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媛
瑟瑟寒風卻吹來冬的暖陽,那就是2019年歲末在山東省會大劇院舉行的一場極具溫度的舞蹈專場——云門舞集與陶身體劇場交換作。兩個優(yōu)秀的舞團,三位頂級的著名編舞家,互相交換舞團編舞,以舞者的身體為載體進行不同于舞團舞者以往訓練風格的編創(chuàng),使我們看到了一種固有的自我與新元素的碰撞,帶給了我們一場視覺盛宴。
“交換作”分為三個作品,分別是鄭宗龍為陶身體舞者編創(chuàng)的《乘法》;陶冶為云門舞者編創(chuàng)的《12》;以及林懷民為云門舞者編創(chuàng)的《秋水》。作品《乘法》動作簡約,透過不同數(shù)量舞者之間的組合、移動和拆分,變幻無窮,像作品的名字一樣,九位舞者通過多重的變換組合,從1開始,以幾何倍數(shù)進行增長,進行節(jié)奏與組合人數(shù)的變化,作品中運用于無形的技法以及舞者們身體之間的默契配合,無不使我們贊嘆。作品《12》以12位舞者行云流水的動作,似是在呼喚陶冶記憶中瑞典山頭所見快速流動的彩云,在陶身體劇場的作品中,與大地的接觸磨合是我們常見的風格,在這部作品中亦是如此。最后一個作品是林懷民先生的《秋水》,2015年秋天,林懷民先生在京都修學院離宮附近山區(qū),看見河川清澈,水流潺潺,紅葉漂浮,歸來后創(chuàng)作了這出寧靜之舞,借助自然環(huán)境,來實現(xiàn)動作與意境之間的聯(lián)系,使觀眾能夠通過舞蹈作品,來進行審美聯(lián)想。編舞家在進行舞蹈作品創(chuàng)作的時候,最高境界便是要達到一種“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的藝術境界,而林懷民先生無疑將這種境界發(fā)揮到了極致。
所謂意境,是指屬于主觀范疇的“意”與屬于客觀范疇的“境”二者結合的一種藝術境界,是指抒情性作品中所呈現(xiàn)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形象系統(tǒng),及其所誘發(fā)和開拓的審美想象空間。舞蹈藝術美學的構成中主要有兩大支柱,即舞蹈藝象和舞蹈意境。所謂的舞蹈意境,主要指的是舞蹈藝象首先必須具有抒情性,然后在舞蹈逐步推進的過程中將那種虛實結合、情景交融的舞臺想象系統(tǒng)展現(xiàn)得酣暢淋漓,并且還將激發(fā)和拓寬欣賞者的審美想象空間。[1]舞蹈的意境在舞蹈作品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當觀者沉浸在舞蹈作品當中時,或許會體會到作品想要傳輸?shù)幕钴S著的生命律動和無窮韻味,作為觀賞者在解讀一部優(yōu)秀的舞蹈作品的時候,必然會因為作品所營造出的某種意境,從而引起美的享受以及情感上的共鳴。在舞蹈作品的觀賞中,我認為最簡單直觀的便是視覺器官帶給觀賞者的一種審美愉悅,正如上文中所提到的虛實相生中的“實”,它是可以直接被人們肉眼所見的,它可以是舞臺布景、裝潢等舞美所帶來的強大視覺沖擊;可以是極致的身體律動帶給觀眾的一種感嘆;可以是舞蹈演員在舞臺中的隊形流動變換所帶來的一種自然流暢的美的體驗……更為深層而高級的,便是舞蹈作品所蘊含的某種文化底蘊所帶給觀者的一種內心的洗滌,從而形成一種更為深邃、更具有審美想象空間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這便是虛實相生中的“虛”,它并不是直觀可見的,而是需要人們通過審美聯(lián)想與想象來進行體悟。
云門舞集與陶身體劇場交換作,使我們在看完直呼有趣、過癮之余,也讓我們如同置身空谷,忘卻一切嘈雜與喧囂,享受這片刻的自由與寧靜。那么,在一部舞蹈作品中,意境究竟該如何營造呢?在觀看完云門舞集與陶身體劇場交換作之后,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以這部“交換作”為例,我認為首先可以通過舞蹈的本體——身體,來營造一種超脫、順暢、綿綿不盡的意境。舞蹈藝術是一種物態(tài)化的審美意識。它以人體的姿態(tài)、造型為手段,在舞蹈動作的各種矛盾運動中,通過有意味的形式創(chuàng)造意境、抒發(fā)感情。在舞蹈的外部形式中,歷史地沉淀了不同時代、不同社會的人們對主客觀世界的改造。在這里,社會生活的內容失去了本來面貌,而與人體動作的抽象形式統(tǒng)一在一起。因此它既是人類一代代社會實踐活動的抽象與升華,又是人類審美感受與理想的物化和具象。[2]在《乘法》和《12》中,使人印象最深的便是舞者對于動作的不同的詮釋,兩個舞團的舞者以及編舞家們利用不同風格的舞蹈所碰撞出的火花,鍛造出了別樣的身體語匯,他們摒棄了所有情緒情節(jié),淡化身份性別,歸于舞蹈的本體,將舞者的身體開發(fā)到極致,自然而然地將舞者身體的靈動融入進了創(chuàng)作當中,用抽象的動作營造出了一個具有幻象性的意境空間,那種動作的純粹以及每一處肢體末梢的細節(jié)的處理,精妙而又準確地抓住了觀眾的眼球,那行云流水般的身體的律動,不同節(jié)點的扭轉組合與四肢軀干的移動變化,雖沒有像是中國古典舞那般大開大合,也不像中國民族民間舞那般具有強烈的地域性、裝飾性和表演性,但卻依舊能夠給觀眾帶來一種美學上的震撼以及心靈上的觸動。