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戲劇《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最負盛名的作品，歷來被人們從多個角度進行解讀。本文從以下三個角度對《哈姆雷特》的結構進行分析：內聚焦敘事、“裝瘋”和“戲中戲”的解謎模式，以及老國王的鬼魂起到的線索的作用。

關鍵詞：《哈姆雷特》結構內聚焦“裝瘋” “戲中戲”鬼魂

一、內聚焦敘事角度下的《哈姆雷特》

戲劇的敘事不同于小說。由于受現(xiàn)實中表演場地和表演時間的影響，戲劇必須挑選典型的突出的場景予以呈現(xiàn)。相比于小說中能夠用較長篇幅對環(huán)境進行描繪，或是對人物做詳細的刻畫，戲劇只能借助演員的肢體動作和語言交流進行展示。具體到戲劇的劇本上，表現(xiàn)為對白、獨白和旁白，其中對白在劇本中占有絕對的比例優(yōu)勢。由此不難發(fā)現(xiàn)，戲劇中的內聚焦的應用更加廣泛。本節(jié)重在分析《哈姆雷特》中內聚焦敘事的主觀性和不可靠性。

在《哈姆雷特》中，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無疑是戲劇中的主角。哈姆雷特身邊各種各樣人物與他的關系推動了戲劇的發(fā)展，無論是他的叔叔克勞狄斯，他的母親格特魯?shù)?，大臣波洛涅斯一家人，以及其他大臣等等。這些與事件和環(huán)境相關的每一個人物都在戲劇本事中參與了敘述活動，使作品形成了多個敘述者。他們共同處于同一時空、同一事件中，彼此之間形成事實上的交流。這些敘事者都采用內聚焦的敘事方式。正是人物之間的互動促使戲劇矛盾的加劇。正如周寧所說：“莎士比亞的戲劇創(chuàng)作開拓了沖突性對話表現(xiàn)的可能性領域?！倍鄠€敘述者的內聚焦敘事行為交錯于戲劇之中，在這種內聚焦的交叉中，敘述角度隨聚焦的人物的變化而改變，從而使一幅沖突迭起的戲劇畫面得以從各個角度得到全方位的展現(xiàn)，帶給讀者戲劇自身的獨特魅力。

內聚焦敘事作為戲劇中最常見的敘事方式，往往以對白的形式出現(xiàn)，也因此帶有強烈的主觀性。在《哈姆雷特》中，大臣波洛尼厄斯和他的女兒奧菲利婭有過這樣的交流：

奧菲利婭：而且，父親，他差不多用盡一切指天誓日的神圣的盟約，證實他的言語。

波洛尼厄斯：嗯，這些都是捕捉愚蠢的山鷸的圈套?！偠灾?，奧菲利婭，不要相信他的盟誓，因為它們都是誘人墮落的淫媒，用莊嚴神圣的辭令，掩飾淫邪險惡的居心。

在波洛尼厄斯的眼中，追求奧菲利婭的哈姆雷特活脫脫就是一個輕浮的貴族公子哥的形象，盡管事實上并非如此。只不過從波洛尼厄斯自身出發(fā)，無論是他對兩個年輕人出身地位的考慮，還是出于他個人政治上的利害關系，抑或是作為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呵護，種種因素都促使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告誡奧菲利婭。

由此可見，一方面，內聚焦敘事的主觀性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時也厘清了人物之間的關系，對于建構人物網絡，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影響重大;另一方面，主觀性的突出就意味著敘述的可靠性受到質疑。根據(jù)里蒙·凱南的主張：“可靠的敘述者的標志是他對故事所作的描述評論總是被讀者視為對虛構的真實所做的權威描寫。不可靠的敘述者的標志則與此相反，是他對故事所作的描述和/或評論使讀者有理由懷疑。當然，不可靠的程度可以不同?！币环N常見的現(xiàn)象是，在人物關系中，居于正面的人物其敘述往往被默認為是可靠而權威的。例如哈姆雷特，盡管他社會經驗缺乏，性格延宕，有著諸多不足，但作為主人公，我們通常仍將關注點和情感投射在哈姆雷特而非他人身上。與之相反的是，反派類型人物的敘述則受到更多的質疑。正面人物對反面人物的評價往往被我們潛在地認同，而反面人物對正面人物的判斷則被否定。至于另一種少見的情況，則是如哈姆雷特“裝瘋”一事，在“裝瘋”這一特殊行為下，即使是正面人物的敘述也會存疑，被理解為一個謎語的謎面。

