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國翔

清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年）六月，在江津縣城南安街闕氏祠塾館教書的秀才鐘云舫，因寫詩諷刺知縣朱錫藩狎妓嫖娼，被縣衙革去廩銀。年底時官府還放出話來，要讓鐘云舫過不成年。窮秀才與縣大老爺相斗，猶如雞蛋碰石頭，鐘云舫只得舍妻別子，離開江津躲官司。

鐘云舫來到成都府華陽縣。舉目無親，在縣城邊逛了兩天后，他走到了城門外右郊一個岔路口，有兩株黃葛樹，幾間房舍，這是個幺店子，他就在這里租了一爿茅房，打算幫人代筆寫信、寫借據(jù)、寫對子（楹聯(lián)）營生。

這岔路口是進華陽縣城的必經(jīng)之地，每天過往的販夫走卒多。鐘云舫茅房左邊有間藤鋪，老板將纖藤、葛藤等挽成一圈一圈的，一雙一對地擺在房檐下晾曬，曬干后就賣給船家。右邊則是一家當鋪，兼營轎子行，轎子當時又叫車車。

幾天來，鐘云舫沒有賣出一個字，他已身無半文，眼看就要過年了，想到自己飽讀詩書，卻落得背井離鄉(xiāng)的下場，他感到無比酸楚，揮筆為自己寫下了一副春聯(lián)：

過苦年，苦過年，過年苦，苦年過，年去年來今變古;

讀書好，好讀書，書讀好，好書讀，書田書舍子而孫。

這春聯(lián)在茅草房一貼出，就引來過往行人駐足觀看，特別是這左邊藤鋪的掌柜，是讀過幾天“人之初”的，說鐘秀才春聯(lián)寫得真好，簡直是絕對。第二天，藤鋪掌柜要鐘云舫為他寫一副春聯(lián)，要求是寫出藤鋪的特點。鐘云舫二話沒說寫下了一副春聯(lián)：

對對對為對對對;

圈圈圈成圈圈圈。

藤鋪掌柜頓覺這春聯(lián)寫得很有意思，就要鐘秀才再寫一副，說貼在城里的鋪子。鐘云舫又寫下一副春聯(lián)：

莫怪走船人恁多扯扯;

試看編纖者常挽圈圈。

藤鋪掌柜給了鐘云舫五文錢，鐘云舫的“過年盤子”是沒問題了。

右邊當鋪的掌柜見藤鋪大門貼有自己讀不懂、讀不通、奇奇怪怪的“圈圈春聯(lián)”后引來這么多人觀看，帶來了人氣，就打發(fā)店小二來找鐘秀才：“我家掌柜想你把我家當鋪和轎行兩項生意都寫進去。”

鐘秀才二話沒有說，立即寫下了一副春聯(lián)：

當當當當當當當取當當當;

車車車車車車車轉車車車。

店小二將這春聯(lián)拿回當鋪，掌柜看了半天，沒有弄明白這些重復來重復去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就面帶慍色來問鐘云舫怎么斷句，是什么意思。

鐘云舫解釋說：“你是開典當鋪的，這行稱為‘車轉。這前四個‘當字，讀去聲。第五、第七個‘當字，是平聲。第九、第十一個‘當字，讀去聲，第十‘當字讀上聲，作擋字解。下聯(lián)是寫你開的轎子鋪，也就是車行。第一個車字讀‘居，第四、第九、第十一‘車字，仍讀‘居，其余都讀扯平聲?！?/p>

掌柜一聽，似乎恍然大悟，連連稱贊，加給鐘云舫五文賞錢：“你這個鐘秀才真還了不起，寫個春聯(lián)既高深復雜，又簡單明了。就一兩個字翻來覆去的，就像隔壁藤鋪里挽圈圈一樣，繞來繞去?！?/p>

這幺店子里幾家小鋪的春聯(lián)內(nèi)容很快就傳到華陽城里，城里許多秀才和讀書人都前來觀看。大家都說，這幾副春聯(lián)寫得既好又怪，既獨特，又生動，還結合店鋪的賣物，妙趣橫生。鐘秀才真是楹聯(lián)圣手，寫春聯(lián)就像舉手挽圈圈一樣，收挽自如。

鐘云舫寫春聯(lián)“挽圈圈”的消息不脛而走，十里八村的人凡有紅白喜事都來找鐘云舫寫對子。后來，鐘云舫游覽錦江畔的望江樓，寫下了中國楹聯(lián)史上堪稱經(jīng)典的長聯(lián)《望江城樓聯(lián)》。再后來，他在獄中又寫下堪稱“國寶”的1612字的“天下第一長聯(lián)”《擬題江津縣臨江城樓聯(lián)》，再再后來，他被人們尊稱為中華聯(lián)圣——這當然是后話中的后話了。

（郭旺啟摘自《重慶日報·農(nóng)村版》2020年1月22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