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進才
(河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 石家莊050024)
2016 年7 月,河北柏鄉(xiāng)縣文保所趙獻堂等先生在龍華鎮(zhèn)十五里鋪村光武廟遺址附近拓寬公路時,于舊路基的涵洞內發(fā)現兩塊不規(guī)則的青石質殘碑。碑均厚27厘米,寬67厘米。其中一塊高67 厘米,上款陰刻小字“明萬歷四十八年”,中心陰刻大字“漢光武”,下款陰刻小字“知柏鄉(xiāng)”?!拔洹弊窒虏坑袣埲保▓D一,1)。另一塊高89 厘米,中心陰刻大字“斬石人處”,下款陰刻小字“立”。“斬”字上部有殘缺,“人”字下、“處”字上有殘泐,“立”字之上可見“亅”殘存(圖一,2)。碑下面有榫,上寬31厘米,高11厘米。由此可知該碑是柏鄉(xiāng)縣著名的地標性碑刻——“漢光武斬石人處”碑,所發(fā)現的兩塊殘碑是碑的主體部分。筆者根據趙獻堂先生提供的拓片和柏鄉(xiāng)在線尚耕發(fā)布的照片[1],盡力收集資料,考證立碑時間及立碑人,考察該碑產生的歷史背景,梳理其社會影響,探究其多方面的價值,以請教于方家。
圖一 柏鄉(xiāng)縣出土明代“漢光武斬石人處”殘碑拓片
作為柏鄉(xiāng)縣著名的歷史文化名片,“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在前人詩文中多有記錄,現代書籍中也多有涉及,但其立碑年代有多種不同說法:一為“元和三年(86)劉秀孫漢章帝所立”說,以邢臺地區(qū)公路史志編寫委員會編《邢臺地區(qū)古代道路史(送審稿)》[2]和柏鄉(xiāng)縣交通局編《柏鄉(xiāng)縣公路交通史》[3]為代表;一為“乾隆御書說”,如趙志均主編的《柏鄉(xiāng)縣志》[4]和尹虎彬的《劉秀傳說的信仰根基》[5]。另有人僅確認此碑為“明代石碑”[6,7],但明代共270余年,此說較為籠統。
殘碑的出土,明確了立碑年代是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且因這一年比較特殊,有三帝、二年號,立碑時間還可以定得更具體: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駕崩[8],其子明光宗于八月初一即位,“以明年為泰昌元年”[9];明光宗“九月乙亥朔,崩于乾清宮”[10],其子明熹宗九月庚辰即位后,九月庚寅規(guī)定“八月以后為泰昌元年,明年為天啟元年”[11]。由此可知,該碑立于萬歷四十八年八月以前。
各類史志、詩文中均未記載立碑者,殘碑上“明萬歷四十八年”“知柏鄉(xiāng)”等字提供了尋找立碑人的線索。與“萬歷四十八年”相關的柏鄉(xiāng)知縣有兩個人,一是當時的在任知縣喻思恂,二是喻思恂的繼任蘇繼歐。筆者認為,立碑者當是喻思恂,原因如下。
一是時間吻合??滴酢栋剜l(xiāng)縣志》卷三《官職志·知縣》載:“喻思恂,榮昌進士。萬歷四十六年任?!K繼歐,許州進士。萬歷四十八年任?!盵12]乾隆《柏鄉(xiāng)縣志》卷八《縣令表》[13]、光緒《趙州屬邑志》卷二《名宦》[14]、民國《柏鄉(xiāng)縣志》卷七《縣令表》[15]所記二人任職時間與之相同。而萬歷《棗強縣志》卷二《名宦》則記“喻思恂,(萬歷)四十八年任”[16],乾隆《棗強縣志》卷四《職官》[17]、嘉慶《棗強縣志》卷五《職官表》[18]有相同記載。另外,柏鄉(xiāng)縣署正堂“左立題名一通,萬歷四十八年知縣喻思恂立”[15]68??芍K繼歐接替喻思恂任柏鄉(xiāng)知縣和喻思恂出任棗強知縣均在萬歷四十八年。
民國《柏鄉(xiāng)縣志》收錄的明李標撰寫的《柏鄉(xiāng)縣令題名記》曰:“(萬歷)丁巳,蜀喻公來宰是邑,……下車即悉意振刷,一洗曩來弊政而維新之,甫期月而柏鄉(xiāng)大治?!燃叭d,當事者以公才優(yōu),柏鄉(xiāng)不足究公,乃移調棗強。瀕行,顧邑署中無題名片碣,后來評善敗者將無從稽,爰礱石為碑,以鐫諸令君姓名?!盵15]73因喻思恂為四川榮昌縣人,故稱為“蜀喻公”。據此可知,萬歷四十八年,在任柏鄉(xiāng)知縣喻思恂在得知將調任棗強知縣后,策劃、樹立了“柏鄉(xiāng)縣令題名”碑,故其有時間謀劃鐫刻“漢光武斬石人處”碑。
