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興東

前所未有的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世界，帶來日趨嚴峻的經濟和人道主義危機。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世界各國都不同程度面臨抗疫“公共品”的嚴重不足。很多政府和社會全力開動戰(zhàn)時模式，但依然力不從心。已經成為當下全球疫情震中的美國尤其如此。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擁有強大能力的幾大美國超級科技巨頭卻始終缺乏表現，沒在廣受關注的“科技抗疫”層面釋放能量。直到前幾天，谷歌和蘋果宣布聯手啟動一項新冠病毒追蹤項目，打造“美國版健康碼”，才開始第一次刷出了“存在感”。

與1918年那次大流感相比，現在的人類已進入了網絡時代，全球上網人口已經超過世界總人口數的一半，可謂真正進入了網絡生活。迄今為止，對抗病毒最有效的手段依然是最原始的社交隔離。但跟百年前相比，現在的不同是當全球大多數人被隔離在家，他們同時也被強行切換到了某種意義上的網絡生存模式。毫無疑問，科技巨頭們?yōu)槎惚苓@場疫情的人們提供了最關鍵的網絡基礎設施，當然它們也從中找到了新的發(fā)展機遇。在全球經濟面臨大衰退之際，在新興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面臨資本投入等巨大生存壓力的時候，科技巨頭們可以說是為數不多能夠抵擋疫情沖擊的幸運者了。

但在谷歌和蘋果行動起來后，很多人馬上注意到，相對于中國幾家大的科技公司在疫情暴發(fā)之初就以自己的方式助力抗疫，美國科技巨頭們行動好像慢了很多。在日益慘烈的美國抗擊疫情一線，原本可以更早地在這場抗疫大戰(zhàn)中勇立潮頭、擔當更重要角色的它們卻一直沒有挺身而出。

現在谷歌和蘋果終于打破了這種沉寂的局面令人欣慰，但也令人思考。為什么這么說？首先，因為這些科技巨頭有著極為強大的資本力量。蘋果、亞馬遜、微軟、谷歌、臉書等都是市場價值達到萬億美元級的企業(yè)。在與新冠疫情有關的社會救助以及疫苗研發(fā)等很多方面，都能做出巨大貢獻。

隨著疫情全球蔓延尤其在美國不斷加重，掌握著巨大資本力量的科技巨頭及其創(chuàng)始人、管理者們也已開始有所行動，比如推特聯合創(chuàng)始人兼首席執(zhí)行官杰克·多爾西計劃捐贈10億美元用于與新冠疫情有關的救助項目。亞馬遜創(chuàng)始人杰夫·貝索斯將向美國食物賑濟中心捐贈1億美元。戴爾公司創(chuàng)始人邁克爾·戴爾也承諾為全球救助行動捐贈1億美元。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同樣承諾捐贈類似金額，用于疫苗研發(fā)以及為核酸檢測、隔離和治療支付等費用。

其次，更重要的是，這些科技巨頭真的有能力和資源發(fā)揮重大作用，畢竟，事實已經證明這次抗擊疫情亟需科技引領。

以這次谷歌和蘋果聯手打造“美國版健康碼”為例，目前全球移動設備幾乎都構建在蘋果iOS和谷歌安卓系統這兩大平臺上。兩者超過40億用戶，超過世界人口一半以上。它們掌控的用戶數量，尤其這些用戶的實時動態(tài)數據，是任何一個政府、任何一家運行商或者組織和企業(yè)都難以企及的。

第三，這些巨頭本身都有強大的抗擊疫情的技術儲備。其手段是政府和社會不可替代的。比如，2008年，也就是谷歌剛剛推出安卓系統還遠未成氣候的年代，谷歌就基于其穩(wěn)定的搜索數據流，推出了流感趨勢追蹤系統，追蹤流感、AIDS、禽流感、非洲殺人蜂等傳染性疾病，宣稱可以早于美國疾控中心（CDC）兩個星期獲得結果。當時曾經轟動一時。而2012年，人們基于推特信息流就推出了追蹤疾病和預測流行病暴發(fā)的各種應用。但在這次疫情暴發(fā)和蔓延以來，這些科技巨頭反而還沒什么特別的表現。

歸根到底，今天的這些科技巨頭已經事實上成為人類社會工作、生活甚至國家治理的重要基礎設施，而不再僅僅提供單純的應用與服務。作為網絡時代新型基礎設施的建設者和運行者，它們通過掌控十億級用戶實時動態(tài)的數據，事實上掌控了用戶和社會的“私權利”和“公權力”。美國科技巨頭的“不作為”和“少作為”，顯然有著自己的利益考量。它們在這場疫情暴發(fā)當中沒有挺身而出，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擔心因此暴露它們實際掌控的超級“權力”和“能力”。比如，谷歌和蘋果聯合的項目就是在最底層的操作系統層面入手，介入用戶的數據。這當然會涉及敏感的隱私問題以及網絡安全問題，觸及“潘多拉”盒子，還會觸碰關于公私之間敏感的邊界和權利問題。

但無論從科技創(chuàng)新的人類使命，還是從企業(yè)的社會責任看，在人類危難的關鍵時刻，企業(yè)利益的算盤都不應該被放到首位。作為非常時期的非常舉措，美國科技巨頭們擔心的問題，也都可以找到解決辦法。比如非常時期甚至是戰(zhàn)時狀態(tài)，美歐國家用戶是愿意讓渡部分隱私的，國家法律也有特殊情勢下例外的制度安排。坐擁巨大的能量和能力，科技巨頭們與其繼續(xù)躲著藏著，不如在這種時刻積極主動，走到世界各國抗擊疫情的第一線，全面施展自己的力量。

超級科技巨頭的社會責任和使命與商業(yè)利益的平衡問題、制衡問題，將會是未來長期的焦點問題。但此時此刻，它們需要優(yōu)先考慮承擔更大的社會責任！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這是形勢使然，時代使然。▲

（作者是浙江傳媒學院互聯網與社會研究院院長，全球互聯網口述史【OHI】發(fā)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