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永貞革新，是為了改變“安史之亂”以來的混亂局面而進行的一場政治革新運動。這場運動以革新派和反對派的斗爭為主，以王叔文集團的失敗告終。從參與人員來看，白居易位卑名小，算不得事件的直接參與者。但他有一部分作品，反映了這一時期的情況；革新失敗后，白居易和革新集團的一部分成員是有往來的，不僅如此，革新派提出的種種舉措，與白居易的政治觀念有很大部分的重合之處。由此觀之，永貞革新這場政治事件和白居易的思想、文學創(chuàng)作之間是有一定聯(lián)系的。

關鍵詞：永貞革新 白居易 詩文創(chuàng)作

白居易不是永貞革新的提倡者和參與者，但是從他的一些作品當中，可以看到他對于這場事件的態(tài)度。在革新失敗、憲宗即位后，白居易和革新集團的成員間不僅有往來，而且有一部分詩文創(chuàng)作。因此，對于白居易這一時期的作品，是有必要進行一番考察的，以求分析白居易和這場政治革新運動的關系。

一、關于永貞革新

在討論白居易和永貞革新的關系前，有必要對永貞革新的歷史背景、革新時期的黨野分派等進行一些交代，以便更好地考察二者的關系。

（一）永貞革新的歷史背景

“安史之亂”是唐代歷史的分水嶺，八年的戰(zhàn)亂中，人力和財力都有著巨大的消耗。此外，以中央集權(quán)為主的體制也受到了很大的破壞。一方面，宦官勢力對于朝局走向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另一方面，地方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過于強大。面對這樣的狀況，改革積弊、樹立新風迫在眉睫，永貞革新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進行的。

1.宦官專權(quán)

宦官專權(quán)是由于皇帝猜忌武將，重用宦官造成的?；鹿僬茩?quán)有一個漸進的過程：貞觀年間，宦官開始充任外使，為以后的動亂埋下了禍端。玄宗統(tǒng)治時期，宦官官階提高，并且開始控制朝政，最為典型的是高力士。到了肅宗時期，宦官的職權(quán)進一步加強，開始以“觀軍容使”的身份加入軍隊。德宗末年，宦官干政的弊端越來越明顯，皇太子李誦深感此惡。順宗即位之后，頒布了一系列政令，其中有關于宦官專政的，可見宦官既掌軍權(quán)，又干預朝政，兩方面危機使得改革迫在眉睫。

2.藩鎮(zhèn)割據(jù)

永貞革新面對的另一重障礙是藩鎮(zhèn)割據(jù)。地方權(quán)力的擴張，超出中央可控的范圍，對中晚唐政治走向有著極大的影響。

唐初，為了治理方便，將全國分為幾道，道又下轄數(shù)州。道的長官所管轄的軍隊，稱為府。這些部隊戰(zhàn)爭時期外出作戰(zhàn)，和平時期在家耕作，他們有著軍民兩重身份。這就是唐初的“府兵制度”。他們不是專職軍人，因此在地方上的勢力很難擴大。到高宗后期，武則天把持朝局，府兵制漸漸瓦解，代之而起的是雇傭兵，地方有了常規(guī)軍隊，地方將領也有了一定的勢力。天寶年間，節(jié)度使的出現(xiàn)使得地方形成了大量的權(quán)利中心，不再統(tǒng)一聽命于中央，最終導致了安史之亂的爆發(fā)。

到了德宗統(tǒng)治后期，宦官權(quán)力越發(fā)不可收拾，和藩鎮(zhèn)割據(jù)兩者產(chǎn)生交織?；鹿賲⑴c地方節(jié)度使的任命，進一步腐化了唐朝政局。永貞革新這場運動，正是統(tǒng)治者和革新派意識到了宦官和地方割據(jù)對唐朝政局的腐化，從而進行的一場革新運動。

（二）永貞革新的黨野分派

就革新的態(tài)度而言，可以將這些參與者分為革新派和反對派兩大派別。在革新派當中，根據(jù)成員的籍貫地域，可分為南人和北人。反對派的構(gòu)成比較復雜，大致可分從宦官、藩帥兩方分析。