二是行為符合。首先,喻思恂萬歷“四十六年來宰柏鄉(xiāng)。多德政,尤振興學校,改泮池于欞星門前,又分建道德坊于池之左右。校士立社,自為督課,屆期親往命題。館餼必腴,其貧不能婚葬者岀粟佽之。后置學田三十余畝,會調繁廣川去,留俸金遣學博置買”[13]卷六8b,離任前再樹立一通“漢光武斬石人處”碑,也是為其“多德政”錦上添花。還有,喻思恂對柏鄉(xiāng)很有感情,后來路過柏鄉(xiāng)縣時受到了官員與百姓的歡迎,慨然作詩曰:“兩年柏邑初為令”,“喜聞車馬勞粗息,細說瘡痍苦尚長。寄意叟童休悵望,有緣重與說甘棠”[12]370。再則,喻思恂當時已經任職二年多,人地熟悉,樹立一通碑刻輕而易舉,而蘇繼歐初來乍到,人地陌生,因此立碑者當為喻思恂。
三是字形接近?!皾h光武斬石人處”殘碑第二塊下款“立”字之上的“亅”字形與喻思恂的“恂”字最后一筆相合(圖二),而與蘇繼歐的“歐”字相差太遠,由此亦可推斷立碑者當為喻思恂。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漢光武斬石人處”殘碑第一塊下款“知柏鄉(xiāng)”下、第二塊下款“立”字上,當補上“縣事喻思恂”或“縣事蜀喻思恂”,立碑者當是萬歷四十八年(1620)在柏鄉(xiāng)縣擔任知縣、即將調任棗強知縣的四川榮昌人喻思恂。
“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產生,既有悠久的民間傳說因素,又受到晚明崇古思潮的影響,還有高邑、柏鄉(xiāng)兩縣關于漢光武帝劉秀即位處爭論的現實需要等,諸多因素構成了其歷史背景。
光武廟,又稱劉秀廟、光武祠、漢光武祠、漢世祖廟等,位于柏鄉(xiāng)縣龍華鎮(zhèn)十五里鋪村西,現已毀棄,附近有千秋亭遺址。建武元年(25)六月己未,漢光武帝劉秀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即位壇祭天稱帝,漢章帝元和三年(86)“三月丙子,詔高邑令祠光武于即位壇”[19]155?!逗鬂h書》李賢注引北魏酈道元曰:“(千秋)亭有石壇,……壇之東,枕道有兩石翁仲,南北相對焉”[19]22,指千秋亭石壇(即漢光武帝即位壇)東有兩個石人[20,21]。后石人被遷移到漢光武廟前,天長日久,有人將漢代石人與漢光武帝劉秀聯系在一起,又虛構、演化出漢光武斬石人的傳說,并逐漸添加、黏附、匯合、傳播,內容日益豐富,現在已很難說清這一傳說產生于何時何人。
圖二 “漢光武斬石人處”殘碑
目前所見較早記述這一傳說的是南宋出使金國、途經柏鄉(xiāng)的使者。
宋孝宗乾道五年十二月十八日(1170年1 月11 日),樓鑰記載:“有二石人,皆腰斬道旁。俗云:光武欲北渡滹沱,有二人捧漿以進,行數里,恐追襲者得其蹤,復還斬之?;蛟疲阂褂龆耍瑔柾静粦?,怒而斬之,已乃石也。”[22]375次年,范成大《光武廟》詩序曰:光武廟,“在柏鄉(xiāng)北,兩壁有二十八將像。廟前有二石人,皆自腰而斷,俗傳光武夜過,以為生人,問途不應,劍斬之云”[22]418。
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二月十九日,周輝記載:“柏鄉(xiāng),本春秋晉郭〔鄗〕邑之地,漢光武即位于鄗之南。六十里至趙州,道經光武廟,有二石人首橫于路,俗傳光武欲渡河,二人致餉,慮泄其蹤,乃除之。又云,遇二人,問途不答,怒而斬之,已而皆石也。”[22]428
宋寧宗嘉定四年十二月十七日(1212 年1 月22 日),程卓記載:從柏鄉(xiāng)“北行二十里許,光武廟在道旁,壁繪二十八將,皆左衽。廟前二石人腰斷,俗傳光武經過,遇道上人,問途不應,以龍輝劍斬之”[22]449。
由上,傳說故事當在南宋使金使者之前就已經存在,他們的記載使傳說從北方傳到了南方,從柏鄉(xiāng)走向了全國,也就有更多的人參與到完善、添加行列中來。漢代石人與漢光武帝斬石人傳說結合在一起,既使?jié)h代石人得到了解釋性說明,也使傳說有了具體的載體,增強了傳說的可信性。因為有身首異處的漢代石人,漢光武斬石人傳說發(fā)生地被固定在柏鄉(xiāng)。樓鑰和周輝都記載了兩種不同的版本,說明當時故事尚未定型。限于以上四人的使者身份和行程錄的體裁,他們都是用三言兩語記述了故事梗概,而沒有細節(jié)描述。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眾口流傳,故事的內容、情節(jié)逐漸完善,傳播范圍越來越廣。
