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轉是中國東北地區(qū)的走場類曲藝,它具有開放性、兼容性的特點,有著鮮明的民間風格。二人轉不斷地吸收各種藝術精華,轉化成自己的東西。二人轉吸取了二母爭子故事的敘事文本,在此基礎上把二母爭子故事改成另類的藝術腳本,二母爭子的故事得以以東北二人轉的形式保存下來,記載于《吉林二人轉集成·劇本卷5》中,名為《張飛醉審》?!稄堬w醉審》采用了角色敘事和第三者敘事兩種不同的敘事角度,整篇敘事情節(jié)緊湊,邏輯清晰,并且靈活運用東北俗語和修辭手法,把人物形象塑造得飽滿生動。
一、人物形象生動
《張飛醉審》中,共出場五個人物:巡檢官張飛、衙役張千、錢員外的正室陶氏和妾室李氏以及錢員外之子小桔。開篇張飛就自報家門:“吾乃燕人張飛張翼德是也?!睆堬w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囊粋€人,東漢末年三國時期蜀國的著名將領之一,他一直都是一個重情重義、嫉惡如仇、膚色黝黑的壯漢形象,也是蜀漢大臣中少有的個性鮮明的武將。而《張飛醉審》中,張飛是一個好喝酒、善于聽取別人意見、粗中有細的法官形象。
錢員外的正室陶氏、妾室李氏還有員外之子小桔的形象豐滿。陶氏是一個有心計、卻膽小怕死的婦女形象。在公堂之上,張飛要喝酒的時候,衙役張千和李氏都勸張飛三思而后行,只有陶氏心中有鬼,想趁機灌醉張飛,讓他無法斷案。在張飛識破她的詭計后,她還死不認罪,在要對她大刑伺候時,她又膽小如鼠,竟嚇尿了褲子。而李氏除了愛子如命外,作者還把她塑造成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婦女形象,她心中雖有王法,卻仍然為了兒子違抗官命,在張飛舉劍要把小桔劈成兩半的時候,李氏不再一味哭泣,她勇敢地站了出來,指責張飛目無王法,在無法阻止張飛動作時,她不顧自身安危,竟敢與張飛爭斗。
李氏和陶氏這兩個人物在編劇筆下是立體的、飽滿的,她倆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以往二母爭子故事中孩子的形象塑造總是單薄的,在這篇故事中,小桔卻是一個勇敢機靈、會保護自己母親的孩童形象。在張飛下令把李氏亂棍打死時,小桔毫不畏懼地撲上去求情,在張飛問話時,小桔口齒伶俐,思維清晰,回答得絲毫不差,連張飛都忍不住夸贊他?!稄堬w醉審》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得很成功,人物有血有肉,情感自然流露。除此之外,《張飛醉審》的文本語言也獨具特色。
二、敘事語言豐富
二人轉根植于民間文化,腳本臺詞具有濃厚的鄉(xiāng)村特色?!稄堬w醉審》中的語言載體是東北方言,相對于精確、規(guī)范、得體的書面語,東北方言顯得更加熱情奔放、粗狂大氣,而且語言笑罵交錯,具有節(jié)奏感。
二人轉中運用大量俚語、歇后語,詞匯豐富多變,更加貼近東北人民的日常生活。而且腳本中移時和夸張等修辭方式被民間藝人們也用得恰到好處,劇本在這種修辭方式運用下變得生動樸實又帶有幾分野性。
首先,人物對話時多押韻,陶氏和李氏在公堂上吵鬧,張飛呵斥她倆:“此乃縣衙重地,不是你家院套,不準撒潑胡鬧,得講文明禮貌。”押韻的句子讀起來更為順口,有一種回環(huán)往復的音樂美感。二人轉的表演者在說臺詞時朗朗上口,也能引起觀眾的興趣。
其次,劇中有著不少的俚語使用。張飛出場后,因和軍師諸葛亮夸下??谡f視察途中絕不喝酒,而只能和張千酒嗑。這里的“酒嗑”是東北的說法,是指酒意上臉、酒勁上頭說的酒話,在這里也指行酒令。張飛讓錢員外的兒子小桔上堂作證,小桔擔心說真話陶氏會殺了自己和李氏,只能謊說陶氏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張飛質問李氏:“李氏你聽見沒?小孩說話不扒瞎,認定陶氏是他媽。你還有啥說的呀?”這里的“扒瞎”也是東北話,有撒謊的意思。
張飛在斷案過程中無法分清楚陶氏和李氏誰真誰假,想喝酒解愁,李氏勸張飛喝酒影響斷案,說:“哎呀,只怕喝冒漾,斷案可夠嗆?!睆堬w喝完一壇白酒還不罷休,她又說:“只怕他要喝蒙登?!薄懊把焙汀懊傻恰倍际侵负榷嗔?,要喝暈了。故事中張飛喝到盡興處,把空酒壇摔在地上,張千了然道:“看樣子十有八成要整景?!薄罢啊保彩菛|北俗語,意為故意整事情。
