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面對近年來多家網絡平臺受到《歐盟運行條約》的反壟斷規(guī)制,西方學者就網絡平臺及其雙邊市場等特性在反壟斷領域進行了大量的論證。反觀國內學界探究多止于網絡平臺濫用行為“二選一”一隅進行分析,而忽略歐盟對網絡平臺反壟斷規(guī)制最新動向的研究?;趯W盟反壟斷法體系的梳理,參酌歐盟對網絡平臺規(guī)制相關案例的實證分析,以相關市場及市場支配地位兩大要素為邏輯立足點,厘清歐盟反壟斷法對網絡平臺支配地位的規(guī)制模式,為我國反壟斷法對網絡平臺的規(guī)制提供相應鏡鑒。
[關鍵詞]反壟斷;網絡平臺;相關市場;支配地位;歐盟法
[中圖分類號] D922.29[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2095-3283(2020)01-0102-04
Abstract:Recently the numerous of the most famous network companies are in face of regulation of antitrust law by The Treaty of the European Union, many Western scholars have conducted a large number of arguments on the online platform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in the antitrust field. On the other hand, the domestic scholars have repeatedly analyzed the abuse of dominant position of online shopping platforms, and they do ignored the in widespread version:the E.U's latest research on the antitrust regulation of online platforms.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E.U antitrust law system, this research is taking account of the EU's empirical analysis and the relevant cases of online platform regulation. Using the two elements of the relevant market and the dominant market position as a logical standpoint to clarify the regulation of the EU's antitrust law on the dominance of the network platform. As far as I concerned, this research will provide wide vision for China's antitrust regulation of the online platform.
Keyword: Antitrust; Online platform; Relevant market; Dominant position; EU Law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互聯(lián)網經濟的蓬勃發(fā)展,網絡平臺國際競爭不斷加劇。互聯(lián)網平臺諸如谷歌(Google)、蘋果(Apple)、亞馬遜(Amazon)以及臉書(Facebook)等巨頭卷入反壟斷調查逐漸成為一種常態(tài)。那么在此種背景下,雖然“今天的學界已經共同認識到,普適性和唯一的理想型反壟斷法模式,即使在西方國家也不存在” [1],然而面對網絡平臺其相關特性和我國互聯(lián)網市場的蓬勃發(fā)展,進一步研究歐盟對網絡平臺相關市場及支配地位的界定意義重大。首先,認定市場支配地位是反壟斷實踐中的一個重點, 也是困擾各國反壟斷司法執(zhí)行的難題。[2]歐美作為先進入互聯(lián)網時代的國家,正如霍姆斯所指出的“法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3],歐盟對網絡平臺的立法在較為自由的市場競爭下獲得的經驗價值不言而喻。其次,在網絡平臺反壟斷規(guī)制語境下,“無論是判定互聯(lián)網經營者對市場支配地位的濫用,還是評估互聯(lián)網經營者集中對競爭產生的可能影響,都離不開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盵4]面對我國大量學者提出對新興網絡平臺需要我國反壟斷規(guī)制“法固因時而異”的思考,進一步審視近來我國反壟斷法征求意見稿中關于互聯(lián)網行業(yè)相關效應考量的修改有無必要?最后,研究網絡平臺在反壟斷視閾下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可以進一步回答是否會因無法識別新興網絡平臺相關市場,從而導致基于傳統(tǒng)單邊市場假定壟斷者測試的“玻璃紙之謬誤(Cellophane fallacy)”。
二、網絡平臺市場支配地位認定所面臨的困境
(一)相關市場界定困境
