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有魚

【簡介】陳年舊帖，慘遭挖墳，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吃瓜大佬們虎視眈眈，堂堂土地神豈能淪為神界笑柄？阮曉努力努力再努力，終于發(fā)出欲死的悲鳴——我還要忍他到什么時候！

1.喪尸病院小護士

老板的咆哮在內(nèi)部廣播里炸開：“義莊探險屋，來個活人！”

入職半年，阮曉對這份工作已經(jīng)很熟練了。熟練的范圍包括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奔赴各個場館，也包括如何有效率地在奔跑途中喑罵擅離職守的其他引導員和摳門老板。

可是，當她跑進陰森的場館時，還是冷不丁地打了個寒噤。講真的，比起女客人抽抽噎噎的嗚咽聲，原本陰惻惻的背景音真是令人親切。

如她所見，兩位女客人正被一群可愛的工作人員……哦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被一伙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眾星捧月般地團團呵護著。而他們身后，站著一位與義莊布景格格不入的高大男子。

沒錯，他就是從隔壁吸血鬼密室趕來的老板——白霍。

眼見兩位客人被嚇得縮在角落，阮曉來不及同老板打招呼，忙撥開“妖怪”們，同往常一樣親切地上前撈人：“兩位小姐，不用害怕，這些都是我們的店員，他們沒有惡意……”

客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四下靜得嚇人。

側(cè)畔的“僵尸”兄弟默默遞過來一只小鏡子，涼涼地說：“我說，你能不能把妝卸干凈了再來？”

彩繪顏料與卸妝膏糊在一起，成了一坨惡心的乳化物，此刻正掛在阮曉臉上。

緊接著，身著喪尸醫(yī)院護士裝的阮曉眼睜睜地看著客人當場昏厥。

半小時后，“驚奇密室逃脫”的全體員工花紅柳綠地站在店門口，集體鞠躬致歉，目送客人被友人接走。

白霍的目光從一張張花里胡哨的臉上掃過，最后走到阮曉跟前。

把客人活活嚇暈是大事，阮曉已經(jīng)想好一套聲淚俱下的說辭，誰想白霍伸手替她揩去下巴上的鐘乳石狀固體，動作堪稱溫柔。

白霍的笑聲距驚悚僅一步之遙，他對阮曉說：“把妝卸干凈，去我辦公室?！?/p>

其他人聞言，紛紛對她投去艷羨的目光。

他們是不是腦子有?。靠酃べY有什么值得羨慕的！

正當此時，一對眼珠子猝不及防地從阮曉的腦海深處浮上來，熟稔地同她打了個招呼。

這是白霍平時瞅她的眼神。黏糊糊的，像一口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濃痰。

阮曉狠狠地打了個激靈，迅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掏出手機，遮住嘴巴就開罵：“城隍廟那個心胸狹窄的家伙不會算錯了吧？不是說白霍二十五歲那年有血光之災嗎！這都過去大半年了，怎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這不是沒剩幾個月了嗎！”手機另一頭的人沒按捺住脾氣，“阮大人，當年可是你腦子發(fā)熱，死活發(fā)愿要護著這小子，我們基層內(nèi)網(wǎng)論壇還有帖為證。你要是食言，分分鐘成神界笑柄??！”

“那我還要忍他到什么時候！”土地神阮曉發(fā)出欲死的悲鳴。

2.挖坑埋自己

遙想當年，阮曉實習積分堪堪過線，被神職管理處分配到一塊荒地當土地神。由于多年無人供奉，阮曉的日常就是與唯一的書吏官坐在破土地廟前喝西北風。

雖說后來熬到土地開發(fā)，周圍人口逐漸增多，可世人大多成了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導致她的破廟依然沒有人氣。于是，游手好閑的阮曉只能天天同書吏去城隍廟，找他當上判官的發(fā)小下五子棋打發(fā)時間。