宋金以來還有一些與漢光武斬石人傳說相關的詩詞。如宋范成大曰:“云臺列像拱真人,野老猶夸建武春。不用劍鋒能刜石,冰河一瞥已通神?!盵22]418金趙秉文的詩“舊物余翁仲,荒祠老祝巫”[23],鐫刻在光武廟前的石碑上,明朝人還能看到。元代王惲言:“奉詔趨龍朔,驅車過鄗南。壇傾余里陌,廟古老松杉?!盵24]元編修劉惪淵曰:“當時若指鄉(xiāng)關路,留得全軀到至今?!盵25]
明嘉靖皇帝崇古尚奇,喜歡以古官銜稱呼大臣。王世貞指出:“世廟好用古官名,又最重典禮,故于貴溪、分宜、鉛山、華亭、泰和、常熟、興化諸公,往往傳旨稱大宗伯、太宰?!盵26]上有所好,下必從之,朝廷上下逐漸形成的“今職古銜”的風氣,成為崇古思潮的組成部分。
嘉靖、萬歷年間復古風遍及朝野,求古之心益重,好古之人益眾,編寫史書風氣日盛,實錄、國史編纂成果豐碩,府州縣志編修數量驟增,家譜、族譜也修纂成風。與此同時,古代名人故里、重要歷史事件發(fā)生處等歷史文化資源的爭論、爭奪層出不窮,如諸葛亮躬耕地南陽、襄陽之爭即起于嘉靖年間。又如董仲舒故里之爭,“《漢書》稱董仲舒廣川人,而廣川地大,今山東德州,直隸景州、棗強縣,皆其故地,故三邑皆祀董子,皆有董子故跡。其作志書,皆自以董子為鄉(xiāng)人。德州斥景州之牽引,景州斥德州之附會,棗強又出而斥二州之影占,數百年來,喧如聚訟,迄今未有所歸”[27]541,而嘉靖二十一年(1542)景州知州李寶廷編成《董子故里志》六卷,被清人稱為“郡邑志乘,錮習相仍,紛紛為無益之爭,皆其所見之小也”[27]541。但明清的州縣官員們仍然相互效仿、爭奪,樂此不疲。
柏鄉(xiāng)縣與高邑縣,春秋時代都屬于晉國鄗邑。戰(zhàn)國時代,鄗邑先后隸屬中山國、趙國,秦為邯鄲郡鄗縣,西漢為常山郡鄗縣。建武元年(25),劉秀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筑壇祭天稱帝,鄗縣隨之改為高邑縣(今河北柏鄉(xiāng)縣固城店鎮(zhèn)有鄗城遺址),冀州刺史治所駐于此,并將柏鄉(xiāng)侯國并入高邑縣。北齊天保七年(556),高邑縣治遷至房子縣東北(今河北高邑縣高邑鎮(zhèn))。隋開皇十六年(596),析高邑縣置柏鄉(xiāng)縣,古鄗城與千秋亭留在柏鄉(xiāng)縣境內。明代,高邑縣好事者把高邑城南的千秋臺說成是漢光武帝登基所筑,寫入《高邑縣志》,后為天順《明一統志》采納,自此挑起了柏鄉(xiāng)、高邑兩縣關于漢光武帝即位處之爭。地方志、碑刻等成為兩縣爭論的載體,正德《趙州志》中的《柏鄉(xiāng)縣志》《高邑縣志》分別記載了有關遺跡[25],各自申述千秋亭與千秋臺是漢光武帝即位處的理由。嘉靖十五年(1536),高邑知縣周至德撰寫《千秋臺碑志》,并鐫刻在千秋臺碑碑陰,樹立在千秋臺上[28]。在這種背景下,漢代石人和漢光武斬石人傳說就成為與漢光武即位處相關的重要證據。
嘉靖四十一年(1562),柏鄉(xiāng)知縣王楷重修光武廟后,請褚宦撰寫了《靈石賦》,記曰:“柏鄉(xiāng)治北十五里鋪,亭之側有石焉粗肖人形,截然中斷。世傳光武斬石人處,舊有廟與記。今廟既圯壞,碑亦斷仆,磨滅半不可讀。嘉靖己未(1559),邑使王公以帝王盛跡詎宜泯沒,乃復為一室,繪世祖暨功臣之像,更立碑以志之。命曰:靈石,常歷考史冊,此事俱不載,豈以不經而見黜歟!且帝之阨于王郎,阻于沱水,麥飯豆粥,往來于燕趙之間者,固戰(zhàn)場也。其在此時,諒不為誣。夫標準以經事者,司牧之職也;篇章而永貽者,詞人之事也?!盵29]卷一18b—19a賦中王楷所言把史實與傳說、官員職責和文人角色分得很清楚,知道漢光武斬石人是民間傳說,雖然荒誕不經,但有著廣泛的社會影響,因此請褚宦撰寫《靈石賦》鐫刻上碑,以增添漢光武帝即位處在柏鄉(xiāng)的佐證。
隆慶元年(1567)刊行的《趙州志》在關于柏鄉(xiāng)縣、高邑縣的建置沿革中記述了古鄗城、千秋亭遺址,明確了漢光武帝即位處的具體地理位置,并與柏鄉(xiāng)光武廟相聯系,又以按語的形式說明高邑千秋臺非光武即位處的理由,批 判 了 光 武 斬 石 人 的 故 事[29]卷一3a,17b—20a。萬歷四年(1576)刊行的《柏鄉(xiāng)縣志》亦申述了漢光武帝即位于柏鄉(xiāng)的說法。但是,萬歷二十三年(1595),高邑知縣金四科主持編纂的《高邑縣志》依然認為“高邑名改自東漢始,千秋臺屬之明甚?!兑唤y志》纂自國初,去元未久,郡志修于隆慶丁卯,邑志修于萬歷丙子,孰是孰非,必有能辨之者”[30],仍然主張依據成書較早的天順《明一統志》記載,將漢光武帝即位處定在千秋臺。