1.革新派

初唐政治中，執(zhí)掌大權(quán)的東南人士很少，這與此時“重北輕南”的傳統(tǒng)有關。永貞革新，可以說是南方文士試圖打破北人壟斷政權(quán)的一次嘗試。

革新派人士的籍貫，據(jù)新舊《唐書》載，王叔文、王伾、陸質(zhì)均為東南人士；柳宗元、劉禹錫等雖為北人，卻都因躲避戰(zhàn)亂，有在南方生活的經(jīng)歷；韋執(zhí)誼、李景儉等，要么是關中望族，要么與皇室有關系。由此可見，革新派成員的分布是分散的。在革新后期，韋執(zhí)誼和王叔文對于藩鎮(zhèn)問題、是否立太子以及對待反對派的態(tài)度都出現(xiàn)了很大的分歧，這是革新失敗的客觀因素之一。革新派成員的多樣混雜，是革新難以達成統(tǒng)一意見的阻礙因素。

2.反對派

永貞革新的反對派可以從宦官、藩帥兩個方面分析?；鹿俜矫嬉詣⒇懥粒ň阄恼洌槭祝▌⒐忡纫慌鹿?。地方勢力以韋皋、嚴綬、裴均為主，他們或為德宗舊臣，或為地方一霸，因為不滿順宗的改革，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既有利益，結(jié)成了反對同盟。在朝中，反對派和革新派都有相當部分的支持者，斗爭本是勢均力敵的。然而，地方上藩鎮(zhèn)對反對派的支持，造成革新派實際支持者的薄弱，導致了革新的失敗。

二、白居易與永貞革新的關系

白居易對于永貞革新的態(tài)度，可以從其詩文作品中窺見一二。這些詩文作品，一方面反映了他與革新派成員之間的交往，另一方面展現(xiàn)的是他對反對派的猛烈抨擊。

（一）與革新派的交往

從白居易態(tài)度可以看到，他對革新派是支持和同情的，這種態(tài)度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詩文作品當中。

1.與韋執(zhí)誼

在德宗去世、順宗執(zhí)政的一個月內(nèi)，韋執(zhí)誼由吏部侍郎升為尚書右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白居易上書《為人上宰相書》給韋執(zhí)誼。書中云：“二月十九日，某官某乙謹拜手奉書獻于相公執(zhí)事?！边@封書的主要建議是：勸韋執(zhí)誼明圣聽；接近士人，聽取廣泛的意見。韋執(zhí)誼拜相僅十余日，白居易就積極上書言事，可以看出白居易對時局的關注，以及對于革新派是支持的。

革新失敗后，白居易的一些詩歌反映了他們的境況。如《寓意》第二首：“赫赫京內(nèi)史，炎炎中書郎”是對韋執(zhí)誼任職身份的說明?！白騻髡靼萑?，恩賜頗殊?！?，則是描寫韋任職期間受到的重視?！案毁F來不久，倏如瓦溝霜。權(quán)勢去尤速，瞥若石火光。不如守貧賤，貧賤可久長。”最后幾句通過今昔對比的方式，描寫了短短數(shù)月間，韋執(zhí)誼得勢之快速，衰敗也迅疾的場面，委婉地表示了對韋氏的同情。還有《寄隱者》，也是關于韋執(zhí)誼的?！霸剖怯邑┫啵攪諛袆铡?，同樣表明韋執(zhí)誼在革新期間的權(quán)高位重。“昨日延英對，今日崖州去。”詩句中的“崖州”“右丞相”等確切地名、確指職位的出現(xiàn)，可見確寫韋執(zhí)誼無疑。這首詩描寫了韋執(zhí)誼貶官，親友相送的場景。通過寵辱無常，朝榮夕衰的描寫，感嘆陷入政治漩渦的復雜性，同樣委婉地表現(xiàn)了對于韋的同情。

2.與劉禹錫

劉禹錫的政治生涯和文學命運，因為這場革新遭到了巨大的變動。革新失敗之后，劉禹錫一貶再貶，先被貶為刺史，未到任，又加貶為朗州司馬。后來，即使是當朝宰相的裴度極力舉薦，劉禹錫也難以回京做官。到了晚年，他才慢慢到夔州、蘇州等地做官。