這種沒有營養(yǎng)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白霍出現(xiàn)。

那一年，十五歲的白霍在破廟的石階上放了一顆蘋果。

這是小破廟收到的第一份供奉。

當晚，阮曉感動過了頭，喝了幾口小酒就對天發(fā)誓，誓要守護這男孩一生平安。她嫌自己空口無憑，不顧書吏的阻攔，在神界內(nèi)部論壇上激情澎湃地記錄此事。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這錯別字連篇的文章竟會在十年后被人挖出，而那位深夜挖墳的閑散人士，居然是日日與她下棋的城隍廟周判官！原因竟是她之前伙同書吏官，讓他輸?shù)袅税肽晷剿?/p>

阮曉發(fā)現(xiàn)得太晚，報復心極重的周判官已經(jīng)把白霍的近照貼在下方，引來無數(shù)神界人士跟帖追問，事情鬧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事后周判官略感心虛，沒事找事給白霍卜了一卦，還拜托書吏官親自把算命成果送到阮曉手中以作參考。

當時，阮曉望了書吏官許久：“其實這件事，對我的人生一點兒幫助也沒有?！?/p>

后來，阮曉迫于輿論壓力，不得不硬著頭皮找上門，光榮地成為白霍的員工。

入職當天，白霍教導她說：“雖然你應聘的是引導員，但你是屬于公司的，公司的事就是你的事，同事之間應當盡量互幫互助，不能只著眼于本職工作，能者多勞嘛?！?/p>

神界資深社畜阮曉對這話并不陌生，更在入職當日見證這位老板以身作則，事事親力親為，連吸血鬼都自己扮，能少請一個人就少請一個人，能摳則摳。

身兼前臺、引導員、清潔工、喪尸演員、茶水小妹等數(shù)職的阮曉身心俱疲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不禁惦念起十年前那個稚嫩青澀的男孩，他是那么地清純可愛。

緊接著，阮曉默默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十五歲的白霍，是一個孩子呀！她竟對一個孩子存了這般齷齪心思。

白霍坐在轉(zhuǎn)椅上看她，揚起眉梢，道：“我有一個疑問。阮曉，你是不是暗戀我？”

這一刻，阮曉覺得自己的耳朵被玷污了。她強扯著笑容說：“老板，你對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白霍高深莫測地搖手指，篤定地分析：“當初你堅持要進公司，身兼數(shù)職，每日兢兢業(yè)業(yè)，隨叫隨到，時常被扣工資也毫無怨言。以我的經(jīng)驗，普通求職者絕對做不到這幾點?！?/p>

嘖，真想讓論壇上的神界大佬們來圍觀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阮曉有苦不能言，被迫昧著良心說：“我堅持，是因為這是我熱愛的職業(yè)。困難與磨煉，都是通往成功的必經(jīng)之路?！?/p>

白霍撓了撓他那高挺的鼻梁：“這口餿雞湯，你能喝得下去？”

喝是不可能喝的。阮曉義正詞嚴道：“老板，我決不是那種以公謀私的人，我對你毫無非分之想。”

白霍的目光如有實質(zhì)般從她臉頰滑過，直白且曖昧：“我不信?！?/p>

阮曉感覺這貨需要一根狼牙棒來敲腦子。

“從明天起，你不用干那些雜活了?！卑谆舻氖种赣泄?jié)奏地輕叩桌面，像個高高在上的暴發(fā)戶，“專門跟著我，專心當我的助理?！?/p>

到底是誰有非分之想！等會兒，助理……不還是打雜嗎？

3.拖油瓶

阮曉保護白霍的誓愿，本是私事，眼下被周判官一攪和，搞得萬眾矚目。那些成天游手好閑的神職人員空虛了上百年，難得撈到一個“瓜”，自是要啃到連瓜皮都不剩。

為了滿足吃瓜神仙們的好奇心，阮曉干脆主動在內(nèi)部論壇上創(chuàng)作紀實小說《我當喪尸的那些天》，借此闡述事實真相，順便賺點兒打賞錢，畢竟一個底層小神是真窮。

可是今天，白霍那明明白白的勾引始終回蕩在她的腦子里，攪得她一個字也寫不出。為此，阮曉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反正書吏官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讓他過來應聘打雜，大家終歸是在一個廟里當差的，不用分彼此。