回應挑戰(zhàn)成為柏鄉(xiāng)人的責任,柏鄉(xiāng)知縣理所當然地成為爭論的推動者。萬歷四十八年(1620),柏鄉(xiāng)知縣喻思恂利用鐫石立碑昭示天下的形式,在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旁的柏鄉(xiāng)光武廟前樹立起“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為申明漢光武帝即位處在柏鄉(xiāng)添加佐證,為傳播漢光武帝即位處在柏鄉(xiāng)增加載體。上承嘉靖年間柏鄉(xiāng)知縣王楷重修光武廟、請人撰寫《靈石賦》之舉,下啟清乾隆年間柏鄉(xiāng)知縣鄭鎮(zhèn)在千秋亭樹立“漢光武帝千秋亭遺址”碑的措施,萬歷四十八年樹立的“漢光武斬石人處”碑正處于承前啟后的時間節(jié)點上。
千秋亭即位壇旁、柏鄉(xiāng)光武廟前曾樹立有東漢圭頭碑、唐代開元碑及宋、金、明等各代碑刻: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曾記有東漢圭頭碑;北宋趙明誠的《金石錄》著錄有兩通唐碑,漢碑已不見;南宋樓鑰的《北行日錄》記述唐碑、宋碑各兩通;明人著述中金碑還見于記載,唐碑、宋碑已不見。民國《柏鄉(xiāng)縣志》卷首“圖表”留下了漢光武廟前明代“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照片(圖三),記載了“光武斬石人處”,并注明來自“舊志”[15]134。從照片看,碑體高度比光武廟的院墻稍高,當在兩米以上,碑首為弧形,碑身為長方形,碑座為較高的方形,“漢光武斬石人處”7 個大字清楚,小字不能識別。
因該碑樹立在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旁的柏鄉(xiāng)光武廟前,引人矚目,人們的相關記載、評論和詩頗多,均成為今天反映該碑社會影響的證據。
清順治七年(1650)三月初七日,清初三大儒之一、直隸容城(今屬河北)人孫奇逢記載:“大石橋早發(fā),過光武斬石人處。德元自合作天子,何必高談斬石人。文叔生平元謹厚,誤憑圖讖卻遺真。晚宿柏鄉(xiāng)?!盵31]其對于傳說和相信圖讖持批判態(tài)度。
乾隆十九年(1754)三月,學者、山東滋陽(今山東兗州市區(qū))人牛運震記載:“過柏鄉(xiāng)縣,宿趙州。柏鄉(xiāng)城北有光武廟,傳為光武斬石人、筑千秋臺處。廟前有大石人四段,首足異處,劍痕宛然?!盵32]
光緒二十八年(1902)七月三日,學者、直隸武強(今屬河北)人賀葆真記載:“柏鄉(xiāng)北十五里,有漢光(武)帝祠碑,曰:光武斬石人處,又碑曰:漢千秋亭遺跡?!盵33]記述了柏鄉(xiāng)光武廟前的兩通標志性碑刻,視“光武斬石人處”碑為光武帝祠碑。
康熙年間,官至大學士、直隸真定(治今河北正定縣正定鎮(zhèn))人梁清標于《柏鄉(xiāng)道中拜漢光武祠》詩中自注:“舊傳斬石人處”,詩曰:“千年石像臥蒿萊,舊鬼啾啾雨夜哀。莫怪蕭王多瑞應,曾聞隆準斬蛇來?!盵34]梁清標把漢光武帝的諸多瑞應與漢高祖斬白蛇聯系起來,認為是開國皇帝引導輿論的方式,也是神化、圣化帝王的手段。
乾隆二十七年(1762)五月,湖南鄉(xiāng)試正考官、嘉定(今屬上海)人錢大昕曰:“石人傳誕妄,麥飯話艱辛。”自注“有碑大書‘光武斬石人處’”[35]。
圖三 民國時期漢光武廟前的“漢光武斬石人處”碑(民國《柏鄉(xiāng)縣志》)
乾隆年間,官至安徽布政使的直隸安州(治今河北安新縣安州鎮(zhèn))人陳惪榮路過柏鄉(xiāng),謁光武廟,“系馬荒村讀古碑,碑題劍斬石人處”,“柏鄉(xiāng)北十里許,相傳為漢光武斬石人處,廟貌巋然,庭中有石人二,高數尺,風雨剝裂其形僅存。按《后漢書》遺此事,豈在王郎兵變時與!抑父老傳聞之誤也”,聯想到“憶昔王郎猶未滅,豺狼滿地龍蛇結。下博城西遇老人,滹沱一夕冰如鐵。此事傳聞真與誤,帝王自有神靈護。一劍能叫金石開,大飛電掣雷霆怒”[36],相信漢光武帝斬石人自有其真實性。