針對網絡平臺相關市場的界定之困境,正如我國學者王曉暉指出:“要確認市場支配地位,首先,應對相關市場進行界定”[5]。在歐盟反壟斷法司法實踐中,錯誤的市場定義通常足以使法院駁回全部論證分析并作出有利于上訴人裁決。雖然“誠如德國壟斷委員會所指出的那樣,禁止濫用制度,特別是其中的法律推定,‘使聯(lián)邦卡特爾局長期存在于潛在的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企業(yè)面前”[6],但僅基于經濟學理論的假設及主觀臆斷的乏思邏輯又能否為界定企業(yè)相關市場提供嚴謹?shù)恼撟C?若就此趨勢而產生對網絡平臺相關市場界定路徑依賴,筆者認為這不僅無益于反壟斷法體系化的建構,亦增加了反壟斷法本身的不安定性。
其次,網絡平臺相關市場界定之困境在于歐盟反壟斷法傳統(tǒng)的單邊市場界定的局限性。自1997年《歐盟委員會關于相關市場界定的通告》采用至今,在該報告中相關市場采用了“最為嚴格的概念工具” 定義[7],即“假定壟斷者測試(SSNIP測試)”。該測驗以單邊市場為前提,而雙邊市場則不然,正如Rochet & Tirole指出的那樣,平臺通過設計價格結構使雙方共同參與到一個市場之中。[8]此市場中平臺向兩邊兩組消費者出售兩種不同的產品,同時亦需認識到市場一邊消費者的需求取決于市場另一邊消費者的需求。[9]顯然,在雙邊市場中其傳統(tǒng)的單邊市場的理論前提使其與生俱來便存在著難以彌合的缺陷。
最后,在歐盟反壟斷視閾下網絡平臺支配地位認定上面臨之困境主要在于假定壟斷者測試等傳統(tǒng)測試法面對網絡平臺時不僅極易導致“玻璃紙謬誤”,同時基于雙邊市場的網絡外部性所導致的網絡效應,以價格理論為基礎的SSNIP 測試標準根本不能有效界定相關市場。[10]面對新興互聯(lián)網平臺其本身的市場的雙邊性以及網絡的外部性而言,若基于反壟斷法其外延的模糊性及立法的滯后性來厘清網絡平臺其相關市場及支配地位,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若全然依經濟學其價值無涉來探賾市場支配地位,則難免忽略法律層面及相關產業(yè)政策。
(二)市場支配地位認定困境
歐盟反壟斷法作為歐盟的經濟憲法的具體化,目光并不止乎對競爭主體的保護而更強調在目的論(Teleologic)的邏輯下實現(xiàn)競爭本身對歐盟單一市場中公平及秩序的關切。
以《歐盟運行條約(TFEU)》102條對于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認定為例,不難發(fā)現(xiàn)102條并不禁止支配地位本身,而在于規(guī)制以支配地位為前提而實施的剝削性、排他性以及結構性濫用行為。概言之,“只是因為這些行為由支配地位企業(yè)實施才具有反壟斷法意義上的反競爭性”[11]。首先,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的構成要件不僅需要認定網絡平臺在相關市場中占有支配地位,同時該平臺亦需濫用了這種支配地位。其次,正如學者張世明先生所述:“第102條與條約101條的不同之處在于,‘顯著程度在濫用支配地位這類反競爭行為里沒有被條文明確規(guī)定為獨立的構成要件”[12],面對“顯著程度”這一概念外延的不清晰,無怪乎英國學者羅杰·考克(Roger Kock)提出了第102條“沒有必要表明顯著程度,因為具有支配地位的企業(yè),其行為當然就達到了‘顯著程度” [13]的反向推理,但這種反向的論證似乎使市場支配地位這一概念界定在法律邏輯上變成了究竟是先有雞還是先有雞蛋的論證,極難自洽。最后,面對網絡平臺其行業(yè)日益增長的鎖定效應(Lock-In Effect)而言,市場進入的行業(yè)壁壘(Barrier to entry)亦隨鎖定效應所導致高昂的沉沒成本(Sunk Cost)成正比例增長,如果當平臺達到“顯著程度”且未實施濫用支配地位行為時,其行業(yè)壁壘亦會對市場力量造成嚴重的扭曲。無疑,網絡平臺市場支配的認定困境亦源于歐盟反壟斷法其本身的滯后性和不周延性。
三、歐盟對網絡平臺Facebook案支配地位認定
2017年12月,德國聯(lián)邦卡特爾局( Federal Cartel Office )發(fā)布了有關Facebook濫用其市場支配地位程序的初步法律評估[14],認為臉書(Facebook)基于其社交網絡市場中的支配地位通過實施不公平的服務條款及條件濫用了用戶數(shù)據,該行為可能存在阻礙市場競爭的效果[15]。換言之,在歐共體既存典章制度(Acquis Communautaire)的前提下,德國反壟斷法與條約102條并無相悖,其關切點亦立足于對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的規(guī)制。
從案件的相關市場來看,根據德國《反限制競爭法》(Act against Restraints of Competition,ARC)第18條第一款規(guī)定而言,必須要定義規(guī)制對象的相關市場。通常而言定義傳統(tǒng)產品相關市場的主要標準是對產品可替代性的考量,換言之,依第18條第四款而言,“市場力量的證明主要取決于企業(yè)是否占有40%或以上的市場份額從而進行其占有市場支配地位的推定。然而基于網絡平臺雙邊市場的特征,首先其第18條第3a款特別規(guī)定了關于數(shù)字經濟相關市場界定的標準,例如前文提及的雙邊平臺網絡效應和公司對網絡平臺的數(shù)據訪問。[16]無疑,德國反壟斷法立法的完善使早先德國聯(lián)邦卡特爾局假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即臉書在提供“使用戶能夠與其朋友和家人聯(lián)系”[17]這一服務的相關市場中占有支配地位。