阮曉自認擺平了麻煩，繼而下筆如有神，直到敲門聲響起。

透過門板，阮曉看到白霍那張俊俏又欠揍的臉。她在心中反復默念“殺人犯法”，幾乎將白眼翻過發(fā)際線。她下定決心，得盡快搬出這該死的員工宿舍。

開門時，阮曉的微笑像是畫上去似的：“老板，有事嗎？”

白霍沖她露出一口大白牙：“二環(huán)那邊新開了一家密室逃脫館，阮助理有空陪我過去刺探敵情嗎？”

“有啊?！焙孟敫傻羲?。

第二天，兩人抵達競爭對手斥巨資打造的場館，發(fā)現(xiàn)刺探完全沒有意義。從進場的那一刻起，阮曉就不情不愿地承認了白霍在氛圍營造方面天賦異稟。

不過，即使對方構(gòu)不成威脅，他也沒必要如此消極。

“廢棄酒店”密室中，阮曉從洗碗池里撈出一根鐵絲，瞪著沉迷于冰箱節(jié)能等級研究的白霍。也不曉得什么緣故，那家伙自從解開第二扇門后，就成了這副德行。

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耗了半小時，顯然門邊的密碼鎖是幌子，阮曉真不知他在磨蹭些什么，孤男寡女被困在一間密室里很好玩嗎！

慢著，好像對他來說，確實好玩？因為自家密室太熟了，所以換個場子？

阮曉頭皮發(fā)麻地扭頭，赫然撞上他帶著笑意的眼睛，立馬聯(lián)想到他的“非分之想”，渾身上下驚起一層雞皮疙瘩，忙埋頭將剛找到的鐵絲纏上墩布棍子，以求迅速把門外兩米開外的鑰匙串夠到手。

可惜棍子不夠長，白霍充分發(fā)揮著拖油瓶的潛質(zhì)，死活不幫忙。阮曉忍氣吞聲地重新?lián)v鼓鐵絲，一不留神，鐵絲在她手指刮出血來。

白霍蹙著眉頭拽過她的手指：“疼不疼？”

作為一個粗糙的神仙，阮曉還真不疼。她試圖把手往回抽，竟然失敗了。

白霍的手勁忒大，阮曉打算用非自然力抽手，誰知這個男人竟對傷口猛吹了一口氣。

這口氣，吹得很嚴肅，很勉強，一看就沒什么經(jīng)驗。

他在干什么！阮曉目瞪口呆。

白霍被她盯得一愣，張了張嘴，啞巴了。

兩人相顧無言，阮曉終于記起把手縮回去：“喂，老板？”

白霍徑直瞅向天花板，摁響求助對講機：“我們放棄?！?/p>

直到離開競爭對手的地盤，阮曉仍是一臉蒙圈。她暗中觀察性情詭異的白霍，不斷回想他是否受過什么刺激，還沒想明白，白霍便捏著一片創(chuàng)可貼過來了。

阮曉剛想詢問兩句，白霍忽然發(fā)問：“你餓不餓？”

繼“疼不疼”后，又來了個“餓不餓”，阮曉的大腦有點兒蒙，愣怔地看著白霍跑出去買回煎餅馃子，又貼心地對她說：“沒加香菜?！?/p>

他怎么曉得她痛恨香菜？被粗枝大葉的書吏官怠慢慣了，阮曉還是頭一回感受到男人的細心。

不過，這是重點嗎？重點是這摳門老板自掏腰包給她買了創(chuàng)可貼和煎餅馃子！阮曉嚴重懷疑白霍的性格變化是精神出了問題。

難不成是他著了什么道？阮曉還沒來得及催書吏官帶法器趕來驗證，就被街邊美食煎餅馃子撂倒了。

這一晚，阮曉上吐下瀉，整個神半死不活。反觀白霍，此人依然活蹦亂跳。她不由得感慨，自小由各種添加劑澆灌成長的凡人，消化系統(tǒng)果真非同一般。

白老板堅持要留下來照顧她：“你這樣不行，我?guī)闳メt(yī)院?！?/p>

阮曉拒絕了他。她這種神仙入院，那些個儀器還不得全線報廢？她賠不起。

豈料白霍的態(tài)度相當嚴肅：“這個事情不需要討論，聽我的?！?/p>

一聽這霸道臺詞，阮曉安下心來，看來他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正常，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4.在線大夫搜索引擎