嘉慶十五年(1810)十一月十四日,典四川鄉(xiāng)試的翰林院編修、湖南安化人陶澍返京時途經柏鄉(xiāng),記述“出柏鄉(xiāng)二十里,有光武斬石人處。相傳世祖為王郎所追,夜迷失道,聞人語,問之不答斬之,乃石人也。與高祖斬蛇事相類,而史氏不載”[37]。
道光十七年(1837)二月十二日,途經柏鄉(xiāng)光武廟的湖廣總督、福建侯官人林則徐記載:“又十五里劉秀廟,廟內祀光武像,有碑題云:‘光武斬石人處’,其地即十五里鋪也?!盵38]
道光年間,知府、浙江嘉興人沈濤言:“今柏鄉(xiāng)光武廟,古千秋亭遺址,廟有二石人半身,俗傳光武斬石人處?!庇衷唬骸啊朵嫠ぐ厝斯馕鋸R》詩‘舊物余翁仲’,是金源士大夫已知俗說之不可信矣?!盵39]
同治十一年(1872)二月初八日,官至戶部掌印給事中、湖北黃岡人(治今湖北武漢市新洲區(qū))洪良品記,從柏鄉(xiāng)縣城“又行二十里,有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在路西”[40]。
光緒二十七年(1901)六月,負責監(jiān)修順德府南陽村尖站行宮、江蘇江陰人陳毓瑞記,從趙州“行五十里,有劉秀廟,內則石人身首異地,即漢光武斬石人處”[41]。
明崇禎十年(1637)三月,詩人、桐城人姚孫棐詩曰:“王者勃焉興,百靈所呵護。石人兩要領,何當一劍怒。醉斬當道蛇,中夜哭老嫗。文叔赤帝裔,神異自相遇。天授非人力,二帝一語具。君不見風雪滹沱河,詭說冰堅車已渡。”[42]把漢光武斬石人與漢高祖斬當道蛇等聯系起來,認為是“天授非人力”,這是中國古代君權天授觀的具體體現,也是無可奈何的說辭。
清初,詩人、浙江鄞縣(治今浙江寧波市鄞州區(qū))人周容詩序言:“柏鄉(xiāng)南三十里有大石人斷野草中,旁樹碑云:漢光武斬石人處?!痹娫唬骸按迦藗骺焓拢胬砘恼_?!盵43]所言地理位置方向、距離均有誤,柏鄉(xiāng)光武廟應在柏鄉(xiāng)城北十五里,而非城南三十里。詩文則批評了村人相信斬石人事而不分辨事情的真?zhèn)巍?/p>
康熙年間,詩人、江蘇溧陽人彭桂的《初蓉閣詩·過王郎城經漢光武斬石人處》曰:“不道斬蛇基業(yè)盡,廟門猶有石人頭?!盵44]
康熙年間,詩人、直隸清苑(治今河北保定市清苑區(qū))人陳僖詩曰:“天心猶在漢,十世復中興。豈有石能指,翻憐劍可憑。盜星應蟄伏,王氣合龍升?!盵45]
康熙年間,詩人、山東曲阜人孔貞瑄詩曰:“石丈承天問,云何不對揚。至煩剸象劍,小試斬蛇鋼。白水真人出,赤符漢運昌。卻憐翁與仲,狼藉路旁僵?!盵46]
柏鄉(xiāng)文人在關于該碑的詩中則帶著一種鄉(xiāng)邦的自豪感。魏裔仍詩言:“五年塵靖同驅鹿,一劍石分類斬蛇。”“路旁遺像獨千古,野廟傾頹噪晚鴉?!盵12]420—421魏裔京詩曰:“瑞發(fā)舂陵應赤伏,群雄芟刈復皇圖。心推銅馬聲名振,即位鄗南氣概殊。漢代威儀存古廟,東京事業(yè)委平蕪?!盵12]421而趙修的詩在敘述了漢光武帝功業(yè)后,又說“道旁斷石傳聞久,笑問當年事有無”[12]429,讓讀者自己判斷漢光武斬石人的有無。
近代詩文作家、河南太康人王新楨詩言:“驅車柏鄉(xiāng)道,中興溯光武。手提三尺劍,收拾漢家土。堅冰渡滹沱,麥飯進蕪蔞。迷路忽逢人,問之不能語。拔劍斫之斷,驚天逗秋雨。為笑李北平,一射但沒羽。君看此神奇,何難靖妖虜?!盵47]
“文人墨客過其地者,往往抒為詩詞,徘徊憑吊而不能去”[13]卷三11a,以詩抒發(fā)他們的情懷,表達他們的看法,相關作品很多,恕不一一列舉。
清朝初年,小說家、江蘇長洲(治今江蘇蘇州市區(qū))人褚人獲記載:“邯鄲道旁有石碣,云‘漢光武斬石人處’。今石人猶在,首足異處,真似刀斫者,然未悉其故。后閱《北轅錄》載:趙州南光武廟,有二石人首橫于路。俗傳光武欲渡河,二人致餉。慮泄其蹤,乃除之。又《趙州志》云:‘光武夜至趙州南迷路,聞人語,問之弗應,見二人侍立,怒斬之,其人急走。熟視之,乃石也。’”[48]邯鄲道,又作邯鄲路,既指具體的邯鄲一帶的道路,又可比喻為求取功名的道路、仕途之路,此處“邯鄲道”當是“柏鄉(xiāng)道”①明董其昌著《容臺集·詩集》卷三《柏鄉(xiāng)道中寄張蓬玄中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第103頁),清王文清撰《王文清集·鋤經余草》卷七《柏鄉(xiāng)道中過金雞店》(岳麓書社,2013年,第205頁),上述兩書都有“柏鄉(xiāng)道”的記載,可知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柏鄉(xiāng)縣段稱為“柏鄉(xiāng)道”而不稱“邯鄲道”。之誤。
