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手記之二:下午
無聊的下午,坐在
蒲松齡故居那眼孤獨(dú)的
水井邊。現(xiàn)代的
紫藤涼廊下有螞蟻
不停地穿行。
馬上就要端午了,氣溫
變幻如先生筆下的《畫皮》,
其中詭異的成分
被一口水井驗(yàn)證著:
淺淺的水面上,晃動著
人世漫長的臉。
如果真有真理,
那先生的孤獨(dú)就是有價值的。
如果沒有,
就讓他繼續(xù)漢語的孤獨(dú)。
聊齋手記之五:夏天
在這個夏天的后半段,
某種記憶,像狐貍一樣
纏繞著我。我過分
縱容了自己的想象,
并深溺其中。
傍晚,烏鴉凌亂的飛行軌跡,
恰似真理的不可捉摸性。
當(dāng)我苦讀《聊齋》,試圖
領(lǐng)悟先生四百九十一種形而上學(xué)
其中的一種。
仿佛即將來臨的秋天
是危險的。這些,先生
早已覺察到。當(dāng)他
以志異的勇氣,寫下
這部疑慮之書,晦暗之書。
它所表達(dá)的是:
用遺忘,對抗遺忘。
它其次想表達(dá)的是:
沒有誰的名字能在石碑上不朽,
除了自由的人性。
聊齋手記之十三:存在
我一次次來到他
生與死的地方。哀悼
并頓悟。
在我這個年齡,他
已寫就志異之書,
參透了生死。而我
依然渾噩,墮落不堪。
四十歲以后,他開始
為存在苦惱。每到夜晚,
他看見的是十八層地獄,
牛頭、馬面和閻羅殿。
而白晝更令他嘆息。一個
科舉的王朝,官道盛大
而崎嶇,如烏云蔽日。
這兩者的中間,是欲望的
市井,運(yùn)河底部秘密的骨殖。
我看到的是不存在的
另一面。一個自稱“異史氏”
的稻草人。三百年了,
他一直在引誘并驅(qū)趕著
魯中丘陵上空誘人的烏鴉。
夜晚星空中,
那早已淪喪的道和德。
聊齋手記之十六:敘述
直到晚年,先生才成為
受到市井恩寵的那一類人。
彼時,體內(nèi)妄自菲薄
的力量已如炊煙般散盡。
在鄰里的瓜棚豆架下,
回望志異的一生。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
要求自己是對的。先生
只是禮遇了一個形而上的世界。
他只想看清楚更高層次的
人性尊嚴(yán)。當(dāng)兩個
不同的世界正面接觸,
先生洞察了其中隱秘的
界限。他用深淵般的
眼神告訴我們:
道德感弱的一方,依然
是給他恩寵的市井。
聊齋手記之十八:生活
層層疊疊的紫藤花中間,
有一個被詞語端著的影子
和另一個乞求被人性
原諒的影子,兩者
隱秘、連貫,從不拒絕。
世人津津樂道于他
荒誕的仕舉經(jīng)歷,卻
忽視了每天清晨太陽把
第一束光投向蒲家莊
平靜的水面。
我確信,他內(nèi)心的
煉金術(shù)之所以曲折而繁瑣,
僅僅是因?yàn)樗辛?/p>
沉滯生活的蠱。
我更確信,疲倦和痛苦
是生活的特權(quán),而白日夢
是這特權(quán)的拐杖。其中
晦暗的力量鑄成千古文章。
作者簡介:馬累,原名張東,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生于山東淄博。參加第27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兩部。主要作品有《魯中平原》《黃河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