討價還價一番后，阮曉還是被白霍拖去社區(qū)診所看了老中醫(yī)。今日上午，她不出意外地被臭烘烘的中藥味兒熏醒，平息了一夜的腸胃再度翻滾起來。

阮曉堅強地捏緊鼻子，發(fā)現(xiàn)白霍正在專注地看手機，看得兩道眉毛擰成一道，還時不時嚴肅地點頭。她抻脖子去瞄，見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究竟是什么樣的文章能如此引人入勝？

阮曉動用神力將一段段文字看了個清楚，接著，她的好奇心崩塌了。

這不是能把小毛病描述成絕癥的“在線大夫搜索”嗎！

阮曉不忍看白霍誤入歧途，打算阻止他。她剛支起上半身，兩道深沉的目光從她額頭碾過。她抬頭，對上白霍的雙眼。

這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細碎的光溢出琥珀色的瞳孔，順著修長的眼尾，淌進人心里，勾得人心癢癢的。

阮曉不過多看了兩秒，白霍便放肆地湊到她眼皮底下：“這么看我，還說不喜歡我?！?/p>

他到底哪來的自信？阮曉的表情垮下來，手腳并用地往床角退，默默地用神識給書吏官發(fā)了條微信：我受不了了，你快收拾收拾，馬上過來替我！

床頭的手機一閃，白霍笑道：“我?guī)湍隳檬謾C吧?！?/p>

“不要！”阮曉厲聲拒絕。鎖屏推送上八成是書吏官對上司的遠程譴責。

“那好，你先喝藥，我去給你買點兒粥。網(wǎng)上說，你這種情況必須喝粥，不然很有可能惡化成胃潰瘍?！卑谆粽f完就走。

看吧，幸虧她阻止得快，否則他該看到絕癥那部分了。

書吏官接連發(fā)了幾段話，歸納起來就是因為她昨晚沒更新小說，論壇上有人叫囂說，如果沒有后續(xù)真相，可能會殺過來看現(xiàn)場。

誰都惹不起的低端土地神阮曉卑微地打開電腦，為吃瓜大佬們講述昨天的故事。

當她寫到食物中毒的情節(jié)時，放在鍵盤上的手指倏地一蜷。堂堂土地神食物中毒？她的面子該往哪兒放！

阮曉掙扎半晌，為了維護自身的光輝形象，最終將食物中毒事件張冠李戴到白霍身上。

阮曉三兩下解決更新問題，舒心地躺回床上。她本以為能躺到書吏官來接茬，可還沒躺多久，指尖就傳來一陣刺痛。

她留在白霍身上的一縷分神與她的指尖相連，此刻定是有危險或非人類接近他。

阮曉火速翻身下床，匆忙趕下樓去，誰料半道上就被深愛八卦的同事們團團圍住。

常年扮封建僵尸的某人興致勃勃地問：“據(jù)說你與老板春風一度，真的假的？”

一個滿臉綠油油的姑娘問：“姐姐，老板那么摳，你是哪里想不開？”

換作平時，阮曉肯定得吐槽一番，但她眼下沒有心情，著急地往前擠，偏偏眾位同事寸步不讓。她被堵得暴躁起來，怒吼道：“都給我起開！”

吼聲貼著墻震蕩開來，白霍拎著一碗白粥出現(xiàn)了。

白老板表情難看得一塌糊涂，阮曉與同事們不知該如何安撫。這時，店門口的電子音響起一句“歡迎光臨”。

客人進門，店員迎客，唯有阮曉一人呆立在原地，下巴都快驚掉了。

這位客人，不正是躲了她半年的周判官嗎？

5.人生樂趣

阮曉面無表情地盯著監(jiān)視器屏幕墻，目睹周判官在“喪尸醫(yī)院”密室里大呼小叫，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暗暗盤算著今晚的更新內(nèi)容。

兩小時后，面色蒼白的周判官被引導員扶出密室，忿忿不平地掏錢付賬。他趁引導員走開，偷偷問她：“昨晚怎么沒更新？”

