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奧菲利婭之死在文本層面上是精神失常導致失足落水，但在深層次上，哈姆雷特與奧菲利婭感情的悲劇具有必然性。奧菲利婭前期可謂愛情至上主義者，這份愛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后期她的瘋狂是被造就的，只因她無力改變現(xiàn)狀，她的死亡是在認清現(xiàn)狀之后做出的自我選擇。

關(guān)鍵詞：《哈姆雷特》 奧菲利婭 女性覺醒

一、哈姆雷特與奧菲利婭的愛情

奧菲利婭是愛哈姆雷特的，只是她的愛太過于隱秘，藏在了與父兄對話時不自覺地對哈姆雷特的維護中，藏在了對哈姆雷特瘋狂的原因的試探中，也同樣藏在了最后類似“殉情”性質(zhì)的自殺行為中。奧菲利婭眼中的哈姆雷特稱得上完美，她毫不吝嗇用最美好的詞語去描繪心中的愛人，哪怕是在他“發(fā)瘋”之后。反觀哈姆雷特，除了幾首情詩，再也看不到他心動的軌跡，他似乎沒有激情，只是“靜靜地預感到一些甜蜜的需要”。也許王子只是需要一位身份地位相當、相貌甜美的可人兒，而這個人并非就是非奧菲利婭不可。

全劇關(guān)于哈姆雷特與奧菲利婭一同出現(xiàn)的場景只有三個。在場景一中，我們可以從奧菲利婭的視角里瞥到哈姆雷特的愛情：“他握住我的手腕緊緊不放……一眼不眨地瞧著我的臉……輕輕搖動我的手臂……他放松了我，轉(zhuǎn)過他的身體……直到走出門外兩眼還注視著我?！?這一系列動作似乎向我們描述了哈姆雷特對奧菲利婭的深情，哈姆雷特似乎是出于某種不得已才會有后面的與這一切判若兩人的行為。場景二中的哈姆雷特一再用語言重傷奧菲利婭：“嗯，真的；因為美麗可以使貞潔變成淫蕩，貞潔卻未必能使美麗受它自己的感化；這句話從前像是怪誕之談，可是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把它證實了。我的確曾經(jīng)愛過你。”哈姆雷特的“佯狂”增加了對話的隱喻性，也給讀者的閱讀造成了困難。有學者指出哈姆雷特的這一段話更多的是為了表達對其母喬特魯?shù)碌牟粷M，而奧菲利婭偏偏不明白，只是不斷去證明哈姆雷特對自己的愛，無意中充當了他人的“棋子”。不管他的用意如何，他的行為都傷害了奧菲利婭。這樣的一種感情是否可以稱得上愛情？或者說，什么才稱得上愛？關(guān)于場景三，筆者選擇了朱生豪先生與卞之琳先生的譯本進行對比。先看朱生豪版：

哈姆雷特 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懷里嗎？

奧菲利婭 不，殿下。

哈姆雷特 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把我的頭枕在您的膝上嗎？

奧菲利婭 嗯，殿下。

哈姆雷特 您以為我在轉(zhuǎn)著下流的念頭嗎？

奧菲利婭 我沒有想到，殿下。

哈姆雷特 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間，想起來倒是很有趣的。

奧菲利婭 什么，殿下？

哈姆雷特 沒有什么（nothing）。

再來看卞之琳版（此版奧菲利婭譯名為莪菲麗亞）：

哈 小姐，我可以躺在你的膝蓋中間嗎？

莪 不，殿下。

哈 我是說，把頭枕在你的膝蓋上面。

莪 嗯，殿下。

哈 躺在姑娘們的腿中間倒是挺美的想法。

莪 什么，殿下？

哈 沒有什么（nothing）。

從“雅”的方面來看，朱生豪的版本更容易為中國讀者所接受。從“信”的層面來講，卞之琳版本更貼近英文原著。卞先生特意給這段文字增添了注釋，說哈姆雷特是在開玩笑，用濫俗的笑話讓別人相信他是真的瘋了。暫且假設(shè)王子心中一直懷著某種正義的、崇高的、關(guān)乎生存還是毀滅的宏偉的目標，而實現(xiàn)這一目標必須裝瘋，包括對一個深愛自己的女性表達輕蔑。在伊麗莎白時期的俚語當中，“nothing”特指女性的生殖器官。肖沃爾特在《代表奧菲利婭：女性、瘋狂及女性批評的責任》中指出：“女性在父權(quán)語言或話語中是沒有固定的代表形象的。她的形象是‘空白（absence）的，是‘流動（fluidity）的，也是‘否定（negativity）的?！惫防滋赜刑嗟膯栴}要去考慮，而在奧菲利婭心中，哈姆雷特是他的一切，這也是她最終選擇死亡的原因之一。

