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宇
母愛,卑微又偉大地藏在魚頭里。
我和母親去買魚。
穿過菜市場,踅進一條巷子里,馬路兩邊滿是賣魚的門店,大大小小的魚在魚池、水盆里的狹小空間擁擠著撲騰著,進行著最后的自由呼吸。有的魚則躺在碩大的帆布上,腆著白肚皮,瞪著大眼珠子,偶爾翻騰一下身子,就再也沒有翻身的跡象了。
母親靠近一個魚攤子,那個條形帆布上睡了一地的草魚,頭尖、身長、肚子滾圓。母親不做聲,用腳去劃地上的魚,它們已經(jīng)死了,像一個已經(jīng)沉睡的人,無論怎樣也喚不醒了。母親把三條肚子癟一點的草魚劃到腳跟前,又準備走向地上其他的草魚。旁邊買魚的幾個老人迅速靠攏過來,用一個蛇皮袋子將魚一條條擇進去,等母親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母親選定的幾條魚轉(zhuǎn)瞬進入了別人的袋子里。母親埋怨道:我的魚呢?誰拿走了?賣魚的人儼然熟視無睹,一個人守著電子秤收錢,一個人站在邊上看著攤子,只要人家不偷偷提走魚,他才懶得管。
母親和我悻悻地走了,又去了另一家賣魚店。那家魚店的魚用水池子養(yǎng)著,一個魚池養(yǎng)著一種魚,滿池子都是魚,魚挨著魚,轉(zhuǎn)個身都會覺著費力。我不想再去別的店子,對母親說,就在這家買吧。雖然這家草魚賣七塊五毛,較前家貴五毛,但看著鮮活,而且可以自己用魚勺去選。母親不再猶豫,決定選這家買,用網(wǎng)勺選了三條草魚,個頭挺大,肚子也不鼓脹。店主手腳挺麻利,一個釘錘將魚敲暈,一個大刀下去將頭割了,一個縱切剖成兩半。瞬間自由自在的草魚就這樣命運使然地結(jié)束了生命。它們的頭被丟在了一邊,它們的鰓被挖出來,沾著余血的苦膽腸子摳出來后扭作一團。魚只剩下沒有生命力的肉身,這個肉身已經(jīng)缺失了生命存活的征兆,只是作為未來的一個食物延續(xù)下來,等待著再一次被分割和吞噬。
我和母親正要走的時候,旁邊一個老人靠近過來,她穿著鄉(xiāng)下的舊棉衣,臃腫、老式,袖口破出一個泄口,棉花絮不由自主地鉆出來。她發(fā)出不是很大的聲音,面向著母親說:那個魚頭可不可以給我?母親不明就里,徑直地問一句:你要這干嗎?
她沒有應(yīng)答,嘴唇呶了兩下,沒有說出話來。店主發(fā)聲了:不要就給她吧,她傻兒子特別喜歡吃魚,她天天買不起的,只能臘月的時候等人家不要的魚頭腌制起來,還可以存著吃許久。母親不再問什么,只是說:給你吧。那個老人立刻露出歡喜的神色,千恩萬謝地提著魚頭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提著沒有頭的三條魚,走著走著,腦海中想象著那個傻兒子的樣子,是不是胖胖的,坐在輪椅上,笑著,歡喜著,那魚頭多有魚味啊!
母親似乎覺察到什么,沒有說話,將手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頭。
幾日后,母親將腌好的魚掛在陽臺上曬著,陽光滿滿地照射在魚肉上。我想,在另外一個地方,一定有滿滿的陽光照耀著,三個魚頭正散發(fā)出魚的濃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