“我更了呀。”阮曉無辜地說，又補充道，“早上更的。”

周判官蔫蔫地“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阮曉覺得古怪，追上去問：“你一大早跑到我這里，就為了問這個？”

周判官腳步一頓，臭不要臉地拋來一句：“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我心虛嘛?！?/p>

他是該心虛。阮曉抓住他的把柄，問道：“方才你為何接近白霍？”

“我……”周判官笑得比哭還難看，“我走得急，不小心撞上的。呃，那個……阮大人……城隍廟雜務繁多，我得先走了?！痹捯粑绰?，周判官就跑了。

是是是，一線城市的雜務可比她巴掌大的小荒地事兒多多了。

阮曉幻想著升官發(fā)財，回頭發(fā)現(xiàn)白霍正直勾勾地看她，粥盒都快被他捏爆了。

他的情緒有點兒不對勁。阮曉上前觀察：“這粥，給我的？”

白老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連人帶粥一起溜了。

在阮曉的印象中，成年后的白霍全身上下洋溢著盲目的自信，對人對事都是昂首挺胸，甭管是對是錯都理直氣壯，絕對不會出現(xiàn)遁逃的情形。今日這反應著實怪異。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阮曉幾乎確定，白霍的確有點兒不正常。

首先，白霍破天荒地召了一個兼職生替他去“吸血鬼”密室干活。其次，白霍整個人都變得有點兒不一樣了，路過阮曉身邊時，竟然目不斜視地就走了過去。

對于老板“出手闊綽”的非正常行為，公司上下議論紛紛，連累那位無辜的兼職生活生生地被各部門員工圍觀了一天一夜。對于后面那一點，阮曉表示很不習慣。

阮曉被冷落了兩天，終于忍不住趁著走廊上沒人，把白霍給堵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白霍迎面遇上守株待兔的阮曉，看起來有點兒不知所措。

不會吧，難道周判官的神力沒收住，把他撞出毛病了？

阮曉眉頭一皺，不由分說地將手背貼上他的額頭：“老板，你病了？”說話間，將一絲神力注入他體內(nèi)查探一遭，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

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澀從白霍的眉眼間逸出，阮曉有種輕薄了良家婦男的錯覺。她反思一番，意識到自身行為的確很容易讓人往“假公濟私”的方向聯(lián)想。

這時，白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了：“我……我沒事?！?/p>

阮曉不明所以地端詳著眼前這個略顯窘迫的年輕男人，情不自禁地起了壞心，忙不迭地將手順著他的側(cè)臉滑下來：“老板，這幾天你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

白霍的身體驀然繃直，愈發(fā)口吃起來：“我、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阮曉的膽子又大了些，故意用手指在他胸口一戳：“老板不是說讓我專心當你的助理嗎？這兩天我都沒事做，總覺得對不起老板給的工資?！?/p>

白霍的神情像被雷劈到一般，阮曉從中品出悔恨的味道。

緊接著，白霍的臉在阮曉的注視下漸漸漲紅。他試圖找回老板的威嚴：“你去買兩份午飯。跟之前一樣，到我的辦公室和我一起吃。”

在阮助理的注視下，白老板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向洗手間。

白霍臉紅了！嘿嘿，真好玩！

好玩歸好玩，但阮曉不敢掉以輕心。她立即聯(lián)系周判官：“老實交代，你對白霍做了什么？他的腦子怎么變得不正常了！”

周判官在手機那頭沉默許久，氣急敗壞道：“都是我的錯，行了吧！用神力跑得太快，沒收住，不慎震到了他的神魂。難道你不滿意？他不摳門了啊。”

阮曉冷笑道：“是啊，‘白扒皮都開始大方了，你看文還不給打賞?！?/p>

手機那頭是斷線的聲音，周判官消失在茫茫信號里。

阮曉的手機滾出信息推送，是書吏官發(fā)來的信息：大人，我到了。

阮曉的眉梢漸漸挑起，十指如飛地回復道：你先回去吧，我能應付。

書吏官表示疑惑：大人不是說他著了誰的道？

阮曉淡定回復：乖，你回去看廟吧！

書吏官用省略號表達內(nèi)心的委屈，但他家大人果斷無視了他。

因為，她找到了新的人生樂趣。

6.冒牌貨

土地神阮曉碌碌無為上百年，空洞又乏味的人生終于擁有了巨大樂趣。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白霍這個大男孩根本逗不得，隨便來一下，他的反應就特別大。