二、父兄與奧菲利婭的親情

在家庭關(guān)系方面，奧菲利婭比哈姆雷特幸運。她的父親和兄弟是在盡心盡力地“維護”她，如父親對女兒的忠告，以及兄長對妹妹的勸誡。然而她的悲劇也源于父兄的“維護”，這一維護使得奧菲利婭喪失了話語權(quán)，她對父兄近乎言聽計從。很多學者指責奧菲利婭變成新王的棋子，不知不覺中欺騙哈姆雷特在先。這對于一個并未經(jīng)歷多少世事、單純的少女而言是不是太過苛刻？她只想陪伴愛人渡過這一難關(guān)，然而，她在他的身上看不到愛。傻傻的奧菲利婭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他的瘋狂是因為我”，以此來證明哈姆雷特對自己的愛情?？墒枪庥屑僭O(shè)還不夠，她無法確認哈姆雷特對自己的感情。她和新王一樣，都希望弄清楚哈姆雷特發(fā)瘋的緣由。但這一次奧菲利婭沒有得到愛的回應，而且永遠都不會了。而大多數(shù)學者卻對哈姆雷特抱有同情的態(tài)度，認為他的憂傷、他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張沛在《哈姆雷特的問題》中提出以下假設(shè)：“哈姆雷特之所以遠走他鄉(xiāng)，與其說是為了求學，不如說是一種自我放逐，目的是為了回避、忘記他那大權(quán)在握的父親的強勢存在?！眲”局胁]有詳細描寫哈姆雷特父親的事跡，我們只能通過劇中人物的對話去想象這樣一位先王。哈姆雷特在劇中擔任了最重要的敘述者的角色，讀者通過他去判斷善惡、忠奸。在進入具體文本閱讀之前，我們就帶有了“先見”，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哈姆雷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他對母親的辱罵是因為母親不守婦道，對奧菲利婭的冷言冷語是因為奧菲利婭不能真正理解他的困境。而事實上，我們對劇中所有的人物都應該保持一種客觀的態(tài)度。

三、瘋狂還是清醒

哈姆雷特的瘋狂是裝瘋，暗地里他卻在尋求復仇的機會，并且逢兇化吉，用計謀巧妙化解一切厄運。而關(guān)于奧菲利婭的瘋狂，人們通常認為她是受到了“殺父兇手是愛人”的劇烈打擊，這是單純的“瘋狂”，并由瘋狂走向死亡?；蛟S奧菲利婭跟哈姆雷特一樣，并不是真的發(fā)瘋，而是想從死亡中尋求解脫，希望通過“瘋狂”免除自己自殺行為的罪惡。劇中人物毫不懷疑奧菲利婭的“瘋狂”行為，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男性中心主義的慣性思維：“奧菲利婭是女性，因其是女性這一固有的弱點，她不會擁有像男性哈姆雷特一樣聰慧地‘佯狂的本領(lǐng)?！?/p>

奧菲利婭并不是一個愚蠢脆弱的女子，我們從她對哥哥的反唇相譏中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有頭腦的女性。同時，她與宮廷權(quán)力之爭幾乎是“絕緣”的。在她的眼中，新王只是哈姆雷特的繼父，是跟她一樣關(guān)心著哈姆雷特的人，她對與他相關(guān)的人也懷著最大程度的尊重。反觀哈姆雷特，他毫不客氣地咒罵奧菲利婭的父親，最后甚至誤殺奧菲利婭的父親，他可曾想過這對奧菲利婭的打擊會有多大？而他在得知奧菲利婭死后，突然跳進墓穴，則顯得很突兀：“四萬個兄弟的愛合起來，還抵不過我對她的愛?！比绻敃r沒有雷歐提斯在場，他是否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說這話是出于感情需要，還是在雷歐提斯面前宣告主權(quán)（你的妹妹是屬于我的，因為“我”愛她）？哈姆雷特問雷歐提斯：“你會哭嗎？你會打架嗎？你會絕食嗎？你會撕破你自己的身體嗎？你會喝一大缸醋嗎？你會吃一條鱷魚嗎？我都做得到?！边@些問法所針對的不像是奧菲利婭的哥哥，而是奧菲利婭的情人，這說明哈姆雷特對奧菲利婭有著極強的占有欲。奧菲利婭對于哈姆雷特而言更像是一件精美的物品，而不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女性?！叭祟愔行闹髁x的突出表現(xiàn)之一就是男性中心主義：出于動物本能，男性渴求擁有對女性的絕對支配權(quán)，于是編造了一套男尊女卑的神話；為了捍衛(wèi)這套秩序的合法性，‘他將‘她描述成了低劣、缺乏理智的‘他者?！惫畔ＥD人如此說道：“男性本性相對優(yōu)越而治人，女性本性相對低劣而治于人。”哈姆雷特也說過：“軟弱，你的名字是女人?！惫防滋鼐哂袝r代的局限性，他也并沒有打破自身局限性的能力。

奧菲利婭的愛情經(jīng)歷了希望——失望——絕望，然而她對愛情本身的思考卻由沉溺走向了超脫。被剝奪了話語權(quán)的奧菲利婭就是“無”，是圓形的空洞，她主動選擇死亡是故事發(fā)展的必然，具有悲劇的必然性。

參考文獻：

[1] 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喜劇悲劇集[M].朱生豪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8.

[2]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M].卞之琳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

[3] 張沛.哈姆雷特的問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 賀祥麟.莎士比亞研究文集[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2.

[5] 何玲曉.女性主義批評視域下奧菲利亞的覺醒[D].西北大學，2015.

作 者： 周醒，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8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