劉禹錫和白居易從何時開始交往，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在現(xiàn)今可見二人的作品當中，劉禹錫所作《翰林白二十二學士見寄詩一百篇，因以答貺》，是可知的最早劉贈白的詩歌。詩題中提到白居易當時為翰林學士，據(jù)此考證，贈詩這一事件應該是發(fā)生在元和二年至元和五年（807—810）。詩中稱贊白居易寫詩可謂鬼斧神工，妙手天成，幾乎無人可與之匹敵。對于這樣一首贊美及恭維的詩，在白居易的集子中沒有找到回應。一種可能是，元和六年（811），白居易的母親陳氏去世，隨后女兒金鑾子夭折，白居易在生活上連遭不幸，處在服喪期間，很少應酬唱和?？疾爝@一時期，白居易和其他朋友也很少詩作往來，可能算是一種旁證。另外一種可能，白贈劉的詩歌散佚了，因此在現(xiàn)存詩集之中看不到。無論哪種情況，元和二年至元和五年，二人有交往是可以肯定的。

劉白兩人初次見面，在寶歷二年（826）冬的揚州。白居易作《醉贈劉二十八使君》，詩中對劉禹錫才華出眾，卻因為“命”無用武之地，表達了深深的感慨和惋惜。白居易當時也因被誣陷遭遇貶謫，因此除了對劉的遭遇表達同情之外，也有自己仕途坎坷的寄托在其中。劉禹錫作《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回贈，劉答白的詩中，先對自己的坎坷經(jīng)歷進行一番陳述與感慨，后面用一種積極達觀的心態(tài)，來勉勵自己和白居易，不要自怨自艾，要以辨證的眼光面對人生的挫折。

自寶歷二年，劉白初見，至會昌二年（842），劉禹錫卒，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二人之間酬唱應和詩歌頗多，并且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二人的交往，不僅有仕途坎坷的惺惺相惜，更有一份知己情深在其間。

3.與李景儉

李景儉，《舊唐書》稱其有“王霸之略”，王叔文和韋執(zhí)誼對他很重視，可見其才能。但他狷狂的性格，在革新失敗后逐漸變成了麻煩。永貞革新失敗不久，他即被貶為江陵戶曹，后調(diào)為河東令。元和十一年（816），擔任唐鄧行軍司馬，后又遷忠州刺史。白居易有《聞李六景儉自河東令授唐鄧行軍司馬以詩和之》贈予李景儉?！八氖p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边@首詩祝賀李景儉苦盡甘來，總算得以建功立業(yè)。詩中對于他未來的道路，充滿了鼓勵和希望。元和十四年（819）春，李景儉入朝為官，白居易接任忠州刺史，白作《初到忠州贈李六》，一方面感嘆相見短暫，另一方面感慨二人都被貶官到此，情緒十分悲哀。李景儉入朝不過數(shù)月，可能因為狷狂的個性，被貶為諫議大夫。后又因酒后失言，貶為漳州刺史。當時因為元稹為李求情，因而李未至漳州，改授楚州刺史。在李景儉死后，白居易曾作《花前嘆》“樊李吳韋盡成土”，這幾人生前都是白的好友，白居易感嘆他們接連去世，可見白和李的交情深厚。

4.與李諒

李諒，字復言，新、舊《唐書》皆無傳。王叔文賞識他的才干，任用他為巡官。柳宗元代筆的《為王戶部薦李諒表》，曾稱贊李諒“清明直方，柔惠端信”。革新派失敗后，李諒未遭貶。長慶年間，曾陸續(xù)擔任泗州、壽州等地刺史。寶歷大和年間，曾擔任大理卿、京兆尹等職。大和七年（833），卒于嶺南。