例如那天按他的要求送午飯過去后，阮曉托腮看著他，笑瞇瞇地盯著他吃飯。結(jié)果白霍察覺到了，眼皮抖，手也抖，差點兒把整顆腦袋塞進沙茶面湯。

阮曉故意道：“既然老板這么不愿意看見我，我還是回去扮喪尸吧?！?/p>

白霍的腦袋瓜子猛地從面湯的白霧里拔出，反對道：“不行！”

語氣之鄭重，態(tài)度之堅定，令阮曉不知該怎么接話。后來，她在內(nèi)網(wǎng)論壇著名的紀實小說《我當喪尸的那些天》里是這樣描寫的：他眼底沉浮著碎金似的光，聲音好像風雨過境前的雷鳴，將萬籟消斂殆盡。

評論區(qū)的某神仙發(fā)出疑問：最近這文有點兒不對勁，怎么越看越像微博推送的狗血言情？

下方有人附議：不止是不對勁吧？我看還挺假。就說前幾天的食物中毒，人類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路邊攤食品毒倒的。

后又來人接茬：對對對，在這方面撐不起的是神仙，我有經(jīng)驗。

阮曉面容沉靜地欣賞著評論區(qū)的各路神仙曬路邊攤食品，做起了“路邊攤食品人氣排行榜”。

腦子里的“狗血言情”四個字始終揮之不去，阮曉不屑地冷笑：“這群單身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夜風鉆進屋來，阮曉起身關窗戶，樓下的一道人影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視線。

白霍穿著一身羊羔絨衛(wèi)衣，背對著她。從上往下看，他的鬢角整齊利落又可愛，要是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睛一定勾人極了。

天哪，她在想些什么！

阮曉后背發(fā)僵，雙腿像被凍住一樣，站在窗前挪也挪不開，后來她就真的看見白霍緩緩側(cè)過頭來。她呼吸一窒，“嘩啦”一聲拉上窗簾。

房間里靜得好似能聽見她的心跳聲，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為了擺正她守護白霍的初心，阮曉拼命回憶他的摳門模樣?？墒窍雭碛窒肴ィX子里只有他誘人的眉眼。

原來，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她對白霍的心思從未純潔過。

兩情相悅的念頭在阮曉心間橫沖直撞，她充分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神仙。關于心悅凡人一事，她在年末的工作總結(jié)上必須好好記上一筆，以示反省。

“咚咚咚——”這熟悉的敲門節(jié)奏，是白霍。

阮曉自覺當與白霍劃清界限，于是開門想同他說清楚。不料白霍倒先開了口：“阮曉，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一下?！?/p>

咦，白霍早上見她還臉紅，怎么現(xiàn)在說起話來款款深情？他又受了什么刺激！

他說完就走，阮曉趕緊追上去。然而，她剛剛隨白霍轉(zhuǎn)下樓梯，暗處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拖了去。

男人的手攬在她腰間，將她抵在墻上，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噓，別說話?！?/p>

又是白霍！那方才跑下樓的是誰！

眼前的白霍滿目戒備，不管她如何掙扎，哪怕違規(guī)使了神力，也沒能從他懷里掙脫。

不多時，樓梯下的白霍開始喚她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愈發(fā)憤怒。漸漸地，那聲線變得扭曲、尖利起來，最終顯出女人的音色。

很顯然，樓下那位是冒牌貨！

阮曉腦內(nèi)一片混亂，她一個不惹事的窮困土地神，究竟擋了誰的道？她是來保護白霍的，莫非想搞白霍的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想先把她滅口？這也不對，那種鬧災劫的靈體怎么可能擁有神界內(nèi)網(wǎng)的賬號！