外國使者入京朝貢、出京游歷,路過柏鄉(xiāng)也留下了相關資料。如紹治元年(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越南阮朝使者李文馥言:“五里,光武遺跡,有光武斬石人處碑?!盵49]
隆慶元年(1567)刊行的《趙州志》是筆者目前所見比較早以“光武斬石人”為條目記敘其事的地方志:“光武斬石人 在柏鄉(xiāng)縣北十八里。野史云:漢光武夜至趙州南,迷路聞人語,問之弗應,見二人立旁,怒拔劍斬之。其一急走,熟視之乃石也?!盵29]卷一18b同時指出:“按野史所記與宋周輝《北轅錄》所載略同,似可憑信。但光武乃不嗜殺人之君,豈有逢人私語驟問不對遽斫其首者乎?況是時已渡河北,耿純諸將望風景附,何至夜行而迷路也,事涉矯誣,不可不辨。”[29]卷一20a指出了光武斬石人的“矯誣”,實為虛妄。
隆慶《趙州志》雖是官書,但不是上級的檄文命令,因此高邑、柏鄉(xiāng)兩縣漢光武帝即位處的爭論一如既往?!皾h光武斬石人處”碑的樹立,將傳說變成了具體的場所、地點,突出了其佐證漢光武帝即位于柏鄉(xiāng)的作用,并影響了后來地方志中的記述。如乾隆《柏鄉(xiāng)縣志》載:“《本州志》光武斬石人處。野史云:漢光武夜至趙州南迷路,聞人語問之弗應,見二人立旁,怒拔劍斬之,其一急走,熟視之乃石也?!盵13]卷二3b表明資料來源于《本州志》,實際上隆慶《趙州志》僅記為“光武斬石人”,當是根據萬歷四十八年“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增加了“處”字。之后的光緒《趙州屬邑志》卷一《古跡》作“漢光武斬石人處”[14],同治《畿輔通志》卷一七七《古跡略·祠宇三》作“俗傳光武斬石人處”[50],民國《柏鄉(xiāng)縣志》卷一《地理·古跡》作“光武斬石人處”[15],等等,省州縣志輾轉抄錄,均直接或間接地受到了“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影響。
以上學者、官員、詩人、小說家、方志編纂者等,身份不同,觀察視角不同,運用的著述體裁不同,記載的詳略不同,對于“漢光武斬石人處”贊揚、否定、批判等的評價也不同,體會、說法各異,但作為留存至今的“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社會影響的反映,這些資料彌足珍貴。
朱劍心認為,金石資料的價值,“可以證經史之同異,正諸史之謬誤,補載籍之缺佚,考文字之變遷”[51]。具體到柏鄉(xiāng)出土的明“漢光武斬石人處”殘碑,雖然只有十幾個字,卻具有多方面的價值。
柏鄉(xiāng)縣,隋開皇十六年(596)置縣,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鄗縣故城歷史悠久,劉秀千秋亭即位影響深遠,萬歷四十八年(1620),知縣喻思恂在柏鄉(xiāng)光武廟前樹起了“漢光武斬石人處”碑,與漢光武廟、漢代石人組合成了一個整體,利用其位處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旁的優(yōu)勢,向人們訴說著漢光武斬石人的神奇?zhèn)髡f,傳達著漢光武帝即位于此的歷史信息。自此,至光緒三十二年(1906)三月初八日京漢鐵路全線通車運行,“漢光武斬石人處”碑與光武廟、石人等組合,憑借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為南往北來的人們所矚目,并被傳播到四面八方,名副其實地起到了柏鄉(xiāng)歷史文化名片和地理標志性碑刻的作用。
但也應當看到,“漢光武斬石人”是虛構的民間傳說,“漢光武斬石人處”更是無中生有的地點,因此也引發(fā)了一些批評。魏裔介認為“其說似近荒唐”,又以漢高祖斬蛇相類比[52],這是柏鄉(xiāng)人對于“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自我批判與辯解。該碑也成為嘉慶《高邑縣志》編纂者用來攻擊柏鄉(xiāng)的軟肋:“今柏鄉(xiāng)城北十五里有光武廟,柏鄉(xiāng)人遂以此當之,并訛傳有光武斬石人故跡,此事信史不載,尤屬荒唐,其出于附會可知。”[53]同治《畿輔通志》則引用沈濤《瑟榭叢談》所言“是金源士大夫已知俗說之不可信矣”[50],民國《柏鄉(xiāng)縣志》亦指出“此說不足信也”[15]651,參與漢光武帝即位處爭論的高邑、柏鄉(xiāng)縣志編纂者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了共識。
