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隆
乖聾巴人啞,但擅長烹飪,尤其做得一手好魚。他能把魚做出百十道色香味俱全的魚菜來。他烹魚有一絕,即每條魚不去鱗,只在魚肚開一個小孔,用鐵鉤片在內(nèi)一攪一拉,魚肚子里的東西被掏得干干凈凈,待一番翻滾油炸之后,外觀焦嫩,但金光閃閃,人口一嚼,魚刺魚骨魚鱗全人口即化。
這還不算什么,更絕處是把一條魚炸到一定火候,人的嘴巴對著魚嘴巴深深一吸,尚未凝固的魚肉,便趕趟子般溜進了人的肚子。這種新奇的吃魚方式,人親吻了魚嘴之后,魚便只剩下一具空殼。
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旦沒魚,乖聾巴也沒辦法了。
這不,天一冷,大雪把整個艾葉灘古鎮(zhèn)蓋得嚴嚴實實,旭水河被冰封住了,魚便斷了貨。
乖聾巴搓著手,從木窗縫里看著外面,天灰蒙蒙的,雪下一個月了,還投有停的意思。
街上沒有一個人,旭水河白茫茫一片。
乖聾巴拿起旱煙桿,裝進一些煙葉子,對著爐火吧嗒吧嗒地抽著。一縷縷煙霧慢慢升騰,彌漫開來。乖聾巴的思緒在煙霧里穿行,仿佛看到了妻兒被日本人殺害的情景,日本人挑破了妻子肚子,用刺刀扎著腹中的胎兒……
一滴滴眼淚從他臉上滑落,乖聾巴恨恨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暗罵了自己一聲“孬種!”
這時,一個騎匹高頭大馬的日本人鉆進魚館,趾高氣揚地指著乖聾巴說:“山田太君說他快半個月沒吃魚了,你晚上送一條過去!”乖聾巴彎著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想打手勢告訴日本人:旭水河冰封快一個月,沒人打魚了,哪還有魚做呢?可他瞄了一眼日本人腰上長長的佩刀,又膽怯了,只得連連點頭。
日本人見乖聾巴答應了,拍了拍乖聾巴的肩膀又翹大拇指,說:“你的,大大的良民!”然后走近儲魚池看了看,轉(zhuǎn)身出門,跳上了馬,踢碎了一地的雪花。
乖聾巴看了看儲魚池,里面只剩十幾條小鯽魚,這是給街東頭馮三的老婆準備的。馮三的老婆生了孩子,沒奶。這冰天雪地的,馮三想盡法子也弄不來魚,急得直哭。乖聾巴想到自己苦命的媳婦和孩子,就打著手勢說:“我送給嫂子幾條魚。”
乖聾巴準備把僅剩的那十幾條小鯽魚送給馮三的老婆,可現(xiàn)在日本人來了,若把魚給了日本人,自己就失信于馮三了??扇羧菒懒巳毡救耍蜎]了。
乖聾巴左右為難。
黃昏漸漸降臨,艾葉灘一片迷蒙。只有北風打著呼哨卷著雪花漫天飛揚。
乖聾巴的心如這北風一樣冰涼,這時,山寺的鐘聲一波一波地在云煙似的旭水河上空蕩漾。遠處,一個黑影飛快地來到乖聾巴面前,乖聾巴一見是馮三,馮三對乖聾巴耳語了幾句,乖聾巴倏地站起,披上吐絮的舊棉衣,帶上十幾條小鯽魚,翻身上馬朝山寺奔去。
這是一座古寺,住持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和尚。老和尚一見乖聾巴,便帶他走進寺院的伙房,扒開柴火,露出一個地窖。順著木梯下到地窖,昏暗的燈光下,只見一個傷勢很重的八路軍戰(zhàn)士躺在地窖的干草上,旁邊坐著游擊大隊長鐵軍和六七個游擊隊員。
乖聾巴提了一包面粉一小包白糖回到魚館,在廚房忙活起來。不一會兒,他用面粉及各種配料給山田做成了一條大鯉魚,兩三斤重,有頭有尾,有鰓有鰭,鱗片清晰,魚香四溢……
乖聾巴送去時,山田住在據(jù)點里,與人邊飲酒邊欣賞著日本的歌舞,照例他要乖聾巴先嘗,他怕乖聾巴下毒。一群日本人吃著乖聾巴的大鯉魚,贊口不絕,山田吃后狡猾地說:“旭水河都冰封一個月了,打魚的打不到魚,你的魚不是魚,假的廠乖聾巴在旁,哈哈大笑起來,一絲鮮血從嘴角流出。山田抽出長長的佩刀咆哮著:“你的支那豬,良心大大的壞,你那十幾條鯽魚哪去了?不說,死啦死啦的?!?/p>
山田舉起的佩刀還沒落下,一股鮮血從他口里涌了出來,他頭一歪,倒下了。
外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評論:
一個抗日戰(zhàn)爭的老題材。因為這類的小說、電視劇汗牛充棟,要寫出新意非常不容易。這篇小說獨辟蹊徑,從“做魚”的特殊角度,選擇一個新鮮的故事,就把老題材寫出了新意?!凹亵~”的細節(jié)很巧妙:不僅是表現(xiàn)人物的手巧,更主要從他戲弄鬼子的特殊角度,寫出了他的大義凜然、高貴的民族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