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芬
(玉溪師范學院 文學院,云南 玉溪 653100)
白山在《血線:滇緬公路紀實》采訪手記中說:“你認為,在中國西南,自近代以來,最悲壯的事件是什么?”“是修筑滇緬公路?!?1)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2.從1937年12月至翌年8月的短短9個月時間內(nèi),云南各族人民組成的20萬筑路大軍,發(fā)揚吃苦耐勞的精神,以血肉之軀,全靠人力,使用中國制作爆竹的黑色炸藥炸開山路,以原始的鐵鍬、扁擔挖方挑土,開辟了下關(guān)至畹町間的548公里新公路,完成了昆明至畹町全長959公里的路面工程(2)邢克全.書前[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1-2.。超乎想象的筑路之艱辛與悲壯使滇緬公路成為了抗戰(zhàn)文學的重要表現(xiàn)對象,開啟了抗戰(zhàn)文學新的表現(xiàn)空間。在眾多以滇緬公路為書寫對象的文學作品中,有許多有關(guān)少數(shù)民族風俗、少數(shù)民族形象以及民族團結(jié)主題的書寫,但學界還很少有人進行專題研究,本文對此進行初步探討。
滇緬公路通常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中國通往緬甸的重要交通線,是被稱為“緬甸路”(Burma Road)的中緬國際運輸線的重要組成部分。滇緬公路全長959.4公里,可分為東西兩段,其中東段從昆明至下關(guān),長411.6公里,又稱“滇西路”或“滇西干線”,已于1935年通車,但一些路段寬度、坡度、彎度等不符合標準;西段從下關(guān)至畹町,長547.8公里,于1939年1月貫通(3)朱振明.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滇緬公路[J].云南社會科學,1982(4):73-81;鄭樂英.抗戰(zhàn)時期滇緬公路運輸史上的幾個問題——與朱振明同志商榷[J].經(jīng)濟問題探索,1983(1):68-72;徐以枋.抗戰(zhàn)時期幾條國際和國內(nèi)公路的修建[C]//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叢書編委會.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研究資料:第5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40-48.。
滇緬公路通車后,一度成為中國接受國際援助最主要的通道,“當時中國正面戰(zhàn)場唯一對外的交通線”(4)邢克全.書前[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2.,為中國運送了大量的物資,亦是中國遠征軍赴緬作戰(zhàn)的進軍路線,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與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頑強堅持與最后勝利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與此同時,在筑路、養(yǎng)路、護路、運輸甚至“破壞”路的過程中,到處都有滇緬公路沿線各族人民的身影,他們克服了種種令人難以想象的艱難險阻,演繹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鑒于上述原因,滇緬公路修筑伊始,關(guān)于這條傳奇之路的文學作品便不斷涌現(xiàn),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留下了壯麗篇章。
滇緬公路文學的主要形式,有民謠體詩歌、現(xiàn)代派風格的新詩、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作品,大致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類作品用詩歌語言為“血路”譜寫贊美詩。杜運燮的《滇緬公路》、王錫光的《筑路謠》、劉楚湘的《滇緬公路歌》等滇緬公路見證者的作品,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這些詩歌作品既有對筑路艱難的感慨,也有對筑路工人的鼓勵與勸慰,還有驅(qū)逐日寇、守衛(wèi)邊疆的雄心壯志與愛國情懷,更有堅定信念、眾志成城的民族精神,受到文學批評界的高度評價。上述作品多被收錄到譚伯英等著《血路》(5)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對研究滇緬公路歷史與文學有重要參考價值。
