都不一樣的眼光去看他們了。那你說我翻譯的詩人都積極向上,也是有道理的,但像意大利詩人萊奧帕爾迪就是很悲觀厭世的,這又該怎么解釋呢。我是覺得那些最好的詩人,在精神的層面上是共通的,一樣的,只是他們的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我好像在別的地方也說過,很多真理都是一樣永恒的,我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重述真理。這好像沒什么,但你能換個方式說,就很厲害。就像我前面說的,你翻譯不同的詩歌,都是用新月派的語言,那什么味道都沒有了么,你要是能換一種語言來表達,也許就很不一樣。

        傅小平:是這樣,有時換一個環(huán)境,來聽同樣的表達,都會不一樣。在產(chǎn)生新月派詩歌的年代,讀新月派風格的詩是合宜的,但時代環(huán)境早已經(jīng)大變樣了。

        黃燦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會碰到這樣的情況啊。你媽媽說的話里,有可能是包含了真理的,但她整天說教,說同樣的話,你就不會聽。如果是一個你崇拜的人,他也說了差不多意思的話,你就聽了。你回去跟媽媽說這個事,她就說這樣的話我都跟你說了一百遍了,也沒見你聽啊。你想,你媽媽以管教孩子的語調跟你說了幾十遍的話,你都當耳邊風。只是換了個場景、說法,你又信賴那么一個人,他說的話在你眼里就有力量了,你也就聽了。

        傅小平:有時是會有這樣的經(jīng)驗。你寫的詩歌要一直讓人信賴,也得變換場景和說法。你要總是寫的一個調子,讓人看厭了,即使你寫的都是真理,也沒人要看了。你自己寫詩,也是不斷變換語調,試圖有所創(chuàng)新的。

        黃燦然:這是我們一代人的奮斗目標,你必須好好地克制自己,好好地保存能量,然后希望能在三十五歲之后還能寫好詩歌。我想無論是意識到,還是沒意識到,大家冥冥中都有這樣一個努力的方向。至于你是不是能越寫越好,這不是你說了能算的,基本上一個詩人,他到底寫到了什么份上,只能在死后見?,F(xiàn)在你怎么被吹捧,都不算一回事。我覺得,一個詩人無論你出多少書,最終也就一本詩集見高低了,區(qū)別只在于這本書是二百頁,五百頁,或者是一千頁,大概也就這么多了,最多一千五百頁吧,那已經(jīng)是最多了。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了。

        傅小平:問題是你寫得再多,也不見得能成為大詩人。有些詩人像艾略特,一輩子也沒寫多少詩,就成了流傳后世的大詩人了。不過你好像說過一個觀點,成為大詩人的標準是每年一定要發(fā)表一定數(shù)量的作品。大家都在呼喚大詩人么,不妨說說成為大詩人,還需要什么樣的土壤和條件吧。

        黃燦然:大詩人肯定不是規(guī)范出來,也不是你想呼喚就能呼喚出來的。有可能現(xiàn)在就有啊,但他就是站在你身邊,你還會問大詩人在哪里。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就是得各種各樣的大獎,也不能說你就是大詩人。這確實要經(jīng)過一個經(jīng)典化的過程,所以基本上只能是死后見。當然很多詩人都對自己有要求,他們繼承傳統(tǒng),應對自己的現(xiàn)實處境,不斷修煉自己,也希望自己越寫越好。但我覺得只有你把自己提升到能理性看待自己的時候,你才有可能達到這個境界。你看杜甫就是很厲害的,他那樣看問題,還有他的欣賞力之高,都是讓人嘆服的。

        傅小平:怎么說?

        黃燦然:舉個例子吧,杜甫都寫到那個份上了,他還能從別人的詩里吸取能量,他讀到晚輩詩人寫了好詩就感嘆說,這里面有好東西,而且還寫了一首詩贊賞。杜甫當時沒什么名氣啊,晚輩詩人很可能都看不到,或是看不上他呢。但杜甫能拋開外在的因素,他就看詩歌藝術本身,而且他對詩歌應該達到什么高度,始終都有非常高的要求。做到這一點是不容易的,大多數(shù)詩人難免不被世俗捆綁,總會弄些話題來炒作自己,或是通過表示對別人,尤其是同時代人的不屑,來抬高自己。這樣做好幼稚,但他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幼稚。

        傅小平:所謂“只緣身在此山中”啊,也因為同代人之間存在比較激烈的競爭關系,會多一些“傲慢與偏見”。

        黃燦然: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因此就說這個詩人不好了。很多藝術家都有奇奇怪怪的幼稚行為,但他們的詩歌確實寫得很好。所以,詩人最后會得個什么樣的評價是沒有譜的,真正的譜只有等詩人死后,讓時間給畫出來。詩人最好在自己的分內好好努力,別的東西就看老天安排了。

        傅小平:但也有些東西,是不需要看老天臉色就能感知的。雖然說判斷一個事物好壞,很難定出一個絕對的標準,但大致的感覺還是很多人都有的。打個比方,要不是在美學上太過離經(jīng)叛道,大多數(shù)讀者只要不帶入太多偏見,也認真讀詩,還是能大致感覺出詩歌優(yōu)劣的,當然要做出準確判斷就難了,但對詩歌有感覺依然很重要。我記得畢肖普說過:“詩歌中我最喜歡的三種品質是:準確、天然和神秘。”她說得有點玄乎。在你看來,判斷詩歌可有相對明確的標準?