“阮曉？”白霍拍拍她的手。

“??？”阮曉仰頭看見白霍耳根泛紅，循著他的視線才發(fā)現(xiàn)她的雙手緊攥在他胸口，把他的襯衫抓得皺巴巴。

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咳嗽，阮曉慌張地推開白霍。

僵尸兄與綠臉妹心有不甘地站在樓梯口：“大人，那個鬧事的本事不小，已經(jīng)溜了。”

阮曉呆呆地看著他倆拳頭上殘余的靈力痕跡，深諳他們口中的“大人”絕對不是她。

阮曉略感頭暈，茫然道：“白霍，你是哪位？”

7.我家大人的心意

事實證明，白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但阮曉沒有追問的閑情逸致，她的手機一連振了好幾下，每一段語音信息都充分表達了書吏官喜滋滋的情緒——

“大人，自家的廟拆遷怎么也不說一聲呀？”

“我都來不及把你收藏的愛豆雜志和海報筒搬出來?！?/p>

“新廟蓋好了嗎？地方大嗎？”

他是一個缺心眼嗎！

阮曉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她匆匆看了白霍一眼，隨手捏了個訣，火速趕回她的小破廟。

剛一落地，一陣氣浪便打在阮曉身上，她勉強站穩(wěn)，遠遠地瞧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重重煙霧之中。

是周判官和……白霍？

白霍來得比她還快，也就是說他的神力在她之上！

只見周判官誠惶誠恐地拖住白霍的一只胳膊，苦苦相勸：“我的大人啊，你快回去吧，動靜這么大，八成要被上頭發(fā)現(xiàn)啊。到時候，你就真得被貶去犄角旮旯了！”

白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廢墟瓦礫，冷冷地說：“滾！”

周判官當場就跪下了：“都是我的錯。大人下界體察人界之前算到阮大人有災劫，便囑咐我屆時想辦法把她弄到你身邊，一旦她有危險，就把你喚醒。都是我，因她沒更新小說而判斷失誤，誤以為她出了事，匆匆趕去將你的神識喚醒，還差點兒露了陷?？墒?，事情已經(jīng)不是我們預料的那樣，再這么下去，你會……”

阮曉剛剛走近便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吃驚地望著白霍，喃喃道：“那血光之災……是我的？”

所以，周判官挖舊帖子是故意的，給白霍算卦是故意的，攪動輿論讓她不得不找上白霍，也是故意的。一切都是白霍的安排，從來是他護著她。

可是，神職人員在人界的凡體壽終正寢之前被喚醒神識，這是違背神界規(guī)條的行為，無論主動還是被動的。

阮曉心里一酸，便想去幫他，可白霍一回頭就看見了她。

“阮曉，你站遠點兒。”白霍扭頭責問周判官，“牛馬將軍他們?nèi)四兀俊?/p>

周判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之前我手里沒有城隍令，他們不聽我的，現(xiàn)下可能還在路上?！?/p>

阮曉的眼睛越睜越大，白霍竟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城隍大人！

瓦礫堆滾落幾片瓦片，有個人灰頭土臉地從里頭鉆出來，阮曉一見，立即化出那根丑不啦唧的拐杖……哦不，土地神杖。

那人是個女子，一看見阮曉就開始冷笑：“就你這修為，算了吧。”

阮曉很是羞愧，但也拎得清形勢。她抄起神杖道：“所以之前在公司假扮白霍，鬼吼鬼叫的就是你？不就是我實習分比你高一分，占了一個土地神位嗎？你不努力再考一回，還假裝白霍，想把我騙出白霍的監(jiān)控范圍把我干掉！”

那女子驚怒道：“你知道復讀一回要三十年嗎！況且那次考試，我明明比你多十分，如今我的修為也比你高出許多，憑什么是你上位，而不是我！”

“因為土地神不僅要司一方土地，更要生養(yǎng)萬物，善育凡人百姓。阮曉的筆試分數(shù)是不及你，但你知道她在實習期間幫過多少人嗎？說到有求必應，你做得到嗎？”白霍不給她辯駁的機會，甩出一張縛靈符，要將其拿下，“神界論壇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你還敢動手，膽子不小。”