第二類作品用紀實性的文字記錄修筑“血路”的恢弘與悲壯。滇緬公路的修筑者和見證者們,在抗戰(zhàn)時期留下了豐富的文學作品。作為滇緬公路運輸管理局局長,滇緬公路修筑的工程師和親歷者,譚伯英的《修筑滇緬公路紀實》(6)譚伯英.修筑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譚伯英.修筑滇緬公路紀實[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詳細記述了修筑滇緬公路的諸多情形,是最具代表性的紀實文學作品之一。邢克全這樣評價該書:“那時戰(zhàn)爭還在激烈進行,他對戰(zhàn)爭結(jié)局的樂觀,正以傾注的熱情,將筑路時的工作、生活、民風、民俗的一些場景和故事,人文化地作了極富詩意的生動記錄?!?7)邢克全.書前[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3-4.蕭乾是記述滇緬公路較多的作家之一,其關(guān)于滇緬公路的一些文學作品,被收錄入《未帶地圖的旅人》(8)蕭乾.未帶地圖的旅人[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1.《從滇緬路走向歐洲戰(zhàn)場》(9)蕭乾.從滇緬路走向歐洲戰(zhàn)場[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等著作。老舍在《滇行短記》(10)老舍.由川到滇[M]//王稼句.昆明夢憶.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中也有描寫滇緬公路繁忙景象的文字。近年來,一些作家重走滇緬公路,觸及戰(zhàn)場遺跡,采訪滇緬公路見證者,創(chuàng)作了一批滇緬公路紀實文學作品。其中較具代表性有:白山的《血線:滇緬公路紀實》(11)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海南日報》“重走滇緬路”采訪小組的《鐵血滇緬路:重走滇緬路尋訪南僑機工事跡》(12)鐘業(yè)昌,吳清雄,主編.鐵血滇緬路:重走滇緬路尋訪南僑機工事跡[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10.、多諾萬·韋伯斯特的《滇緬公路:二戰(zhàn)“中緬印戰(zhàn)場”的壯麗史詩》(13)[美]多諾萬·韋伯斯特.滇緬公路:二戰(zhàn)“中緬印戰(zhàn)場”的壯麗史詩[M].朱靖江,譯.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等。
第三類作品以小說、散文等形式反映修筑滇緬公路艱辛。白平階的《驛運》《跨過橫斷山脈》《風箱》《金壇子》等系列短篇以滇緬公路為題材展開寫作(14)白平階的《驛運》《跨過橫斷山脈》《風箱》《金壇子》等有關(guān)滇緬公路的作品,后來多被收錄入其小說集《驛運》集結(jié)出版。詳見:白平階.驛運[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黎錦揚的《天之一角》(15)[美]黎錦揚.天之一角[M].劉滿貫,譯.濟南:上東文藝出版社,1999.《花鼓歌》(16)[美]黎錦揚.花鼓歌[M].甘平,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等作品的創(chuàng)作,離不開他在滇緬公路沿線為土司當秘書的經(jīng)歷。尼克爾·史密斯的《滇緬公路》(17)[美]尼克爾·史密斯.滇緬公路[M].郭曉嵐,譯.成都:天地出版社,2019.、蔣彝的《滇緬公路上的人們》(18)[美]蔣彝.滇緬公路上的人們[M].鄧麗蓉,譯.成都:天地出版社,2019.、賽珍珠的《滇緬公路的故事》(19)[美]賽珍珠.滇緬公路的故事[M]//許曉霞,趙玨,主編.賽珍珠紀念文集:第三輯.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09.等作品,從國外作家的視角講述了滇緬公路上人們的故事。鄭千山的《雁語書香》(20)鄭千山.雁語書香[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9.中有一組“重走滇緬路”散文,描寫了筑路工人以及眾多與滇緬公路有關(guān)的英雄人物事跡。
從古代起,滇緬公路沿線便是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地區(qū)。按照現(xiàn)在的行政區(qū)劃,滇緬公路經(jīng)過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大理白族自治州、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是民族自治地方,保山等地也居住有較多少數(shù)民族。從今天的民族劃分看,漢族、彝族、白族、傣族、回族、景頗族、阿昌族、德昂族、苗族、傈僳族、藏族等滇緬公路沿線的所有民族,都參與了筑路、養(yǎng)路、護路、運輸?shù)然顒?,并做出了卓越貢獻。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旖旎自然風光、獨特的民族風情以及少數(shù)民族勤勞、善良、淳樸的形象引起了滇緬公路親歷者、建設者和考察者的廣泛關(guān)注,繼而將其寫入文學作品。譚伯英的《修筑滇緬公路紀實》、白平階的《驛運》系列作品、白山的《血線:滇緬公路紀實》等關(guān)于少數(shù)民族的書寫尤多,現(xiàn)以上述作品為中心展開探討。
