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小家

早期，古城子大地，數(shù)家村落，幾縷炊煙，有雞啼，有狗吠，有牛哞，有驢嘶，有孩子們笑鬧的聲音。

田野里，有牧歌高亢，有耕田人扶著二牛抬杠，雖慢慢地往前走，卻悠哉游哉。

金黃色的麥田，鋪向遠(yuǎn)天遠(yuǎn)地。微風(fēng)徐來，麥田如浪。每一棵麥穗，都閃動(dòng)著恬靜而燦爛的表情。

樹不動(dòng)，樹無聲，樹影婆娑。

田野沉寂，河水在深谷間隱隱作響。

村莊沉浸于金秋收割前的靜謐之中。徘徊于村莊樹陰下的農(nóng)家狗懶洋洋地伸著舌頭，目光茫然地遙望著遠(yuǎn)處的山巒。

村莊，沉寂無聲地蹲踞在秋天大地的樹陰中。走在村道上的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他們額頭的表情聚攏而來舒展而去，一副深邃哲思的樣子。

遠(yuǎn)處的古榆上有一只布谷鳥，從古城子的春天啼叫到秋天，從遠(yuǎn)古啼叫到如今，可謂嘔心瀝血?！胺N夠，種夠，種夠……”提醒了莊稼人一千年。于是，當(dāng)?shù)厝擞纸兴胺N夠蟲”。許多年中，貫穿村莊的聲音，還有什么比一只布谷鳥的啼叫，更讓農(nóng)人感動(dòng)呢！

麥香，在古城子的村莊大地蕩漾。七月，青青的果子，綴滿枝頭。陽光照在蘋果上，閃閃爍爍。還有飛鳥、詩和遠(yuǎn)方的樹。

還有綠色的柳樹和古榆，開粉花的蘋果樹，開紫花的葡萄樹，尖尖紅嘴的小鵪鶉，墓地中古老的靜謐……

春日，剛出土的麥苗，猶如利劍，鋒芒畢露。膚色淺綠，搖頭晃腦。風(fēng)一吹，便九十度彎腰。稍大一些時(shí)，膚色幽綠，略顯成熟。待到顆粒飽滿，須發(fā)蒼黃時(shí)，腦袋低垂，一副謙卑的樣子。

夏夜，蟲鳴蛙叫，狗聲狺狺，雨聲淅瀝。人在雨聲中發(fā)出夢幻一般的囈語……

有無數(shù)個(gè)冬夜，古城子少年大睜著比夜還黑的眼睛，聆聽狐貍的腳步聲輕輕穿過村頭，在茫茫雪原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爪印。

雪花和古城子的夜，還有那古老寺廟里的鐘聲，一同從古城子早期的村落出發(fā)，穿過無盡的歲月，落進(jìn)古城子近代的大地上。

古城子大地，多么恬靜的北方小村莊。

不知何年，一朵榆錢花兒悄悄地飄落在古城子大地上，先長出一棵幼苗。當(dāng)許多古城子人老去時(shí)，不知不覺，榆樹已長成一窩一窩，逐漸成林，逐漸滄桑，陪伴著古城子大地和村落。千百年來，一棵樹與另一棵樹攜起手來，堅(jiān)韌而頑強(qiáng)地兀立于古城子大地，眾志成城，抵御著無數(shù)次風(fēng)之襲擊，為古城子人遮風(fēng)擋雨，給古城子大地一片陰涼。古榆虬枝盤繞，樹冠蔽日，鳥雀在樹枝間拉網(wǎng)唱歌，幾十年如一日。古榆堅(jiān)守在古城子大地，成了最古老的麥田守望者。

雀兒，嘰嘰喳喳地叫著，歸巢去了。深秋的季節(jié)風(fēng)，掠過麥場和果園。橘黃色的晚霞將村落、麥垛和榆樹，鑲嵌上一道道金邊。炊煙裊裊，一個(gè)純樸的村落，含煙蓄靄，在暮色中靜默著。

麥場上，支楞著捕捉鳥雀的篩子。一根細(xì)細(xì)的繩，從篩子的一頭，彎彎曲曲，伸向麥垛。燦亮的麥垛上，沉睡著古城子的少年。一頂被太陽曬得發(fā)白的便帽，蓋住了少年恬靜的表情。那根麻繩的一頭，就握在少年的手中。

有一扇柴門，被一雙顫抖的手吱吱呀呀推開，門中伸出一個(gè)老嫗的腦袋。她手搭眉骨，向麥場這邊瞅著。然后，她扯開嘶啞的嗓門喊起來：嘉嘉——

整個(gè)村落，都回蕩著“嘉嘉”的聲音……

鄉(xiāng)村少年，在一朵花或蘋果樹下，表現(xiàn)出天真爛漫。他們用馬蓮做成豎笛，吹奏一首咿咿哇哇的曲子。用麥秸稈燒烤玉米、土豆，還有魚。他們熱愛莊稼，孝敬父母。采摘樹梢高處的果子，送給弟弟和妹妹，然后把采摘的山花獻(xiàn)給心儀的少女。他們常去麥田，看麥子在風(fēng)中低垂謙卑的樣子。大自然教給他們的，遠(yuǎn)比課本珍貴。

磨面的人，在早期的旱磨坊燃一盞小小的青油燈，撲閃撲閃的，在暮昏里綻放出黃暈而朦朧的光。后來，磨面的人吹熄了那搖搖曳曳的青油燈，走出磨坊，他看到了一束現(xiàn)代化的光芒，照亮了古城子大地……

古城子人正如中國古代的“農(nóng)”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古城子人，把童年、青春、愛情和生命，一起安放、寄托于古城子大地。許多年，他們居住在一個(gè)地方，至死不挪窩。

孩子們踢毽子、蕩秋千、跳皮筋，嘴里還唱著歌謠：

小皮筋，落落地，

馬蓮花開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

小伙子騎著自行車，捎著心愛的姑娘，從村道上一掠而過。女人們一邊料理著家務(wù)，一邊呼喚著在村落里玩耍的孩子。男人們一邊勞動(dòng)，一邊唱著民歌。老人帶著小孫孫，在村道上走過來，又走過去，一副閑適的樣子。

歡樂和愛情，還有天倫之樂，在這里一樣也不缺。

古城子人，在這里安靜地出生，安靜地成長，安靜地過著日子，最終又安靜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