        黃燦然:詩歌的標準確實不斷在變,好詩也是在建立標準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但標準一旦定下來,就會有很多人去效仿,所以很快就會被壞詩給攻占了,到了這樣的時候,這個標準就沒什么價值了。打個比方吧,我們讀好詩,就相當于欣賞一種中產(chǎn)階級趣味。我說這個趣味,并不是貶低詩歌,實際上詩人寫詩一般都要過這一關。那么中產(chǎn)階級趣味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去到那樣一個人的家里,你會看到任何的擺設都是非常舒適的,里面各種配置,像原木的桌椅啊,書啊,甚至連放毛巾的地方,都很講究。甚至里面還會有黑膠唱片,就唱機什么的。就算是廚房,雖然大家都有,但你就是覺得這里品味獨特。不管是窮人也好,富豪也好,他們來看了,也都會覺得好。那有一個人是城中最富的人,身價幾十億,他家里都沒有這些東西,一張凳子可能價值幾千萬,但看著破破爛爛,你也看不出它的價值。也就是說,他的很多東西,都不在大家都認為好看的那個標準里面。你唯一能依賴的判斷就是覺得它有點不一樣,就是其他城里的富豪都在談論它,崇敬它。但你要只是看他家里的擺設,你是看不出什么來的。也有另外一種情況,他不是富豪,沒有那幾十個億,但家里擺設倒是和超級富豪一樣,那個富豪也看得上他,愿意跟他聊幾句。我就是說,好詩是人人都能認出來的,包括余秀華的一些好詩,處于中間地帶的好東西,也有人能認出來,但我說的超級富豪,包括他特別愿意結交的人,很多人都認不出來。所以標準這個事,是很難說的。

        傅小平:問題似乎還在于最高的標準,就是打破原有的標準,建立新的標準。

        黃燦然:你原來的那種審美被打破了,要認出那個新東西的好,并不是個容易的過程,就像我說的超級富豪,你聽幾個大師說他好的時候,你覺得他可能是個很厲害的人,但你還是半信半疑,因為你沒能力來欣賞他。所以,詩歌也好,還是別的什么事物也好,經(jīng)典化的過程是很慢的,像杜甫的詩,經(jīng)過韓愈、蘇東坡等幾代人的確認,才成了經(jīng)典,歷經(jīng)好幾百年啊。

        “沒有什么好的漢語,只有寫出好漢語的詩人、作家?!?/p>

        傅小平:這一路談下來,我發(fā)現(xiàn)你談問題的時候喜歡打比方,而且一般都是舉日常生活的例子,這和你寫詩有關嗎?你的《奇跡集》給我感覺,你善于從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奇跡,發(fā)現(xiàn)美。

        黃燦然:是啊,你要按某一個標準來看,我這些詩里,也有心靈雞湯的東西。心靈雞湯,我們都說不好么。我也想既然這樣,我就不寫了吧,要我這樣一計算,我可能就不寫了。所以,你做很多事情,都不能這么計算的。

        傅小平:你的詩也的確不像是計算過的。讀你的詩,感覺詩就在日常生活里,只不過被時間的塵埃掩埋了,需要你去拂拭擦亮,讓它煥發(fā)出光芒。你似乎也提醒讀者,日常生活并不日常,而是包含了奇跡。你取名《奇跡集》是有深意的。

        黃燦然:就像下一本詩集,我取名叫《發(fā)現(xiàn)集》,里面也有一首詩叫《發(fā)現(xiàn)》。

        這本集子里有首詩叫《日常的奇跡》,名字就來自這一首詩。這首詩就寫我在某時某刻看到一個老伯伯,我覺得他超凡脫俗。因為在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誰,他忘了自己的時候,就變得很美,很令人向往。雖然他背后可能有很多艱辛,但那一刻他就是給我超凡脫俗的時刻,總體來說,生活中也確實有這樣的時刻。

        傅小平:你寫去醫(yī)院照料父親的那首《親密時刻》,我讀后印象深刻。你把神圣跟日常融合在一起,使得詩歌字里行間有很大的張力,結尾也給人驚奇之感。

        黃燦然:父子情被寫得太多,又很難寫,你很容易就想,還是別寫了吧。我要自我這么一檢查,就失去了這么一首詩。有些東西我覺得能寫,就寫出來了。寫出來后,有人說不好,也會有人說好,等到這個人說好,那個人也說好,你可能也就真覺得是寫得好啊。就像杜甫的有些詩,如果你不知道是杜甫寫的,你會說寫得這么隨意,寫的是這么日常的小事,都算什么呀。但如果你知道這是杜甫寫的,又有人說是只有極具開拓性的,有大眼界的人才能寫出來的小東西,你看這些事的眼光就會發(fā)生變化,你的標準就跟著變了。

