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的一天,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成立五周年慶祝晚會在南寧明園飯店禮堂舉行,一位青年演員用馬骨胡演奏的《壯家晚樂》獨具特色。演出結束后,代表中央來的國務院副總理陳毅上臺接見演員。他走到演奏馬骨胡的小伙子面前,親切地摸著他的頭,接過馬骨胡端詳,然后說:這個樂器有意思!這可是一支民族樂器之花,小鬼,你要愛護它,好好學習呀!
拉馬骨胡的演員高興的點著頭。這個拉馬骨胡的壯族小伙子叫布多阿森。
布多阿森1944年生于廣西百色地區(qū)一個偏僻的小鄉(xiāng)村。他自小聰明伶俐,任小學教師的父親對他尤為關愛。在父親的影響下,他從小就喜歡寫寫畫畫、拉琴唱歌。當年家境貧窮沒錢買樂器,手巧的父親就用一個小筒蒙上青蛙皮,自制了一把二胡,這把青蛙皮二胡成為布多阿森童年時代最親密的伙伴。聰穎勤奮的布多阿森悟性極高,每日練琴不輟,很快就能拉出當時流行的曲調。由于打小就受到音樂熏陶,布多阿森10歲那年就加入了當?shù)剜l(xiāng)間的同樂社參加娛樂活動。
1958年6月,百色地區(qū)田陽縣文化館翁深川館長下到邊遠山區(qū)坡洪鎮(zhèn)古眉鄉(xiāng)招收小演員,當時布多阿森已是鄉(xiāng)同樂社6人小演員之一,同樂社十幾個青年演員一同報名接受翁館長的選拔。布多阿森因為年紀最小,文化館長不讓他報名。”后來因為偶然的機會,事情有了戲劇性的轉機。“我爸還是代銷店代理人,翁館長晚上到家里買香煙,見我家有幾張水彩畫,房角還掛著一把青蛙皮做的二胡和一支竹笛,便問這是誰畫的?爸爸指著我說:是阿森畫的。翁館長指著我問:會吹笛子、拉二胡嗎?我爸告訴他,我會拉幾下。翁館長愛惜人才,對我爸說:你讓鄉(xiāng)政府開個介招信,阿森就可以參加考試了?!钡诙煲淮笤?,布多阿森拿著開好的介招信,去了中心小學參加考試。幾天后,縣文化館來電話通知,阿森和另一個叫黎海堂的兩人被縣文工團錄取了。
1958年7月8日,布多阿森走岀山鄉(xiāng),到了田陽縣田洲報到,成了縣文工團的真正演員。在文工團,他是多面手,即拉二胡又畫布景。I960年初,布多阿森調到百色地區(qū)文工團工作。廣西為了慶祝自治區(qū)五周年,1962年8月舉行全省文藝匯演,選出八個優(yōu)秀節(jié)目給中央首長觀看,其中就有布多阿森的馬骨胡獨奏。這就發(fā)生了開頭的一幕。
當年,中央廣播民族樂團到廣西開座談會,有關部門要每個地區(qū)派一位代表來演奏二胡,百色地區(qū)就派了布多阿森去參加那次演出。時年18歲的布多阿森當時個頭矮小,又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結果全省每個地區(qū)的代表都表演完了,唯有他被晾在一邊失去了表演的機會,當時布多阿森又羞又氣無功而返。這件事給了布多阿森很大的刺激?;匕偕?,布多阿森拼命練琴,他想用出類拔萃的演技洗刷屈辱,希望用自己最動聽的音樂獻給觀眾。團領導欣賞他不屈不撓的精神,就送他去跟隨中央歌舞劇院二胡演奏家汪炳炎先生學藝。師從汪老師學藝期間,他除了完成汪教授布置的功課外,還加班苦練二胡鼻祖劉天華先生的作品,經過汪教授三個月的悉心指導,布多阿森的二胡演奏技藝進步飛快,劉天華的《空山鳥語》也被他演奏得惟妙惟肖。
1963年夏季,廣西文化廳得到了幾個去中央民族學院(后更名為中央民族大學)的名額。布多阿森被推薦去參加考試。至今他還記得考試有一項內容:翻譯古文和成語。其中有一句是解釋成語“有的放矢”,布多阿森沒有學過古文,忽然他記起“的”是靶子,“矢”是箭,就寫出了對著靶子放箭,結果他的古文得了28分。