為避免產生“玻璃紙謬誤”亦同時對社交網絡市場上的企業(yè)“依據服務類型將其區(qū)分為:諸如LinkedIn、Xing這一類的職業(yè)網絡服務;又如WhatsApp及Snapchat等消息傳遞服務以及其他社交媒體進行了區(qū)分。”[18]其次,從案件的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方面來看,依德國《反限制競爭法》第19條第二款及第三款規(guī)定了在相關市場存在有效競爭的情況下,禁止企業(yè)利用其支配地位強加其它企業(yè)接受可能無法要求的條件或價格。[19]在此種語境下,臉書網絡平臺收集用戶數(shù)據這一行為基于其大量的用戶不僅實現(xiàn)了對市場另一邊廣告商的吸引,更在吸引廣告商的過程中依前文提及的鎖定效應及沉沒成本提高了行業(yè)壁壘,繼而鞏固了其在相關市場的支配地位[20],無疑,其行為在反壟斷視閾下是該當?shù)?。最后,臉書公司對客戶個人信息收集的濫用行為極可能導致條約102條與歐盟《通用數(shù)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e Protection Regulation)》的競合。基于“歐盟《通用數(shù)據保護條例》不同于之前對個人隱私保護的Directive 95/46/EC,該法規(guī)無需經歐盟成員國轉化而直接生效于整個歐盟區(qū)域內”[21]這一前提,該對用戶數(shù)據的收集行為無疑將Facebook至于雙重管轄之下。雖然該案中“歐洲法院采用了相稱性測試,以評估所審查條款和條件的合法性,并且并未提及競爭法以外的規(guī)范”[22],但《通用數(shù)據保護條例》無疑對占支配地位的網絡平臺收集用戶信息濫用行為提供了反壟斷法以外的全新路徑。
四、結論
無庸置喙,在社會主義法制體系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一方面基于我國產業(yè)政策的支持,網絡平臺的蓬勃發(fā)展,網絡平臺因其功能的實用性及服務的創(chuàng)新性為大眾生活提供了極大的便利,諸如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京東等互聯(lián)網巨頭競爭亦愈加激烈;而另一方面,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雙邊市場、網絡效應、鎖定效應以及高昂的服務轉換成本等經濟學現(xiàn)象導致了一種在互聯(lián)網行業(yè)中常見的“贏者通吃”現(xiàn)象”[23]。首先,我們應認識到在歐洲統(tǒng)一市場內的反壟斷法亦不完美,整個歐盟一體化的進程在某些程度上甚至可以視為是通過歐盟法院(Court Justice of European Union)基于其合法性(Legitimacy)依諸如Costa v ENEL、Van Gend en Loos v Nederlandse Administratie der Belastingen等這樣的典型案例緩慢推進的,那么我國有無必要以指導案例的方式來避免法律頻繁更迭所導致的反壟斷法不安定性?筆者認為其更合適的進路在于通過執(zhí)法機構的靈活性以及在司法層面上對網絡平臺濫用市場支配行為的認定方式來實現(xiàn)對網絡平臺的反壟斷規(guī)制。其次,面對我國外延較為模糊的反壟斷法而言,司法實踐中很難依據相關法律實現(xiàn)對網絡平臺的反壟斷規(guī)制,競爭政策與互聯(lián)網產業(yè)政策無疑在網絡平臺如何進行反壟斷這一問題上并未達成共識。目前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第12條對相關市場的界定仍止乎于傳統(tǒng)的地域市場和產品市場等界定方式,雖然在新近發(fā)布的反壟斷法的征求意見稿第三章濫用市場支配地位中加入了對互聯(lián)網經營者的認定,同時指出對互聯(lián)網領域經營者具有支配地位還應當考慮網絡效應、規(guī)模經濟、鎖定效應等因素,然而我國的反壟斷法是否真如某些學者所提出的反壟斷法律法規(guī)對新興網絡平臺規(guī)制需要“法固因時而異”的思考?在此種語境下,相關市場與支配地位作為反壟斷體系的一個重要的前提,兩者之間的證成亦存在相應的邏輯,筆者認為不應唯立法至上,鼓吹法律萬能論。最后,參酌歐盟基于現(xiàn)有反壟斷法對網絡平臺規(guī)制的案例,無疑有助于進一步回答在舊有架構下如何迎接新興產業(yè)的挑戰(zhàn),換言之,通過對歐盟相關案例實證分析可為我國反壟斷法提供立法以外更為靈活的解決路徑。正如我國學者劉光華[24]所指出的:“我們需要找到轉型中國反壟斷法與西方制度經驗之間的嫁接點”,本文以相關市場及市場支配地位界定作為網絡時代的“嫁接點”,望能為我國反壟斷法枝繁葉茂而盡一份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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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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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顧曉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