        傅小平:又說回到標準了。那要是有個東西,真是不好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就是有很多人說好,豈不是不好的,也被說成好的了?那很可怕啊。

        黃燦然:如果輪到有你很信任的人說,這首詩確實是好的,你會去想,這個人寫了好東西,為什么不擺出來,也不告訴人。但他這首詩,就是有人說它是好的。再進一步,你就會去想它好在哪里,也有可能你就慢慢去欣賞它了。

        傅小平:那倒也是。你能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那么多詩意,倒是對詩人寫詩有啟發(fā)的。你看,很多人都會憂慮,太多題材都被前輩挖掘過了,我們還能怎么寫。再加上網(wǎng)絡影視的沖擊,我們還能怎么去如昆德拉所說發(fā)現(xiàn)“惟有小說才能發(fā)現(xiàn)的東西”?寫詩也是一個道理,怎么去拓展新的可能性,的確是個問題啊。

        黃燦然:所以,我在《在兩大傳統(tǒng)的陰影下》里面講,漢語詩人是很幸運的,因為恰好是在我們沒希望的時候,來了一種新的語言,新文學的語言,我們可以各取所需,這個對我們來說是很幸運的,要是我,我都不愿意用別的語言寫作。而在這種語言里面,我們眼前也還沒有大詩人。因為如果有大詩人出現(xiàn),那還有比他低一點的大詩人。那你付出任何努力,都首先要面對那些紀念碑般的存在。

        傅小平:中國詩人或許還有一個幸運,他們寫城市還有很大的空間。畢竟西方早已經(jīng)高度城市化了,而我們的城市化進程還在進行中。但就像你在《城市作為自然》一篇里說的,詩人寫城市困難重重,讀者欣賞城市詩困難又得加幾倍。

        黃燦然:我們說詩無達詁,詩歌的題材,也同樣是無窮盡的,重要的是詩人本身怎么去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一個詩人,如果他有能力的話,他走到哪里都能“發(fā)現(xiàn)”詩歌。那么,知道我要來深圳以后,香港詩人廖偉棠就說,你離開香港,對這個城市是大損失了,我說未必吧。但我寫城市,倒確實是寫了十多年了,都寫了兩三本詩集的量,不說耗盡吧,也真是寫了很大的量了。現(xiàn)在好了,我來了這里了,我就開始寫周圍的環(huán)境,也就不到半年的時間,都寫了半本的量了。

        傅小平:是準備收入《發(fā)現(xiàn)集》里的嗎?

        黃燦然:不是,那本集子的詩,都是搬來這里之前寫的。這本集子還沒有正式出版,但我有一個朋友,精選了其中一部分,先印了五百本賣。這下一本呢,就叫《洞背集》,我現(xiàn)在住的這個地方叫洞背村么。

        傅小平:從你的詩里,倒是能看出地域性的。

        黃燦然:我希望讀者能看出這種地域性。當然我同時要說,地域在變,但我一些抽象的思考基本不變。實際上,詩人寫詩都有同樣的根,只是詩歌生長的土壤不一樣,長出來的枝葉也不一樣。所以你寫不同的詩,再是變換不同的外形,再是給貼上不同的標簽,但是呢,骨子里一些精神還是不變的。

        傅小平:但也有些詩人寫詩,外形上不怎么變化,“精神”倒是多變的。我說的是,相當一部分詩人骨子里缺少獨立精神,所以沒有定見,只有模仿。當然所謂有定見,首先得有“高見”。你是能站在一定的高處看問題的,所以才能看出“中國當代詩人只回到語言自身,而未回到漢語自身?!?就像你說的,“回到語言自身,說明已現(xiàn)代化了;但沒有回到漢語自身,說明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脫鉤?!比绱烁斜匾氐綕h語本身了,記得于堅也說過一句,中國的漢語詩歌是存在之詩。

        黃燦然:詩人說同樣的話,意思可能完全不一樣,心里想的也是兩回事。比如有人說漢語有多美啊,他這樣說的時候,根本都不了解別的國家的語言。別的國家的人也會說,英語多美啊,俄語多美啊。每個人都說自己的東西好,但如果你對別人的東西多點了解,看法就會有變化。打個比方,你碰到黑人姑娘,你覺得看第一眼,她就能把你黑掉了,但你慢慢看,看好來,你說不定非得娶個黑人老婆不可,都不愿意娶中國姑娘了。你不了解別人,就很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偏見。再說,漢語本身也不斷在變,對什么是好的漢語,同代人的看法區(qū)別就很大。

        傅小平:那你認為什么是好的漢語?