布多阿森至今還記得,當他穿著富有壯族特點的黑衣黑褲從廣西來到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的當晚,許多同學來到他燈光明亮的寢室,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和他聊天。布多阿森知道他們讀大專,覺得比自己強多了,后來同班同學趙毅告訴他:我們是63本科班,比大專高。他這才知道本科比大專要多讀一年?;貞浧疬@些趣事,布多阿森笑了。
在中央民族大學,布多阿森師從 “南胡圣手”的陳振鐸教授。經過陳教授四年的言傳身教,布多阿森獲益良多。布多阿森沒有忘記陳先生的忠告:除了學習二胡外,還要廣泛涉獵其他門類的知識,還要學會寫毛筆字,學會站著拉二胡……“陳先生說,站著拉二胡,手臂的活動空間會更大,氣息能與節(jié)拍相呼應,更能全身心的投入演奏?!睆拇艘院?,布多阿森便遵循導師的教誨,認真練毛筆字,也習慣了站著拉二胡。在國內音樂界,布多阿森也許是較早站著拉琴的演奏家。
師從陳振鐸教授學習二胡
向陳振鐸先生請教
布多阿森癡迷二胡,無論走到哪里,胡琴都與他相隨。布多阿森回憶“文革”期間他回鄉(xiāng)插隊,在勞動間隙,他用隨身攜帶的胡琴給隊里的社員們拉起了曲子,讓人們分享音樂的樂趣,抖落一身的疲憊。即使是出差,不管是在汽車上還是火車上,他都會找機會拉琴。有一次布多阿森出差到福建,在賓館里拉二胡時,一位住宿的歸橋聞聲帶著兒子登門拜訪,請求他為其子指點。拉琴既是布多阿森的職業(yè),也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為不斷提高胡琴演奏水平,布多阿森還經常深入民間汲取養(yǎng)料,向民間老藝人們拜師學藝。當年他曾慕名到一個村子拜訪老藝人王樹清,向他學習北路戲馬古胡琴的演奏。那天王樹清正忙著收獲玉米,于是布多阿森就跟著老藝人一起收割了一天玉米,夜晚勤勞好學的布多阿森又在油燈下拉起了二胡,他求知若渴的精神深深打動了老人,于是老藝人王樹清就收他為徒傳授馬骨胡的演奏技巧。布多阿森與老藝人同吃同住一個月,系統(tǒng)地學習了民間馬骨胡的演奏技巧和民間音樂作品,臨別時老藝人還把一把精致的馬骨胡贈送于他。
后來,布多阿森又拜師南路戲老藝人李翠英學習馬骨胡,學到了不同風格的馬骨胡演奏技藝,這便為其對馬骨胡的改良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用黃牛角制作胡琴是廣西壯族人的習慣。單黃牛角腔體狹窄,所做胡琴音量小,音色尖銳,演奏曲目受到許多制約。布多阿森從中央民族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廣西,決心對牛角胡進行改良。他發(fā)現(xiàn),水牛角一頭很粗,一頭細尖,可產生較好的共鳴效果,是代替黃牛角的最佳材料。為了尋找可與牛角最匹配的共鳴板,他做過不少嘗試,最終取得了成效。
上世紀90年代,布多阿森來到福建寧德工作后,他深入畬鄉(xiāng)進一步研究畬族牛角胡。牛角胡早在200年前就流行于廣西左右江一帶壯族地區(qū),當?shù)厝擞命S牛角制琴存在一些缺點,如腔體狹窄、音量細小、音色尖銳。布多阿森通過多年實踐研究并從中得到啟發(fā),于是對這種二胡進行了大膽的改良。他采用水牛角來制作,在這期間他也走過不少坎坷的嘗試之路,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眾多好心人的幫助下,音色醇厚近似人聲的牛角胡琴終于制作成功。這種經過改良的福建省畬族牛角胡獲得了國家專利。
而今,在寧德市東湖區(qū)黨建聯(lián)盟辦公大樓里,有一處專為布多阿森開辟的展區(qū),全部展示著布多阿森的牛角胡和馬骨胡,供人們參觀學習。