再次,劇中還有大量修辭手法的運用。一是歇后語的運用。歇后語通常由兩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比喻,第二部分是對比喻的解釋或揭示。歇后語又分為喻意歇后和諧音歇后兩種,前者利用后半截的釋義去強調或揭示前半截的比方,后者通過后半截的關鍵詞語的諧音去完成寓意。在《張飛醉審》中,兩種歇后語都有運用。比如:三沒來五沒來——事(四)來了;光屁股跳舞——不知寒磣。二是夸張手法的運用。劇中對張飛嗜酒如命的描寫就運用了夸張的手法:“一天不見大酒簍,您就急得直搓手;兩天不見大酒簍,您的胡子就打綹;三天不見大酒簍,您連死的心都有?!钡谌N修辭是移時,譚永祥的《修辭新格》介紹了這種修辭方式,其定義是“就是把現(xiàn)代的事物用于古代,把古代的事物加以現(xiàn)代化,有意造成事物的時空錯位”。文本中的“體制改革”,是我國改革開放后才廣泛使用的詞語,并不是三國時期的詞語,還有“人民公仆”“上班時間”“工作需要”等,以及把母親稱呼為“媽媽”,這些都是中國現(xiàn)代社會的用法。這些現(xiàn)代話語的運用使二人轉呈現(xiàn)出一種不遵守傳統(tǒng)封建道德禮教、反傳統(tǒng)、情感張揚的特點。
最后,文本還大量使用了排比句。例如,張飛八天沒喝酒,后來沒忍住,情不自禁喝了一口后表達能喝到酒的舒爽時就用了一組排比句:“這口酒飛流直下肚里走,這口酒如同甘露潤咽喉,這口酒進肚根本潤不透,這口酒又把饞蟲往起勾?!?/p>
三、角色敘事和第三者敘事共存
二人轉中敘事者的身份多變,這就使得敘事視角也有多種?!稄堬w醉審》中也運用了常見的兩種敘事視角。
一是角色敘事。二人轉這種藝術文本中大多數(shù)都有“偽裝”過的敘述者,他們被用來講述讀者應該知道的事情,而同時看上去他們也還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角色充當敘述者在二人轉的表演中所占比重最大,它類似于小說中的“人物敘事者”。一個人物敘事者一般都會細細講述關于自身的真情實況,努力給觀眾呈現(xiàn)一個真實的場景,讓觀眾能體驗到較為真實的感覺。在《張飛醉審》中,張飛聽得眾人都在懷疑他喝醉了,就將計就計佯裝喝醉。這時對張飛的心理和動作描寫是由張飛自己講給觀眾聽的。張千看到這種情形,心里明白將軍是在裝醉,自己充當敘述者為觀眾解釋張飛的所作所為,也為觀眾展示了自身的心理活動。
二是第三者敘事,既不是從角色角度,也不是演員自身角度出發(fā),而只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客觀地講述故事中給人們展示的信息。陶氏和李氏第一次出場的時候,張飛對她倆的外貌形象有一段唱詞:“這倆娘們兒,看著真逗,一老一少,一胖一瘦,瘦的小臉焦黃,兩腮沒肉,倒也眉清目秀;胖的半新不舊,渾身凈肉,可是走道倍兒溜。”在這段敘述中,張飛慢慢淡出了自身的角色框架,僅僅以第三者的角度真實形象地給觀眾們展現(xiàn)了陶氏和李氏的外貌特征。
四、情節(jié)緊湊
《張飛醉審》這個文本中的故事情節(jié)邏輯清晰,銜接自然。在以往的二母爭子故事中,孩子作為一個被爭奪的對象,大部分不會被要求辨認自己的母親,對孩子的描寫都是一筆帶過,在故事中沒有起到其他作用。當然舞臺劇《金城公主》中的赤松德贊也有在一歲時就能主動識別娘舅的情節(jié),而這主要是藏族人民為了贊美贊普的神性,贊美他們的王聰慧過人,猶如神一般。而在《張飛醉審》中,張飛明確提出讓孩子自己辨認母親,而故事中孩子主動辨母這個情節(jié)就補足了故事情節(jié)中的漏洞,孩子的作用在故事中就體現(xiàn)出來了,讓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得更流暢,不會顯得突兀。
錢小桔被陶氏威脅,在公堂之上不敢認親媽,張飛也并沒有就此結案,而是再召街坊鄰居作證。張飛本是粗狂豪邁之人,在歷史上以威武、勇猛、魯莽著稱,素有“猛張飛”之稱,此案中張飛審案為何慎之又慎,原來是因為諸葛先生的囑托。整個故事的發(fā)展符合張飛的性格特點,張飛前后的轉變有理有據(jù),順理成章。
《張飛醉審》為二母爭子故事在敘事結構、情節(jié)設置上的不合情理之處,進行了有效的補充與改編。民間傳說一般都是“口口相傳”,觀眾對于情節(jié)的關注往往大于對語言的關注,但是二人轉中更注重語言的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而且二人轉中多種敘事角度同時存在,更能尊重情節(jié)演化的自身邏輯,從多視角的目光中引導讀者感知情境,理解故事。
(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秦婧(1992—),女,山西呂梁人,碩士,研究方向: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