        黃燦然:沒有什么好的漢語,只有好的詩人、作家,他們寫得好,就寫出了好的漢語。但等他們寫出來的時候,這個標準可能就變了。我前面也說了,一旦有個標準,每個人都往符合這個標準的方向去寫,事情就變壞了。

        “好多詩都有個重大缺陷,即沒有音樂感和節(jié)奏感?!?/p>

        傅小平:估計在你眼里,多多該是用“好的漢語”寫了一些好詩吧。他的語言很難模仿啊,也很難成為我們所說的標準。你寫過一篇評論《多多:直取詩歌的核心》,你以多多的詩為例,來解釋詩人在寫詩時該如何處理漢語。

        黃燦然:我最近看好多詩人的詩,發(fā)現(xiàn)一個重大的缺陷,即沒有音樂感,沒有節(jié)奏感。很多散文、小說都有節(jié)奏,有語調,詩歌反而缺乏這個東西。缺了這個,你看到好多浮光掠影的東西,哪怕它再深刻,都缺乏某種說服力。多多的詩就在音樂感方面達到了非常高的高度。讀他的詩比較麻煩的地方在于有些意象是不可解的,因為他詩里的音樂感跟意象有時是分離的,這樣我也就不求甚解。比如在《冬夜的天空》里有這樣一句:“誰來摟我的脖子啊!/我聽到馬/邊走邊嘀咕。”像這樣的詩句里面,包含了好多細節(jié)的東西。你在試圖理解它之前,形象立馬就出來了。如果你要理解,那你能聽到馬在嘀咕,但你聽這個動作本身,和馬在踏步或行走的形象是兩回事,就會給你很奇怪的效果。還有《居民》里有一句:“他們劃槳,地球就停轉/他們不劃,他們不劃/我們就沒有醒來的可能。”上一句,他們劃槳,下一句就是他們不劃,這不是很沖突嗎?他的詩就這么有意思。

        傅小平:那你說的“詩歌的核心”,除了多多的詩歌,體現(xiàn)出音樂感、節(jié)奏感外,是不是還包含了一些什么東西?

        黃燦然:我雖然這么寫,但要追根究底的時候,有些問題我自己都解釋不了。所以,詩歌里面有比較神秘的、不可解的東西。有時候,也不是非得要理解透徹,你只要是讀后感覺到什么,就可以了。像多多的詩,你重在感受那種音樂感,感受那種文字給你的視覺效果就好,如果非要去追究他寫那些意象,要表達什么,就難了,有些恐怕連他都沒辦法解釋。

        傅小平:以我看,詩歌首先就得訴諸感覺,思想啊什么的都得靠后。你認為國內的詩人里面,還有像多多這樣語感特別好的詩人嗎?

        黃燦然:我就認他了。其他詩人,都是我同代人,也都是我朋友。當然我認多多,也不是說他的詩,對我有什么直接的影響,我就讀了,覺得很厲害。我看到他這么一個人,非常有才,寫詩真的是很刻苦,也就很欽佩他。我們碰到一起,經(jīng)常一聊就聊一個通宵,他這次來深圳參加一個活動,我就說晚上到我家,他說怕?lián)尾涣耍桓彝ㄏ?,也不是說我要跟他聊這么多,但一聊起來就聊通宵了。

        傅小平:你們在一起,應該會切磋詩歌技藝的吧?

        黃燦然:這種東西沒辦法說,要談很深的東西,只能兩個人談,哪怕邊上放個錄音機,都覺得談不了了。

        傅小平:你和多多通宵談詩,當引以為詩界美談啊。雖然沒什么可比性,我想到布羅茨基和阿赫瑪托娃交往的故事了。初次拜訪阿赫瑪托娃時,布羅茨基還處于底層,在寫詩上也沒多少資歷,而阿赫瑪托娃已經(jīng)享有盛名,她對布羅茨基沒有門戶之見,而是平等交流,并且后來對他多有幫助和提攜,也著實難得。

        黃燦然:寫詩的,和寫小說的群體,不一樣。寫詩的人,是認詩不認人。哪怕你是個看門的,如果你詩寫得好,也一樣了不起,一樣受人尊敬。如果是詩寫得不行,你哪怕是做大老板,人家也一樣看不起你。而且詩寫不寫得好,一般自己心知肚明,也就不會去強求。所以不是說嘛,詩歌是最民主的,又是最講等級的,意思就是說,你詩歌寫得好,你就是等級最高。

        傅小平:關鍵是阿赫瑪托娃能確認布羅茨基寫得好,并且認定他是個好詩人。

        黃燦然:詩歌這種東西,如果你有審美眼光,你看幾行就知道多少分量,就像那些會武功的人,你根本不用過招,看他言談舉止,就知道一個人有沒有點真功夫。這個基本的判斷,其實不難的,很容易。這也可以說是一個秘密吧。

        傅小平: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也讀過幾首多多的詩,感覺他輕重關系處理得特別好。你翻譯過卡爾維諾的《新千年文學備忘錄》么,其中最被人談及的,就是他對文學輕與重的關系的論述了,這也是寫詩要處理的問題。