白居易和李諒的往來，很早即有詩篇記錄。元和元年（806），白居易居住在華陽觀，準備制科考試，有詩作《華陽觀桃花時，招李六拾遺飲》，描寫二人同飲，摯友相談之情。元和十年（815）秋，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在赴任途中，作《獨樹秋浦雨夜寄李六郎中》：“忽憶兩家同里巷，何曾一處不相逢？”可以證明白李二人的親密關系。二人住的地方相近，因而很早就認識。此詩后幾句敘述二人有相同的愛好，同游、密談、對弈，可見二人非泛泛之交。長慶二年（822）七月，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到達杭州之后，曾作《初到郡齋寄錢湖州李蘇州》。錢徽、李諒都是白的摯友，當時，錢徽在湖州做官，李諒在蘇州做官，他們?nèi)嗽诘乩砦恢蒙暇嚯x很近，卻由于種種原因不能會面，白寄詩表達自己心中的遺憾之情。不久錢徽和李諒都以當?shù)孛扑徒o白居易，白作《錢湖州以箬下李蘇州以五骰酒相次寄到無因同飲聊詠所懷》，表示自己的感謝相知之情，和當年與錢同作中書舍人、與李同為尚書省外郎的同僚親朋之情。長慶四年（824），李諒寄《示男阿武詩》給元稹、白居易，表達自己喜得麟兒的喜悅，白作《見李蘇州示男阿武詩自感成詠》，其中“遙羨青云里，祥鸞正引雛。自憐滄海畔，老蚌不生珠”幾句，表達了羨慕李諒得兒之喜，同時抒發(fā)自己無子的感慨。這些詩歌，足以見白居易和李諒的交情是十分深厚的。

（二）對反對派的抨擊

在白居易的作品當中，對于反對派的態(tài)度，主要體現(xiàn)為對宦官和藩帥的抨擊和批判。

1.對藩帥的批判

地方勢力的過于強大，是革新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迫使順宗禪位的是節(jié)度使韋皋，接著表示支持的是裴均和嚴綬，二人同樣也是地方藩帥。憲宗即位后，韋皋、裴均和嚴綬三位藩帥都很受皇帝寵信。元和二年至元和五年，白居易擔任翰林學士的職務。這一身份使得白有條件向皇帝進諫直言。韋皋在憲宗即位不久，因“暴疾卒”。因而，白現(xiàn)存集子當中可見到的批判，主要是對嚴綬和韋皋二人的。

嚴綬入朝前，在河東任職。因擁立憲宗，得到寵信，由地方調(diào)任入京，白居易反對嚴綬入京，作《論太原事狀》，提到嚴綬在河東任職期間，名聲很差。過了兩年，嚴綬被任命為荊南節(jié)度使，白上奏《論嚴綬狀》，稱嚴“怯懦無恥”，進行反對。嚴綬是皇帝的寵臣，白居易敢于直言進諫，可見其不畏強權(quán)的氣魄。

裴均，也是一個手握權(quán)柄的藩帥，他在地方上搜刮財政，在朝內(nèi)與權(quán)貴勾結(jié)。裴均請求入朝為相，白有《論于頔裴均狀》，指出于頔、裴均入朝的種種弊端，請求皇上仔細考量。白居易明知會得罪權(quán)貴仍敢于直言進諫，可見他赤膽忠心的真性情。

2.對宦官的批判

宦官專權(quán)是中晚唐統(tǒng)治的另外一大特色，永貞革新時期，宦官方面的反對派即以劉貞亮（俱文珍）為首的。對于俱文珍及其朋黨，叔文集團是處于其對立面的，而且劉貞亮在宦官之中很有話語權(quán)，他和朝臣中職掌文書的人聯(lián)合起草了太子的詔書，是幫助憲宗即位的有力推手。對于宦官專權(quán)，白居易在元和時期，是寫了一些詩歌反映這種現(xiàn)象的，比如《宿紫閣山北村》《讀史》《讀漢書》這些詩歌，都對宦官專權(quán)害政的現(xiàn)象進行了強烈的批判、諷刺。

綜上而言，首先，白居易雖不是永貞革新的主要人物，但是他曾向韋執(zhí)誼上書言事，表明了對革新的支持態(tài)度；其次，對于劉禹錫、李諒等革新派人物的遭遇，白居易對于他們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不避時嫌，傾心交往；再次，對于強藩和權(quán)宦，白居易敢于直言，不卑躬屈膝，敢于批判和反對；最后，他以詩文作為武器，闡發(fā)自己的思想和主張。這幾點，都是白居易與永貞革新存在聯(lián)系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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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宋翔，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隋唐五代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