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曉玨

【摘 要】在陀氏的《地下室手記》中，不論是第一部分地下人宣泄式的哲學論述自白，還是第二部分地下人想從遭遇之事尋求論證，都體現(xiàn)了地下人微妙的矛盾心理。本文依托地下人飽滿的雙重形象，分析其人性的矛盾：自由與理性、善與惡、廉價的幸福與崇高的痛苦，并給予有關(guān)矛盾人性的當代思考。

【關(guān)鍵詞】地下人;人性;矛盾心理;當代思考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6-0212-02

《地下室手記》作為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簡稱“陀氏”）成名前最具爭議的畢業(yè)作品，是陀氏五部曲（《罪與罰》《白癡》《群魔》《少年》《卡拉馬佐夫兄弟》）的總序，也是陀氏從人道主義關(guān)懷轉(zhuǎn)入深層哲學思辨，開始復調(diào)與狂歡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折點。“地下人”年約四十，受過教育，曾是失意官吏，后經(jīng)坎坷并受盡屈辱，棲居于彼得堡雜亂陰暗的地下室;為人性情怪僻、愛逢場作戲，卻又能洞察人事、拷問靈魂;雖追求個性自由、憧憬“一切美與崇高”，但又逆來順受、自甘墮落、甚至凈做壞事，與世人同流合污。地下人是兩極對立的矛盾體，地下室就像每個人心中存在的最陰暗的角落，是人性矛盾心理的藏身之處。

一、自由與理性

“我是一個有病的人……我是一個心懷歹毒的人。我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人?！雹?教科書式的地下人獨白從三連否定自我開始：否定生理、否定心理、否定外貌?？此坪喴笍氐淖晕移饰鰧⒌叵氯说谋举|(zhì)暴露在陽光下，但這真的是地下人自我意識的所有嗎？就像洋洋灑灑的光透過地下室的窗戶真的能照亮其全貌嗎？然而這不僅不是自我意識的全部，就連自我意識也算不上，因為無論是“壞人”“好人”“小人”“君子”，還是“英雄”“臭蟲”，全都是社會理性給人貼的標簽，作為一個想要隨心所欲的地下人，自然是拒絕社會定性的，因為地下人不會變成任何人，也因其拒絕成為社會標簽而與社會的軍官、實干家格格不入。

地下人承認理性是個好東西，認為其能夠滿足人的理性思維能力?？沙酥鈩e無他用，人的愿望是整個生命的表現(xiàn)，包括理性和自我滿足的利益。在不濫用并適可而止使用愿望時，它與理性可能一致，但從個人利益的角度來講，愿望多半與理性背道而馳，有意識的理性不足以自我愉悅，反而無意識的“胡作非為”“隨心所欲”才是對人性的快慰。生活中常常有滿嘴仁義道德、品行優(yōu)良的理性主義者，他們想要以身作則，示范一個好人的人生目標，僅僅為了向他人證明理性的合理性，但是內(nèi)心卻有克制不住的私欲，誰能保證這樣的理性主義者是一絲不茍的理性，沒有想要解放的愿望？“活的生活”需要自由的人性解放，而不是根據(jù)“二二得四”的自然規(guī)律循規(guī)蹈矩，因為“二二得四已經(jīng)不是生活，而是死亡的開始”②。

然而絕大多數(shù)人在理性主義的強權(quán)下被迫放棄自由意志，在物質(zhì)層面和精神層面被動接受，拋棄了創(chuàng)造性和思辨性，當社會人被同化，那些天馬行空的想象、不務正業(yè)的創(chuàng)造開始被看作是破壞理性的萬惡之源。相比當時的過于理性，被理性捆綁，到了現(xiàn)代卻是理性缺失的局面。物質(zhì)文明的高度發(fā)達使人的私欲推向高潮，過于自由的言論將這個時代的信用推向風口浪尖。時代在更迭，人類文明對于自由與理性的認知也在變換，任何一個時代不能接受單獨的自由和單獨的理性，兩者的矛盾與對立并不是目的。

二、善與惡

地下人在《手記》中將人定義為“忘恩負義的兩腳動物，他的主要缺點是一貫的品質(zhì)惡劣，一以貫之”③，在處于最清醒狀態(tài)、最能意識一切“美與崇高”、分辨善惡之時，地下人沒有去踐行善行，而是做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事，越是意識到美德與善，越是深陷卑鄙作惡的樂趣不能自拔。因此他樂于報復，不惜借錢也要去妓院尋歡作樂，而在妓院遇到麗莎的那一刻，地下人似乎找到了一個傾吐的對象，又或者終于找到了一個比自己還低下的人，總之他將自己不愿意承認的貧窮、落魄、自卑在麗莎面前暴露無遺，一方面感慨自己因道德敗壞、環(huán)境缺陷在地下室追求虛榮和憤世嫉俗而蹉跎一生，另一方面同情麗莎無奈出賣靈魂的悲慘，想要 “用熱情的規(guī)勸，從迷誤的黑暗中，救出一個墮落的靈魂”④。