        黃燦然:所謂的輕和重,實際上代表了不同人的不同性情。像布羅茨基,他的行文是比較重的??柧S諾本身就是比較輕的作家。但卡爾維諾也有重的地方。布羅茨基也有輕的地方。所有大作家、大詩人都有多面性。奧登喜歡寫輕松的詩,葉芝也寫,杜甫也寫了很多啊。如果要按表達主題來編詩選,杜甫的詩里有寫春天的詩,寫夏天的詩,有旅游詩、家庭詩、夫妻詩、海洋詩,除此之外,有戰(zhàn)爭詩、離別詩,還有佛教詩、道德詩,關于儒家思想方面的詩就更不要說了。大概除了沒有寫咖啡的詩,其他什么都寫到了。

        傅小平:聽你一說,感覺自己讀杜甫的詩太有限了。杜甫寫了重的詩,也寫了輕的詩?,F(xiàn)在的詩人呢,特別想寫出那種不重不輕的詩。詩輕了,容易被看成是輕飄飄的心靈雞湯,詩重了給人感覺太沉,有些讀者就想自己生活得好好的,干嘛來讀你受罪呢。所以,現(xiàn)在很多詩人都手里有桿秤,挺講究輕重平衡的。

        黃燦然:所以說,大部分人都在追求中產(chǎn)階級趣味嘛。我們也需要很多更加中產(chǎn)階級化的詩歌,但這樣一種趣味,說實在并不是那么豐富的。這是可以理解的。就寫詩本身,更多的人也在輕與重的中間地帶里面。實際上,你的作品是輕是重,還得看讀者怎么讀,怎么感受。

        傅小平:你也探討過怎么讀詩的問題。我記得你說到一句話。大意是,把詩引向詩外。怎么理解?

        黃燦然:還是拿中產(chǎn)階級來打比方,在一個人群里面,中產(chǎn)階級是最容易被分辨出來的,他們都是比較好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很得體。那當一個人啥也沒有,穿得破破舊舊的時候,我們也很難欣賞他的美,因為他啥都沒有。是不是?但你就這么判斷,又太簡單了。我們遇到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想到在我們看到的那些東西的背后,還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強調真正的詩,要引向詩外,就是說我們判斷一首詩歌好不好,重要不重要,并不是就詩論詩那么簡單,我們還要看它有沒有把我們引向自然、宗教、神學、身體等等方面,這就叫詩外。所以我們寫詩,也不能太過局限于寫好詩,要這么局限,我寫得再好,我也只是津津樂道于自己的中產(chǎn)階級趣味么。也就是說,當我們評判一首詩的時候,只注意到那些最明顯的特征是遠遠不夠的。我們讀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詩,你會覺得好笨、好呆,會覺得這樣的詩誰都能寫啊,其實他是好厲害的,他是大財主,是億萬富豪啊,你要讀懂他的詩都很不容易啊。但從詩本身看,它很一般啊,看上去都是陳詞濫調,是一堆破布條,但他詩外的東西很厲害啊。

        傅小平:還真是,我也讀過一點荷爾德林的詩,單從詩本身,沒覺得他寫得多好啊。要這么看,也有可能是我沒“引向詩外”吧。我們評詩,尤其是評外國詩歌,一般也就就詩論詩,的確比較少去想詩外的東西。

        黃燦然:當我們對一首詩不是那么容易判斷的時候,還得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引向詩外的東西。我們可以設想有那么一個人,只是過一種非常簡單的生活,也沒有很多名流來吹捧他,來對他表示尊敬,但他的精神能量非常大。你去他的居所,看著家徒四壁啊,最窮的人都比他還好。如果你能感到他的能量,你就有不同的看法,你會感覺他整個人都發(fā)光。你如果不是一個修行的人,沒有這種能量,你可能是感覺不到的,但如果你是李嘉誠,在他面前,就能立刻感覺到這樣的東西。所以像布萊克這樣的大詩人,我們能不能欣賞他的詩,能不能看到詩外的東西,還得看我們有沒有這種能量來接通他詩里包含的那種能量。

        傅小平:這就有點玄了。但說白了,也就是無論你讀詩,還是寫詩,你都得多儲備點能量吧。

        黃燦然:對,有些詩從表面上看,給你感覺一點都不像詩啊。其實不一定是這樣的。就像杜甫已經(jīng)被經(jīng)典化,但他的一些詩,如果被抽掉了名字,你會覺得這都寫的什么呀,但你知道是杜甫寫的之后,就會再想想,他為什么要這么寫。所以,有時候你看一個詩人,還是得從整體上來看,那感覺會不一樣。

        “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還是‘弱小部落,但會開花結果?!?/p>

        傅小平:你特別喜歡波蘭詩人亞當·扎加耶夫斯基嘛,在你翻譯過的大詩人里面,現(xiàn)在還在世的,也就剩下他了。我記得你說過,西方現(xiàn)代詩歌再難有發(fā)展,后現(xiàn)代主義連最后的挽歌都夠不上,阿什伯利之后,也許只剩下焦慮的影響。這下可好,你發(fā)現(xiàn)了扎加耶夫斯基,是否意味著推翻了你先前的這個判斷?