“我的事，讓我來！”阮曉剛舉起神杖，兩條腿就被絆住了。

周判官可憐兮兮地拉住阮曉：“阮大人，你可憐可憐我這個打工的。你要是沖過去，就是辜負了我家大人對你的心意啊?！?/p>

危難當頭，阮曉哪里管得了什么心意？她焦急地說道：“就算他是城隍，但此時強行喚醒神識，還是凡人之軀，神力施展受限，怎么能保證打得過那貨！”

“那你打得過嗎！”周判官一句靈魂質(zhì)問，瞬間把阮曉定住了。

“白霍，白霍……”阮曉緊緊攥著神杖，狠狠地跺了跺腳，“你們城隍廟的人那么多，怎么半天還沒見個人影！”

天際數(shù)道金光閃過，城隍廟眾人終于現(xiàn)身，周判官揩了揩額前的冷汗，差點兒軟在地上。

搗亂的女子束手就擒，臨走前還心有不甘地怒視著阮曉，可阮曉壓根不想搭理。她急慌慌地跑到白霍面前，瞧著他脖子上一條細細的劃痕，心疼不已。

白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眼眸里似有星河流光：“沒事，不疼。”

阮曉傻愣愣望著他，宛如一個智商缺失癥患者。

這時，周判官面色凝重地走過來，將手機遞給白霍：“大人，上頭找你。怎么辦？”

阮曉自然明白白霍今日所為的后果，她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p>

白霍低頭看見阮曉與他交握的手，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騰到胸口。他艱辛壓抑著奔涌的情緒，堪堪保持住城隍大人的冷靜形象，對她說：“不了，你等我回來?！?/p>

8.山上與下山

白霍一去就是半年，據(jù)說被神界高層關了禁閉，在牢房洋洋灑灑地寫了十幾萬字的悔過書。其間，周判官按照白霍的要求，每日穩(wěn)住阮曉的情緒，避免她一言不合就上天理論。

在此過程中，周判官一路被阮曉牽著鼻子走，自然而然地把白霍的信息給掏了個底朝天：白霍監(jiān)考阮曉神職考試時就愛上了她，從此暗戀阮曉多年，總想著升職加薪再向她表白。后來他終于得到升職機會，卻被要求下界體察，不能再守著她，故而作出那番違背神界規(guī)條的部署。

現(xiàn)如今，白霍升職不成，反倒被降職，被貶謫到山溝里當小山神。自卑情緒占據(jù)了小山神的心，這下子，他更不敢找心上人表白了。

阮曉找到他時，他正窩在一張吊床上看手機。她故意湊近問：“看什么呢？”

白霍嚇得差點兒摔了個嘴啃泥。他驚險地穩(wěn)住膝蓋，急忙將手機藏到身后：“沒什么呀，你怎么來了？”

阮曉一聽就來氣：“不是你讓我等你回來嗎！現(xiàn)在怎樣，還得等你升職加薪??？”

白霍窘迫地低下頭，阮曉趁機奪過他的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上顯示的是她的《我當喪尸的那些天》。阮曉的腦子“嗡”的一聲，這才發(fā)覺自己忘記把這玩意兒給刪了。

場面一時有點兒尷尬，白霍苦著臉說：“原來，那時候我在別人眼里是這樣的啊。其實，就算我化為凡人，暫時沒了在神界的記憶，但你一進公司，我還是喜歡上你了?？上?，無論是在神界還是在人界，我都不會追女孩子。我曾偷偷問過他們意見，他們一致認為我的方式?jīng)]毛病，而我那顆凡人的腦子居然信了?！?/p>

“他們？”

“哦，公司里不少職員是我以前救過的精怪。個個都有數(shù)百年的修為，你自然察覺不了?！?/p>

原來如此。難怪白霍這么摳門，他們也沒想著跳槽，還狗腿地認同恩人追女孩子的方式。

等等，聽白霍這么說，她堂堂土地神的修為，竟然是全公司最差的！

阮曉心情沉重地扒開他的手：“我很忙，我先回廟里了?！?/p>

“阮曉，你怎么不高興了？哎，你別走??！”

一片山林連著一片廣闊的公園，山上住著一位山神，山下有一座嶄新的土地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