二、《哈姆雷特》的解謎模式——“裝瘋”與“戲中戲”

《哈姆雷特》的情節(jié)結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一個解謎故事或者推理故事。戲劇開始時，哈姆雷特在與鬼魂的交談中了解了新國王克勞狄斯殺兄娶嫂的真相，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哈姆雷特“裝瘋”以掩人耳目，又設置“戲中戲”來驗證鬼魂所說是否真實，最后哈姆雷特探明了真相并在廷前殺死了克勞狄斯?？梢?，劇情發(fā)展的過程正是哈姆雷特尋求真相的過程，這一過程的核心就是如何證實鬼魂的話是否是真實的。哈姆雷特選擇用“裝瘋”的形式試探克勞狄斯，但克勞狄斯同樣對哈姆雷特有防范之意。他派出哈姆雷特的老同學——兩位當朝大臣，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不斷試探哈姆雷特是真瘋還是裝瘋。哈姆雷特雖然用瘋言瘋語瞞過了眾人，但始終無法確切地證實新罔王的本來面目。于是“戲中戲”的情節(jié)將故事推向第一個高潮。

哈姆雷特和克勞狄斯兩人的關系在情節(jié)“戲中戲”發(fā)生之前處于彼此暗中試探的狀態(tài)，而“戲中戲”的上演使形勢突轉。哈姆雷特一直苦于無法證實鬼魂的話，此時一個戲班碰巧進宮獻藝，他心生一計，決定讓他們上演一出名為《捕鼠機》的“戲中戲”來驗證克勞狄斯的罪行。哈姆雷特根據(jù)克勞狄斯以及母親在看戲過程中的神態(tài)和反應來判斷：母親看得津津有味，顯然她沒有參與謀殺老國王的陰謀;而新國王克勞狄斯看到盧西亞努斯將毒藥注入伶王貢薩洛耳中時，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因為“戲中戲”在他內心產生了激烈的動蕩。他稍后的自我懺悔中也暴露了他驚恐慌亂的內心：“啊！我的罪惡的戾氣已經上達于天;我的靈魂上負著一個元始以來最初的咒詛，殺害兄弟的暴行！……不幸的處境！啊，像死亡一樣黑暗的心胸！啊，越是掙扎，越是不能脫身的膠住了的靈魂！救救我，天使們！”但克勞狄斯內心并沒有得到改變，正如他懺悔的最后一段：“我的言語高高飛起，我的思想滯留地下;沒有思想的言語永遠不會上升天界?！彼运吹取皯蛑袘颉苯Y束便倉皇離席。

“戲中戲”上克勞狄斯的反應證實了鬼魂的話，也堅定了哈姆雷特為父報仇的決心?！皯蛑袘颉敝?，哈姆雷特一掃前些日子心靈的陰霾，甚至大聲叫喊道：“啊哈！來，奏樂！來，那吹笛子的呢？”因為“戲中戲”已經幫他試探出殺父真兇，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行動起來為父報仇。

“鬼魂”的設置指明了解開老國王被害之謎的目標——新國王克勞狄斯。所以《哈姆雷特》重點在于驗證克勞狄斯是否是真兇?！把b瘋”與“戲中戲”都是異于尋常的思路，一是哈姆雷特“裝瘋”時的瘋人言行其可信性值得斟酌，二是戲劇本就是真實的虛構，“戲中戲”更是真實與虛構交融，難辨真假。戲劇開場時鬼魂言論的真?zhèn)紊形从卸ㄕ摚鳛轵炞C鬼魂言論的“裝瘋”行為和“戲中戲”又顯得如此撲朔迷離、難以捉摸，這種種設置構成多重的迷惑，給觀眾以真假莫辨的體驗。同時也與“戲中戲”后謎底揭曉，哈姆雷特開始果決地計劃為父報仇形成對比。