        黃燦然:在二十世紀詩人里面,我喜愛的有哈代、卡瓦菲斯、馬查多、薩巴、布萊希特、拉金、愛德華·托馬斯等,在我喜愛的詩人里面,扎加耶夫斯基是最遲讀到的,2002年,我偶然發(fā)現(xiàn)他的詩,就特別喜歡。尤其是他的一個英譯單行本詩集《神秘主義者入門》,我在一兩個月內反復閱讀了幾十遍,就是說這段時間里,我什么別的詩人和作家都看不下去。我想,我喜歡他有非常個人的原因。比如他喜歡造長句,我也喜歡,比如他對城市的看法也跟我比較相近。雖然在他之前,我也讀到其他詩人寫的城市詩,但大多有排斥城市的傾向,尤其是美國詩人寫山水,可以說是把山水當成對抗城市的工具。相比,扎加耶夫斯基對萬物比較平等,他沒有分別心。也因為這些因素,讀到他的詩的時候眼睛一亮,當時就譯了十多首。在當代西方詩歌中,我真是沒見過如此大境界的詩人。

        傅小平:那在你看來,扎加耶夫斯基是大師級詩人嗎?

        黃燦然:很難說他是大師級的詩人。在波蘭詩人里面,他跟切·米沃什相差很大,和更早前和普希金同時代的密茨凱維奇也是相差很大。他跟辛波絲卡比較像,他們倆的詩歌都比較中產(chǎn),都比較有中產(chǎn)階級趣味。

        傅小平:反正扎加耶夫斯基的詩,我讀了幾首,就是感覺讀著挺舒服的。所以,他的詩歌《嘗試贊美這殘缺的世界》,在美國能家喻戶曉,是有道理的。

        黃燦然:相比來說,米沃什就沒那么雅俗共賞了。當然,我喜歡讀扎加耶夫斯基,管他是不是大詩人呢。

        傅小平:大詩人往往是詩人們談論的公共話題。但真正影響詩人們具體寫作的,卻未必是大詩人。換言之,大詩人太難學了,尤其是他們寫的最好的詩,往往是渾然天成、無跡可尋,你想學都無從學起。所以,很多人對大詩人都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在私底下或許更喜歡小詩人。當然,扎加耶夫斯基不是小詩人,因為他承繼的波蘭詩歌傳統(tǒng)的“大”,也因為某種意義上他體現(xiàn)了波蘭詩歌在當下所能達到的重要成就,也很難是小詩人。很多詩人都感慨,現(xiàn)代波蘭詩歌的繁盛,確是一個世界詩歌史上的奇觀。自傲如布羅茨基,都曾無保留地稱贊,現(xiàn)代波蘭詩歌是20世紀世界文學最豐富的寶庫。你怎么看待這一奇特的現(xiàn)象?

        黃燦然:我在《在兩大傳統(tǒng)的陰影下》這篇文章里也討論過這個話題。好多東西會不斷轉移。你不知道什么時候,詩神就光臨你那個國度了,詩神就是要使自己在空間上、時間上有一個轉移,它也不論國度大小,當然也會惠臨波蘭這樣的小國家。

        傅小平:聽你這么一說,頗有些神秘主義的傾向。

        黃燦然:詩歌一定有神秘不可解的部分。當然文明的傳承,我看也沒那么神秘的。具體到波蘭詩歌,我還真沒有去好好想過這個問題。它是個小國家,是個弱小民族沒錯,那它為什么在詩歌上取得那么大的成就?為什么是詩歌,而不是散文、小說等等,有更為突出的表現(xiàn)?而且和散文、小說相比,詩歌本身就像波蘭這個國家一樣是個弱小民族。我想一個原因在于他們的寫作,沒有太多附加的因素。博爾赫斯就說過,你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沒人關心你寫作,因為沒人關心,你專注于自己的寫作就可以了。不會像我們國內,你一有點成績,人家就都來關心你了。另外,弱小民族,好像就要有意把自己弄得弱小一點,不能太過張揚,而他們生活在小國家,也更懂得吸收大國文化的精華。有這樣一些積累,遲早都會開花結果的。就像中國是個大國,但在現(xiàn)當代文學上實際上是偏弱,我們也在努力學習西方文化,這很好,這意味著有一天我們的這些積累,也一定會開花結果。

        傅小平:何以下這樣的判斷?