“他們不讓我……我沒法做一個……好人！”⑤地下人終于說出了他最無奈又絕望、宣泄式的自白?；叵胨氖噍d環(huán)境的摧殘、無盡的屈辱嘲諷，地下人意識到太多，幾乎成了病，不是不懂善，不是不能行善，而是不敢，因為屈辱這一能夠蕩滌一切的最厲害、最痛苦的意識，讓地下人望而生畏，以至于在麗莎愛的告白面前，無情地推開這不該屬于自己意識的感情，代之以嘲諷和精神施虐，就好像在把多年來受到的屈辱施以一個發(fā)泄的對象，想要找回丟失的尊嚴，但事實往往是地下人又一次的自虐。

古人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⑥“善”可謂是世間品德最為簡單、又最為困難的事，因為善的代價小到微不足道，大到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乃至生命。惠及大眾、卻一人承擔所有的惡意，真正的善談何容易，而社會階級的高低似乎限制了善的施行，身處低位的人本一心向善，卻因環(huán)境的熏染、屈辱的侵襲變得相信善無善報，于是開始惡言相向、惡行待人;身居高位的人或因行善積德達此官職，卻可能抵制不住欲望忘記初心，從此假公濟私、貪污腐敗，成為表面行善，背地作惡的毒瘤。何為善、惡？何為好人、壞人？沒有一個唯一的標準。善惡本無源，人性集合了善與惡，每個人都會有保護當前利益，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而心生“歪念”的時候，至于做與不做，那又是個人的選擇，所謂“性相近、習相遠”，不同的環(huán)境、立場和個人主觀差異對人性善惡的認知頗有影響。

三、廉價的幸福與崇高的痛苦

“什么更好——廉價的幸福好呢，還是崇高的痛苦好呢？”⑦ 這是地下人提出的自認為無聊的問題。

地下人想要不被打擾的安靜，寧可出賣全世界、讓全世界完蛋，也要喝上茶，并為自己的境遇找了一個借口“我窮，但我高尚”。他曾質(zhì)問，為什么只有正常的積極的東西，比如幸福，才對人有利呢？人們也許同樣喜歡苦難，也許受苦和幸福一樣對人有利呢。因此，他雖心腸歹毒，但身處官位時，拒絕一切賄賂;雖不看病，但尊重醫(yī)學和醫(yī)生。然而在他成為純潔的麗莎心中的“圣人”時，地下人愈發(fā)覺得自己營造的“圣人”氛圍讓自己受盡羞辱，最終撕掉“圣人”的假面，回到習慣的地下室。其實，地下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根本不是地下室好，而是他一直渴望的卻無論如何又達不到的東西更好！自卑與自大的雙重矛盾，最終讓他與向往的崇高的痛苦無緣，更是連廉價的幸福都沒有了。

廉價的幸福似乎是滿足物質(zhì)上的溫飽，不需要精神上的自我滿足;而崇高的痛苦則是一種寂寞，是圣哲才有的寂寞，而一個絕頂?shù)氖ト?，不屑于與他的同胞為伍，甚至不愿埋骨鄉(xiāng)梓。人活著的狀態(tài)有三種：生存、生活、生命。有的人為了生存茍且偷生又或是勤懇勞作;有的人不愁溫飽，游覽山川，將生活獻給熱愛之事;而最后一種狀態(tài)似乎高處不勝寒，凡夫俗子無法企及。至于廉價的幸福、崇高的痛苦，哪一個更好呢？想必是沒有答案的，只求人性在矛盾中能夠?qū)で笞钍孢m的狀態(tài)，活得自在。

四、結(jié)語

陀氏塑造的地下人及其《手記》雖是虛構(gòu)的，但是世間之大，人性之復雜，必定存在著這樣的地下人，興許是千千萬萬個。地下人自我的狂歡戛然而止并不是結(jié)束，我們從中可以窺探到人性的矛盾并不是一種缺陷，而是一種真實存在，正如黑格爾所言“存在即合理”，無論身處哪一個時代，人性的矛盾都值得思考，思辨并不是為了尋求消解矛盾的方法，而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注 釋：

①②③④⑤⑦陀思妥耶夫斯基著，臧仲倫譯.地下室手記[M].漓江出版社，2012.

⑥老子.道德經(jīng).

參考文獻：

[1]陀思妥耶夫斯基著，臧仲倫譯.地下室手記[M].漓江出版社，2012.

[2]陳世東.雙重人格下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從“撞墻”與“承認墻”的矛盾中看《地下室手記》[J].文教資料，2007（7）.

[3]丁世鑫.自由與理性——《地下室手記》主旨探微[J].棗莊學院學報，20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