柏鄉(xiāng)光武廟、漢代石人、“漢光武斬石人處”碑,成為人們緬懷漢光武帝功業(yè)的遺跡、柏鄉(xiāng)歷史文化的標志性設施和漢光武斬石人傳說的載體。人們用行程錄、日記、年譜、詩詞、方志等多種體裁對于“漢光武斬石人處”碑進行記述、評論,借以抒發(fā)自己的思古情懷,留下了珍貴的記錄資料和真切的詩賦篇章,體現了該碑的社會影響。另一方面,這三者也成為這些名人生平履歷中一次經歷的見證,成為其學術研究、詩詞創(chuàng)作的一個對象?!皾h光武斬石人處”碑與歷史名人相互為證,相得而益彰。
“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屬于標志碑,其出土殘碑的上款是皇帝年號,中間豎排“漢光武斬石人處”7 個大字,下款是立碑人信息。明代標志碑基本都有這些內容,只是上、下款略有不同。如:
(1)河北赤城縣云州鄉(xiāng)清泉堡村永照樓門額刻石,中間“永照樓”三個大字由右向左橫排,上款陰刻楷書“天啟六年起七年止”,下款陰刻楷書“防守清泉堡指揮于廷輔立”[54]254。
(2)河北赤城縣馬營鄉(xiāng)松樹堡門額刻石,額題陽刻“松樹堡”三字,下款陰刻“嘉靖丙午肆月吉日立”,兩側邊框上分別鐫刻文字,上款陰刻“防守松樹堡龍門衛(wèi)指揮使張國恩復建”,下款陰刻“萬歷二十九年孟秋吉旦”[54]250??芍T額鐫刻了兩次。
(3)河北遷安縣神威樓門額刻石,楷書,陰刻陽凸“神威樓”三字,上款陰刻楷書“游擊將軍張世忠題”,下款陰刻“萬歷丙申仲夏吉旦”[55]263。
(4)河北遷西縣榆木嶺城百雉門額刻石,門額正中陰刻陽凸“百雉”隸書二字,上款陰刻雙鉤楷書“范陽賈應隆題,海昌周永祜書”,下款陰刻雙鉤楷書“萬歷乙亥蕤賓,涿鹿高應節(jié)立”[55]273。
由上可見,明代標志碑的標志名稱均處于中間顯著位置,大字,運用陰刻、陰刻陽凸、陰刻雙鉤、剔地陽文等多種技法雕刻而成,而時間、立碑人等所在上款、下款并無定規(guī),可以靈活布置,字數不等,行數不限。
“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樹立,既有其產生的社會歷史背景,也是立碑者柏鄉(xiāng)知縣喻思恂的苦心安排。
柏鄉(xiāng)縣是喻思恂的首仕之地,其在任多有德政,“柏民愛戴立祠祀之”[56]。萬歷四十八年(1620),喻思恂在得知即將調任棗強知縣后,除了正常的交接程序之外,還樹立了“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和“柏鄉(xiāng)縣令題名”碑,這兩通碑刻成為喻思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善始善終的體現。
喻思恂請翰林院檢討、高邑人李標撰寫的“柏鄉(xiāng)縣令題名”碑,樹立在柏鄉(xiāng)縣署正堂左側,將明朝以來柏鄉(xiāng)縣知縣的姓名、籍貫、在位時間等鐫刻上石。民國時期編纂《柏鄉(xiāng)縣志》時,發(fā)現柏鄉(xiāng)“肇自隋設縣以后,宰斯土者賢俊不知凡幾,而志籍寥寥莫考,吁可慨已!歷唐宋五百余載僅各得一人,自金之元亦都闕焉勿備。惟明令喻思恂廳壁所紀刻于石者,始秩然可按其名”[15]457,“洪武二年至正統二年,中歷建、永、洪、宣四朝幾七十載,歷任姓氏、里居俱無從考。今只據喻思恂《題名碑》紀之”[15]460??芍駠鴷r期該碑仍在。
歷史記載與民間傳說聯系密切,甚至相互轉化、演變。有些傳說進入了正史,如《史記》與《漢書》中漢高祖劉邦斬蛇的傳說;有些傳說來自于正史,如饒陽縣蕪蔞亭、正定縣麥飯亭、南宮縣大風亭均稱來自于《東觀漢記·馮異傳》《后漢書·馮異列傳》等書。兩者都是歷史記憶,但有真實與虛構之分,有據此可知歷史過程和由此可見歷史人物之影響的區(qū)別。從史學的角度看,“漢光武斬石人處”無疑是虛妄之事,想象之辭;從民間傳說的角度看,則有漢光武帝劉秀的大名與聲望,有柏鄉(xiāng)光武廟的空間背景,有首體分離的漢代石人的存在,又有不遠處漢光武帝即位的千秋亭遺址——虛構傳說有實在的物體支撐,實在物體有虛構的傳說完善,虛實結合,無疑是完美的民間傳說。民間傳說不是歷史,更不能代替歷史,喻思恂對此心知肚明,但他從傳播造勢的角度,利用這一傳說,并與漢代石人相結合,樹立起“漢光武斬石人處”碑,體現出他不同尋常的思辨智慧與行政能力。