三、貫穿全文的線索——老國王的鬼魂

老國王的鬼魂在全劇中一共出場三次。分別是第一幕第一場，在兵士的指引下霍拉旭見到鬼魂，霍拉旭想和鬼魂交流，但鬼魂沒有理睬他;第一幕第四場、第五場，霍拉旭告訴哈姆雷特關于鬼魂的事情，哈姆雷特在夜晚見到鬼魂，鬼魂告訴哈姆雷特老閆王離奇死去的真相，并要哈姆雷特為他報仇;第三幕第四場，“戲中戲”后，在王后的寢宮，哈姆雷特指責母后薄情忘恩，令王后格特魯?shù)滦呃⒉灰?此時鬼魂再次出現(xiàn)，并說：“我現(xiàn)在是來磨礪你的快要蹉跎下去的決心?！?/p>

“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戲劇情節(jié)的精華在于制造沖突和斗爭”。戲劇有了沖突，情節(jié)才有存在的價值。“鬼魂”是引發(fā)戲劇沖突的契機，是使哈姆雷特認清復仇對象制定復仇計劃的必不可少的情節(jié)。哈姆雷特在接到“父死母嫁”信息、匆匆回國奔喪之時，面對丹麥宮廷的變化以及接觸宮廷以外的現(xiàn)實，他心里只感到抑郁、痛苦、懷疑，此時他的思考還是迷茫的，因為諸多問題的癥結都未找到?！肮砘辍钡某霈F(xiàn)使戲劇發(fā)展突轉，揭開了原先被遮蓋起來的朦朧的真相，挑明了哈姆雷特與克勞狄斯之間的沖突，也激發(fā)了哈姆雷特內心世界的矛盾?！肮砘辍比缤簧葐㈤_的窗戶，使撲朔迷離的糾葛、疑慮豁然明朗，使?jié)摲拿芎桶盗饕幌伦庸_化、表面化。于是，整部戲劇便被激活了，劇情就在人物之間的外部矛盾和哈姆雷特自身內心矛盾的雙重沖突中，尖銳而復雜地運作起來。

《哈姆雷特》又被稱為《王子復仇記》，“復仇”是《哈姆雷特》一劇的主題。然而在劇情發(fā)展中，哈姆雷特主要展現(xiàn)出的是他的猶豫、延宕。如第一幕第五場結尾處，此時鬼魂已經告知了哈姆雷特老國王是被謀殺的。哈姆雷特在要求霍拉旭等人保守秘密時說道：“……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霉的我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可見此時的哈姆雷特還完全一副不成熟的樣子，全然沒有抗爭的斗志，反倒唉聲嘆氣，感嘆自己的“倒霉”。又如第二幕第二場結尾處，哈姆雷特在計劃“戲中戲”時的獨白中依然發(fā)出感慨：“……啊，我是一個多么不中用的蠢材！……可是我，一個糊涂顢頇的家伙，垂頭喪氣，一天到晚像在做夢似的，忘記了殺父的大仇……我的親愛的父親被人謀殺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復仇，我這做兒子的卻像一個下流女人似的，只會用空言發(fā)發(fā)牢騷，學起潑婦罵街的樣子來，在我已經是了不得的了！……”這時的哈姆雷特已經開始準備復仇的行動，但現(xiàn)實的行動遠不能趕得上他內心的焦慮。

在某種意義上，鬼魂即是哈姆雷特渴望為父報仇這一想法的具象化，是其靈魂中延宕個性的反面。哈姆雷特性格的猶疑使戲劇情節(jié)能夠充分地鋪陳展開，那么老國王的鬼魂就是推動戲劇情節(jié)進入下一環(huán)節(jié)的動力。在鬼魂的引導下，戲劇的諸多矛盾紛紛明晰，為戲劇最后的高潮——廷前決斗鋪墊好了道路。

參考文獻：

[1]周寧.比較戲劇學：中西戲劇話語模式研究[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

[2]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3]里蒙凱南虛構敘事作品[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

[4]徐贛生.淺析《哈姆雷特》中“鬼魂顯靈”問題[J]臺州師專學報，1998（2）.

作者：胡元聰，鄭州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