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強
自古以來,中國就多出隱士,且喜與垂釣結(jié)下不解之緣。
在中國歷史長河里,真正的隱士高人,當(dāng)屬嚴子陵。他不屬于姜太公愿者上鉤式的功利性垂釣,也不是柳宗元那種萬念俱灰的郁悶與孤獨的垂釣,更不是厭世與頹廢,促使他意志喪失,無賴與鄉(xiāng)野為伍的垂釣,而是以一種是非判斷、審時度勢、適時取舍的睿智做出的一種人生大轉(zhuǎn)移。我覺得,這是他的一種生存策略的精確篩選,與對生存危機感的正確解讀。走向隱士、垂釣山水、修身養(yǎng)性,與山水對話,與深邃的天道對話,洗練明澈的心魄,讓他進入了另一種積極的人生境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自由屬性。千百年來,隱士可以說是前仆后繼,層出不窮。隱士的一脈相承是不可忽視的文化現(xiàn)象。山水的清幽與靈性,人與魚的智斗與纏斗的意境,時空上的遼闊性、神秘性、單一性與可持續(xù)性,都給嚴光提供了最佳的外部條件,也契合了他早期道家修學(xué)的精神實質(zhì)。
嚴子陵鐘情于終隱富春江,顯示了他獨到的眼力與心智的抉擇力。他太懂得終身隱居一個地方的地理配置。他選擇七里灘(后改為嚴陵瀨)作為隱居地,充分展現(xiàn)了他靈敏的山水嗅覺。嚴陵瀨地處百里富春江風(fēng)景最優(yōu)美的江段,被稱之為“富春江小三峽”。古人這樣寫道:“連山夾岸,負勢爭高,青崖翠發(fā),同眉點黛,綠水平潭,清潔澄綠,游魚細石,直觀無礙,云影嵐光,山水互映,畫圖徐展,幅幅佳美?!彪[居在如此絕美的風(fēng)景畫廊中,猶如生活在世外桃源里。與其說是隱居,還不如說是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窗。令人稱奇的是,在富春山腰有兩塊巨石東西對峙著,高百余米,孤峰峙起,聳立千仞,俯瞰大江,一覽無余。東石上一塊大石坪,為嚴子陵釣魚處。后來成了著名的嚴子陵釣臺。孟浩然游后,賦詩贊嘆:“釣磯平可坐,觀奇恨晚來?!笨梢?,嚴子陵釣臺成為富春江標(biāo)志性景觀和歷史遺跡,并不是徒有虛名。從某種角度上講,很難說清楚到底是清麗奇絕、雄偉靈秀、碧波迷離的富春江成就了嚴子陵的靈性與盛名,還是嚴子陵造就了富春江豐富內(nèi)涵的隱士文化,或者說是垂釣文化。我很多時候會受困于,垂釣與隱士糾纏在一起的同質(zhì)化的成因。有一點可以肯定,山與水的品質(zhì)與走向,決定了隱士的動機、意向、高度與成就。
秀麗脫俗的富春江,像閨中少女的深情眼眸,在時光深處靜靜流淌著。誰都料想不到,嚴光的到來徹底改變了它的文化屬性。從此,一條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便與一個歷史名人緊緊連在了一起。山注入了文化的基因,水有了靈魂的洗禮。值得注意的是,嚴子陵釣臺雖然因嚴光的垂釣聞名古今,然而,歷史上對他垂釣的奇聞軼事,卻記錄甚少,因而當(dāng)時知道的人并不多。直到范仲淹任睦州知州時,在嚴陵瀨旁邊建立釣臺和子陵祠,并撰寫了《嚴先生祠堂記》,里面寫道:“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眹雷恿瓴乓浴案唢L(fēng)亮節(jié)”聞名于天下。此后,嚴子陵釣臺似乎成了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代名詞。
一個東漢名士以遁世逃離官場糾纏,以垂釣裝飾生活質(zhì)地,打發(fā)時光,讓世人津津樂道,到最后,人們仰慕嚴子陵釣臺,只關(guān)乎于他的處世哲學(xué),報以高山仰止的贊嘆,而無視于他的垂釣故事。這是非常有意思的文化現(xiàn)象。這一點從歷代文人墨客拜謁嚴子陵釣臺的眾多詩文里,得以窺見一斑。古代像這樣的釣臺很多。為什么唯有嚴子陵釣臺引來了那么多圣人先賢前去瞻仰,并留下不計其數(shù)的詩、辭、文、論、贊?可見,嚴子陵在古代隱士文化中的卓越地位。眾所周知,古代入仕是許多人一生的追求與夢想。為什么看起來甚是消極的不仕隱居,卻得到后人的追捧?人們或許是好奇于,一個皇帝的同窗好友,且得到帝王的不二青睞,卻無視前程似錦,榮華富貴,放著千人求、萬人慕的事不干,卻偏偏要跑去避世隱居,做什么一介布衣,熱衷于鄉(xiāng)野人的垂釣,分明是有悖于常理。用現(xiàn)代人的話來說,是作死,是不可理喻。名與利、富與貴,這些在常人眼里生命攸關(guān)的事情,應(yīng)是一個人活在世間的價值所在。然而,在隱士那里功名利祿只是一縷云煙,被視為糞土。他們追求的是生命的自由、靈魂的質(zhì)地、思想的純潔。他們這種念天地之悠悠,舍我其誰的獨立人格,是許多人敢想不敢做的。他們創(chuàng)造出的獨具魅力的隱士文化,在中國歷史進程中,始終扮演著一種靈魂出竅的角色。
隱士或許是一種無為的浪漫,仕途的解鎖,而在我的眼中,隱士其實很簡單,就是“人各有志”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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