        黃燦然:這是有歷史依據(jù)的。剛剛我也說了,當某一文明盛極,必有別的文明來取火,以便在該文明衰竭時在別處延續(xù)。此所以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中國佛教盛;中國四大發(fā)明,由西方承接香火,發(fā)揮光大;中國很多優(yōu)良傳統(tǒng),被日本承接過去。而現(xiàn)在西方文明傳入中國,其中也許有上帝的深意,要讓西方文明在中國延續(xù)和繁茂下去。就詩歌而言,從新詩以來,經(jīng)過一個世紀的消化、吸收,就像我們追趕西方的科技一樣,剛開始你是學習,慢慢地,你就超過人家了。這不就開花結果了嗎?

        傅小平:特別樂觀的一個判斷。讓我想到王蒙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中國文學處在歷史上最好的時期,這話還沒落地呢,就迎來了多少板磚。近些年在文學界,陸續(xù)有這樣唱盛的聲音出來,但下場都頗有點凄涼。因為文化很難有客觀的標尺,人一反問你證據(jù)呢?你就沒轍了,你就是上天入地找來很多證據(jù),都未必有很強的說服力。說說你這么判斷,有什么現(xiàn)實的依據(jù)吧。

        黃燦然:我們來做這樣一個對比。西方現(xiàn)代詩歌已處于無法挽回的衰竭期,而現(xiàn)代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詩歌則處于有著無可逆轉前景的最初形成期。有這樣一個大背景,加之現(xiàn)代漢語及其前身白話文,為漢語的新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機會。現(xiàn)代漢語詩人可以說獲得了用現(xiàn)代漢語詩歌重新命名世間事物的機會。

        傅小平:究竟是怎樣的機會?

        黃燦然:你看,有我剛說到的大背景。然后,現(xiàn)代漢語及其前身白話文也為漢語的新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機會。換言之,現(xiàn)代漢語詩人獲得了用現(xiàn)代漢語詩歌重新命名世間事物的機會。同時,由于現(xiàn)代漢語寫作以至現(xiàn)代漢譯已形成一種氛圍性的焦慮,現(xiàn)代漢語詩人掌握雙語或多語,就使得他們有機會逃離當代語境,也因此會給整體的現(xiàn)代漢語詩歌帶來舒緩以至活化的作用。西方現(xiàn)代詩人不也正是通過掌握雙語或多語,來避開傳統(tǒng)的巨大壓力和逃離當代語境?當然話說回來,現(xiàn)代漢語詩歌在充滿希望的同時,也面對各種問題和困境。

        傅小平:說說有哪些問題和困境?

        黃燦然:主要問題在于,現(xiàn)代漢語詩歌傳統(tǒng)積累小,薄弱得沒有什么壓力,而它迄今取得的成就,主要是借助現(xiàn)代漢語詩歌傳統(tǒng)以外的壓力,也即漢譯的壓力和掌握外語的詩人承受的西方詩歌的壓力。你看啊,自新詩以來,中國的現(xiàn)代漢語詩人,都不斷經(jīng)歷以至不斷重復一種宿命:創(chuàng)作期短,或創(chuàng)造力不足。而前輩詩人的先天不足,必然造成后輩詩人缺乏人格景仰和詩藝超越的對象,也就難有更大的發(fā)展。

        “好詩人大多比較克制,只是在默默寫自己的詩歌?!?/p>

        傅小平:我想,你剛才的話里,還包含了這么一層意思,就是中國古典詩歌,沒有對現(xiàn)代漢語詩歌構成什么壓力,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兩個階段的詩歌之間有了斷裂。換言之,現(xiàn)代漢語詩歌難以接續(xù)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tǒng),而不得不向外求索,以獲取發(fā)展的源泉。不過,香港、臺灣等地方,出于特殊的歷史原因,并不曾發(fā)生這樣的斷裂,這些地區(qū)的詩歌,是不是也面臨同樣的問題?

        黃燦然:這些地區(qū)詩人的創(chuàng)作沒有被中斷,他們跟古典漢語詩歌,跟五四新文學都是接通的,他們也在很努力地了解當代的東西,但嚴格說來,他們也沒有取得大的成就。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拿臺灣詩歌來說,臺灣詩歌的語言其本質乃是白話文與古典漢語的混合,而不是白話文與漢譯的混合,即是說,臺灣詩歌語言仍未完全脫離古典漢語詩歌的命名機制。相比而言,香港反而多少有了脫離,他們建立另一種傳統(tǒng),即本土詩的傳統(tǒng)。

        傅小平:所謂本土詩,是不是說香港當代的詩歌,有著很強的地域性。然而,我們談論詩歌,一般都強調其普適性。這該怎么理解?