布多阿森演奏用的牛角胡重達四公斤,他用牛角胡演奏劉天華的作品,甚至演奏移植曲目如《云雀》《西班牙斗牛士》等,別有韻味。憑借改革成功的牛角虎和馬骨胡,布多阿森登上了國內外藝術的殿堂,成為了當代中國牛角胡之父。作為學習二胡出身的布多阿森劍走偏鋒,將二胡演奏技法運用于牛角胡和馬骨胡之上,并先后錄制了《從骨髓中傳出的聲音》《中國月亮》《十面埋伏》等專輯,他還攜帶這兩種獨特的樂器應邀在國外演出。在新加坡演出時,人們稱布多阿森為“山中的精靈”。2016年,布多阿森獲得了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民族民樂藝術終身貢獻獎。
布多阿森和他的牛角胡
作為“南胡圣手”陳振鐸的關門弟子,布多阿森畢業(yè)后在中央民族大學執(zhí)教多年,培養(yǎng)出許多少數(shù)民族二胡學生。然而他不滿足現(xiàn)狀,覺得在學校不能施展他的全部才華。
輔導學生
有一年,布多阿森從一張報紙上獲悉福建閩東寧德組建畬族民族歌舞團,他怦然心動執(zhí)意前往,毅然離開了學習、生活近20余年的首都北京,扎根于福建寧德。
在寧德這樣一個不大的地方,布多阿森并沒有覺得屈才,而是樂此不疲地投入到新的環(huán)境中。在畬族歌舞團,他曾擔任了八年團長,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在他任職期間,籌資解決了職工居住樓和排練廳的建設,改善了員工的居住環(huán)境和排練環(huán)境。他說起太太來,總覺得自己有愧于她:我那些年忙著演出教學,太太生病去北京看病,我都沒能陪著她。為了畬族歌舞團事業(yè)的發(fā)展,為培養(yǎng)民樂藝術新苗,布多阿森殫精竭慮。他為閩東文藝事業(yè)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當初從北京來到寧德以后,布多阿森就在工作之余辦起了劉天華二胡傳習所。1999年11月,他帶著傳習所的學員到北大演出,后將演出盛況向恩師陳振鐸先生做了匯報。陳先生鼓勵他:一定要把劉天華二胡傳習所辦好,要從娃娃抓起。他聽從陳振鐸先生的教誨,培養(yǎng)了一大批少兒胡琴演奏者。十幾年前,布多阿森率領著二胡傳習所的眾弟子到母?!醒朊褡宕髮W音樂廳做了匯報演出。演出曲目全部是劉天華的作品和陳振鐸的作品。在他家中,布多阿森把當年演出錄制的光盤放給我看,那場演出的確是一場傳承經典、弘揚國粹的演出。
2019年8月25日,“喜迎建國70周年活動暨劉天華傳習中心27周年音樂會”在福建寧德婦女兒童活動中心演藝廳隆重舉辦。
當天演出的舞臺上,75歲的布多阿森閃亮登場。他身著紅色的綢子演出服,一條寬大的兩色相間的綢布系在腰部搭在肩上。他將肩頭的披掛用力甩向身后,然后左手高舉四公斤的牛角胡,仿佛托舉起一件神器,一個古老的圖騰。布多阿森先后用牛角胡和馬骨胡演奏了幾首特色鮮明的樂曲,讓人們領略了從骨髓里流淌出的神秘的樂音。
現(xiàn)在,布多阿森致力于廈門某山莊的二胡養(yǎng)生培訓工作,他將劉天華、陳振鐸的二胡傳習班辦到了廈門,得到了福建民管會領導的熱情支持。
記得劉天華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曾闡述:“一國的音樂教育并非造就幾個音樂人才去當教員,去做高等吹鼓手(演奏家),乃是人人必備的一種養(yǎng)生之具?!辈级喟⑸J為,二胡、琵琶等民族樂器,都可成為大眾的養(yǎng)生工具。他寫過這樣幾句話:深山隱古樂,神莊傳正音。傳播天華琴,華夏有神韻。布多阿森在山莊教授的零基礎的學生,在短短的時間里已經能夠登臺演奏一些樂曲,他的二胡養(yǎng)生教學理念已初見成效。布多阿森希望以山莊為基地,讓更多的人接受二胡養(yǎng)生的理念。布多阿森本打算在2020年夏季舉辦紀念劉天華去世88周年、陳振鐸去世21周年的音樂會,因為新冠疫情的原因,估計這個計劃要推遲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布多阿森不顧年邁,在為普及和弘揚民族音樂事業(yè)的路上不知疲倦地奮力前行……
近期演出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