作品《乘法》和《12》都是在以舞蹈的本體來營造意境,特別是在《12》中,12位舞者一個接一個地出場,他們的表演場地被限制在了由一道道白色光束所組成的矩形光區(qū)中,猶如在一個密閉的空間,使觀眾能夠更加聚精會神地觀賞舞者身體的律動,舞者用不同的舞蹈動作,在地面上以氣息和脊椎的運動帶動著自己的身體進行移動,起伏輾轉,彎曲扭動,無拘無束,收放自如,松弛而又柔軟,進行著盡情的肢體的釋放,極簡、重復、圓的運動在舞者身上顯得十分和諧。毋庸置疑,舞蹈作品離不開舞者的身體,如果不動用身體,那就無法稱之為舞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舞蹈本體就是舞蹈意境的營造工具。在《乘法》和《12》中,舞蹈編導通過運用大量具有抽象性以及不同于常規(guī)人們腦海中肢體運動軌跡的舞蹈動作,加之舞蹈演員流暢飄逸的身體質感,營造出了一種使人看起來比較虛幻而高級的意境,由于這兩部作品并不具有情節(jié),觀者在觀賞舞蹈作品時,就始終不會脫離舞蹈本體,這些完全形式性的舞蹈動作,恰恰是最能體現(xiàn)舞蹈的美學意義的,所以說,舞蹈本體對于意境的營造是十分重要的。
其次,基于舞蹈本體之上的更深層次的一種方式,便是借助某些哲理或文化,觸及到觀眾的內心,從而營造出恬淡、唯美、生命靜好的意境。袁禾老師曾提到:“中國舞蹈總是將個體與主體、人與自然融合為一,始終滲透著哲理的情感,滲透著歷史和宇宙意識,并且總是有意無意地要體現(xiàn)這樣一種情思。如此,它也就總是不自覺地創(chuàng)造著意境,那種物我兩忘、情景交融的意境。它并不過分注重個體的絕對表現(xiàn),或者說不刻意地張揚那個自我,而是在整體意象和意境的營造中,啟發(fā)人們去體悟超越單個自我的更為深刻的意蘊?!盵3]與借助舞蹈本體所營造的意境不同的是,深邃文化所營造出來的意境,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也并不是人工的刻意為之,而是通過編創(chuàng)者對于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以及對于人生的思考,以舞者的身體為輔助工具,自然而然形成一種無形的空間環(huán)境,它超出了舞蹈動作本身所形成的“象”,將觀眾帶領進入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當中,我認為,“交換作”中的《秋水》便是如此。林懷民先生的作品向來具有較為濃重的中國傳統(tǒng)色彩,從傳統(tǒng)中汲取一些元素而去體現(xiàn)文化的內涵,營造出東方美學所特有的一種意境。林懷民的編舞是文學性的,這緣于他之前是一名作家的身份,在云門的舞蹈中,動作和舞者都是承載意義的符號,其象征意味和詩性往往濃縮在提示性的標題中。[4]《秋水》將自然山水的生命和靈氣與人的生命情感相關聯(lián),將身體與動作相融合,拋棄繁雜多變的舞蹈動作以及華麗的舞臺布景,以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取而代之,五位舞者在舞臺上身著素衣,自由地穿梭流動,林懷民先生心中那京都的河川和紅葉,似乎全部融合在了舞者的身體之中,舞臺后方的LED屏幕中“流水”的變化,似乎也在傳遞著“時間”這一概念,河水逐漸褪去,舞者似飄零落葉般流動,給人以無限遐想。在觀賞完林懷民先生的作品之后,除了舞蹈動作的流暢之美,留給我們更多的是作品想要傳遞的思想情感,相較于前兩部作品,我認為它多了一份厚重感,它直達我們的內心深處,使我們能夠得到心靈的凈化,甚至是對于靈魂和生命的感悟,讓我們能夠真正地沉靜下來,去細細地體悟作品所蘊含的人生哲理,真正走進《秋水》所營造出的那種歲月滄桑、生命靜好的意境。
感謝三位大師所帶來的這部“交換作”,使我在享受那份自由與寧靜的同時,能夠靜下心來進行思考,也更加能夠堅持著去探索、去追求舞蹈藝術最本真的東西。上述所提到的觀點可能不夠全面,對于這些問題,我也會在今后的學習中進行不斷地探尋與反思。
注釋:
[1]李雪.淺論舞蹈藝象的意蘊與意境[J].戲劇之家,2013(09):129.
[2]呂藝生.舞蹈學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215.
[3]呂藝生.舞蹈學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55.
[4]吳維憶.由舞蹈身體解讀物性及劇場性——以《工作》和《稻禾》的對照為例[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9(02):38.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