        黃燦然:實際上,很多大詩人的寫作都有著特定的地域性。比如在沃爾科特的詩歌里,這一點就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他的詩歌有著很強的加勒比海地域的影響。又比如像卡瓦菲斯,他把自己固定在某個歷史時期來寫,就那個特定的時期而言,也有著鮮明的地域性。如果我們再往回溯,應該說在中西方古典詩歌里,地域性都是體現(xiàn)得相當突出的,像杜甫的生活分成了好多個階段,他在不同地方寫出來的詩都帶有當?shù)氐哪欠N地域性。當代詩人不一樣,比如說我在新疆寫,你在北京寫,他在海南島寫,大家在不同的地域寫詩,但看大家寫出來的詩,我們都看不出地域上的區(qū)別,這在杜甫的寫作里是不可想象的。

        傅小平:想來杜甫的詩,打通了地域性與普適性吧。他的詩有很強的地域性,又讓人普遍都能理解,是達到了很高的境界了?;仡^說說,該怎么解決當前詩歌面臨的這些問題和困境吧。

        黃燦然:解決這些問題,其實是有很多途徑的,包括從古典漢語詩歌,例如古典漢語詩歌中濃厚的人情味;也可以從西方古典詩歌借鑒,至少從現(xiàn)代主義開始回溯,尋找西方詩歌的源頭。你看,大部分現(xiàn)代主義詩人的源頭恰恰是古典詩歌,包括中國古典詩歌,像龐德什么的,就從中國古典詩歌里汲取資源;然后,你還可以借鑒西方和中國古典詩歌傳統(tǒng)的形式,這樣可帶來限制,可增加壓力,防止現(xiàn)代漢語詩歌出現(xiàn)無序和混亂局面。

        傅小平:那以你看,現(xiàn)代漢語詩歌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時期?

        黃燦然:你身在這個時代當中,你是很難了解的。就算某個權威人士,說現(xiàn)在小說、詩歌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時期,也只是他的一種揣測,你大可不必太當回事。現(xiàn)在有很多人在呼喚偉大的小說,偉大的詩歌。這樣偉大的東西,或許已經(jīng)有了。而即使有了,你也未必知道。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的東西,往往都有問題。因為經(jīng)典,是后來人給命名的,只有后來人才能看到。所以,你沒必要非要去搞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需要的是做好準備。

        傅小平:雖然你對現(xiàn)代漢語詩歌有樂觀的期許,但究竟是詩歌,還是小說,或別的題材領先一步走向世界,還得兩說呢。況且從眼下的情況看,詩歌比小說更加邊緣化。你看,漢學家顧彬不看好中國當代小說,卻對當代詩歌有很高的評價,但畢竟還是小說家,最先站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領獎臺上。

        黃燦然:我不覺得應該以諾獎來論高低、成敗。不過,現(xiàn)代漢語詩歌與現(xiàn)代漢語小說家之間的確存在競爭關系。這方面,小說有優(yōu)勢。首先現(xiàn)代小說語言與古典白話文小說之間,就有著比現(xiàn)代漢語詩歌與古典漢語詩歌之間遠為密切的關系,兩者之間有一種延續(xù),而不像詩歌那樣幾乎是完全的斷裂,這是因為古典白話文小說是在古典漢語詩歌衰竭之際興起的;其次,文學體裁重心轉移,小說擁有更多讀者;更重要的是,由于小說語言可譯性高,西方小說在漢譯中基本上保存原貌,加上每位西方小說大師的作品都翻譯得比較充足,西方小說傳統(tǒng)的陰影實際上也就接近于真正的陰影。話說回來,這種充足,也給現(xiàn)代漢語小說家?guī)砀蟮膲毫?,帶來更大的氛圍性焦慮。

        傅小平:與之相仿,如果不是給這種壓力擊垮,也可能帶來更大的動力。我想,與小說相比,你多半會堅持認為,詩歌是更高的文學形式,也更能體現(xiàn)民族精神,并且現(xiàn)代漢語詩歌取得了比小說更高的成就。

        黃燦然:從我自己的成長經(jīng)驗來說,真正的好詩人,第一件事就是放棄很多東西。再有真正的好詩人大多比較克制,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寫著自己的詩歌,很少去做那些推廣的事。你很難看到小說家是這個樣子。很顯然,詩歌與小說的取向是不同的,小說比較大眾化,詩歌比較高級。當然這只是就總體上來說的,就是在終極的意義上,詩歌比小說高。而按照題材的等級看,詩歌也比小說高出幾層。布羅茨基也是這么認為的。但這并不代表具體的詩人與小說家作對比時,自然而然就得出這樣的結論。因為這個高度,說到底得有具體的文本來做出決定。所以,詩歌到底能達到怎么樣一個高度,事實上我們真的是很難說。這種終極意義上的高,不代表此時此刻,詩歌就高于小說,我們是不能這樣簡單說的。打個比方吧,你在有言論檢查的環(huán)境下寫作,并不代表你就更懂得自由,或者能寫出更好的作品,因為你沒把環(huán)境限制帶給你的那種能量發(fā)揮到極致啊。就好比檢查是一個框,你把自己框定在一百分,甚至是超出一百分去寫,和你把自己框在十分以內去寫,那差別就太大了。那么,一個小說家要是超出一百分去寫,要是能把自己的能量發(fā)揮到極致,當然就比詩人高幾籌。所以詩歌在文本意義上高于小說,是一個總體的判斷,你要因此覺得某個詩人比小說家高出幾層,這是胡扯。

        (責任編輯:丁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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