從傳播接受的角度看,人有喜好奇特的心理,有探索奧秘的需求,有喜歡怪誕的嗜好,有圍觀特別事物的習慣。真實的記載未必為人們喜聞樂見,神奇的傳說更容易家喻戶曉。民間傳說的漢光武斬石人與柏鄉(xiāng)光武廟、漢代石人相結合,具體體現為“漢光武斬石人處”碑,更增加了可信度,不僅進入了無數親見碑刻者的頭腦,而且通過不同的傳播途徑造成了更大的聲勢。贊頌者揮筆為詩賦是傳播,批判者潑墨著文章也是傳播,從不同的角度擴大和增強著“漢光武斬石人處”碑的社會影響力。另外,簡單明了的故事性語言容易為人們記住,更具有傳播的價值。先秦諸子百家學說的宗旨可歸納為一個字①陳奇猷校釋《呂氏春秋校釋》卷一七《不二》載:“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后?!保▽W林出版社,1984年,第1113—1114頁)宋邢疏《爾雅注疏》卷一《釋詁上》引《尸子·廣澤篇》曰:“墨子貴兼,孔子貴公,皇子貴衷,田子貴均,列子貴虛,料子貴別?!薄踩钤?獭妒涀⑹瑁ㄇ寮螒c刊本)》,中華書局2009 年,第5584 頁〕上述說法雖略有異,但所謂的諸子之貴都是一個字,既是其學派崇尚、重視的特色所在,又是主要闡述的宗旨所在。,古典四大文學名著沒有超過四個字的書名,許多學者治學的宗旨可歸納為一句話①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卷二十《佚文篇》載:“《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虛妄?!保ㄖ腥A書局,1990 年,第870頁)將《論衡》概括為“疾虛妄”三個字。又如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張之洞的“中體西用”論,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胡適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法,顧頡剛的“層累地造成古史”說,張岱年的“文化綜合創(chuàng)新”論等。一句話,幾個字,高度概括,抽象升華,簡單準確,涵蓋了豐富的內容,體現出鮮明的學術特色。,諸多思想學說千頭萬緒可歸結為一句話,如此才能更好地取得傳播廣泛、容易為一般人所記住并接受的效果?!皾h光武斬石人處”碑,僅有7個字,卻因神奇的傳說故事而能夠為人注意、記住并產生社會影響。甚至這7 個字還有人簡化為“光武斬石人處”“斬石人處”等。相比之下,嘉靖四十一年(1562)柏鄉(xiāng)人褚宦撰寫的《靈石賦》碑,有1300 余字,雖然也是講漢光武斬石人的傳說,但曲高和寡,引用者很少。乾隆四十七年(1782)正月柏鄉(xiāng)知縣鄭鎮(zhèn)所立“漢光武帝千秋亭遺址”碑,雖也僅有9個字,但沒有傳奇故事吸引,故而記載的人很少也就可以理解了。看似簡單尋常的“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卻有著漢光武帝劉秀的金字招牌和身首異處的漢代石人等元素,包含著柏鄉(xiāng)歷史文化的積淀,含蘊著獨特的民間傳說,虛實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因其樹立在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旁而很容易為南來北往的人所看到,從而產生了積極的社會影響,不僅體現著立碑者的智慧與用心,其結果或許更超出了立碑者的預期效果。諸如此類,“漢光武斬石人處”碑帶給我們諸多啟迪,也給我們提供了歷史的借鑒,這也許正是“漢光武斬石人處”殘碑的內在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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