滇緬公路文學少數(shù)民族書寫的第一個主要特點,是書寫對象較為集中。其書寫空間集中于大理、保山、德宏3個區(qū)域,對象集中于白族、傣族、景頗族等民族,時段集中于滇緬公路修筑前后。一方面,大理、保山、德宏分別位于新修筑的滇緬公路西段起點、終點和中心位置,它們因滇緬公路的修筑和運輸而興起,成為世人關(guān)注的焦點;另一方面,上述地區(qū)風景優(yōu)美,民族眾多,世居于此的白族、傣族、景頗族等民族是修筑滇緬公路的重要力量,其文化也豐富多彩,容易受到關(guān)注。因此,諸多作品對白族、傣族、景頗族地區(qū)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人物形象等都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述。
滇緬公路文學少數(shù)民族書寫的第二個主要特點,是對一些特點鮮明的群體予以重點關(guān)注。以勤勞善良、吃苦耐勞著稱的滇西少數(shù)民族婦女,是作家重點關(guān)注的一大群體。白平階描述了被稱為“僰族”的傣族婦女修筑滇緬公路“金壇子”段的情形:
全段集結(jié)兩百多個女工,不是三十歲以上的老太婆,就是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體力與工作效率是有限的??墒沁@是國家大事,推脫不得,人人有份。大家全在無可奈何的生活情形下,帶了水罐和糧食,跑十天半月的山路,來到工程處,代替丈夫兒子或哥哥向國家效勞。其中僅有三十二個僰族女同胞是那么健壯,尺高的纏頭,及踝的重裙,不見她們發(fā)熱,流汗,鋤頭還比一般女子舉得高,落得重。盧家婆婆聽說要調(diào)女工到金壇子去工作,急得望著監(jiān)工哭起來了(21)白平階.金壇子[M]//白平階.驛運.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25.。
譚伯英在敘述“建筑公路的人民”時,用較多篇幅描寫白族婦女在修筑滇緬公路過程中的種種事跡,講述了白族婦女和孩子在譚伯英的幫助下,明白英式數(shù)量單位使用方法的過程,表揚白族婦女受到的教育和訓練不多,但她們很聰明很努力,在不同的地區(qū)修筑公路時的工作一樣出色(22)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56-59.。
傣族土司是滇緬公路文學關(guān)注的另一重要群體??箲?zhàn)時期,滇西邊疆民族地區(qū)的部分傣族等民族土司尚未完成改土歸流,在當?shù)負碛幸欢ㄌ貦?quán)。這些少數(shù)民族土司及其屬民在修筑滇緬公路過程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經(jīng)常成為文學作品的描寫對象。例如,譚伯英描寫了傣族土司地區(qū)的社會生活,并將傣族土司的鑄鐵印章和政府官員等的印章進行了對比(23)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43,71-72.。白山較為詳細地描述了芒市傣族土司方克明與“路”的感情。早在20世紀20年代,方克明等土司便從瓦城(即緬甸曼德勒)請來測量公路的工程師,征募傣族群眾,修筑芒市至畹町的公路。1928年12月,公路正式打通,方克明派人從緬甸買來4輛小汽車,在芒市城西“舉行了一個比唐繼堯那一個‘本省第一條公路的第一個通車典禮’絲毫不遜色的儀式”(24)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30.。上述描寫為滇西傣族積極參與修筑滇緬公路埋下了伏筆。
滇緬公路文學少數(shù)民族書寫的第三個主要特點,是以正面描述為主。滇緬公路文學作品中,有許多關(guān)于少數(shù)民族社會生活和風俗習慣的描寫,涉及生產(chǎn)、飲食、服飾、婚姻、喪葬等方面。盡管抗戰(zhàn)時期的部分作品對滇緬公路沿線少數(shù)民族的有些描寫并不準確,如譚伯英“所有的這些邊疆民族最初可能都是居住在西藏高原”“傣族可能是順著瀾滄江、怒江、伊洛瓦底江下來的”(25)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56.等看法并不符合歷史事實;盡管文學作品中有少數(shù)民族吸食鴉片、愛好喝酒等情節(jié)描寫,但從總體上看,滇緬公路文學作品對少數(shù)民族的描寫以正面為主,突出少數(shù)民族勤勞、勇敢、智慧、善良、積極、樂觀的形象。這些形象在譚伯英筆下的白族婦女身上得以集中體現(xiàn):她們“個頭不高,但很健壯”;她們很愛干凈,但“毫不在乎工作中的粗糙、泥濘和骯臟”;她們“邊干活,邊唱著她們自己的傳統(tǒng)歌曲”;她們受教育程度不高,但“都很聰明”;她們從不偷工減料,但“都是很有工作效率的工人”(26)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43.。譚伯英對傣族女孩同樣贊譽有加:“傣家女孩是美麗的:身材非常勻稱、健康,也很聰明伶俐。她們可以成為最出色的妻子?!?27)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83.
滇緬公路是滇西各族人民用血肉參與譜寫的一曲民族團結(jié)抗日的贊歌,是一條影響深遠的民族團結(jié)之路。滇緬公路沿線少數(shù)民族眾多,各民族在歷史上形成了密切聯(lián)系、相互支持、相互拱衛(wèi)的民族關(guān)系,在近代以來抗擊外辱的斗爭中,一直是祖國邊疆的守衛(wèi)者。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國民政府西遷重慶,西南成為抗戰(zhàn)大后方,滇緬公路是中國開展對外作戰(zhàn)、接受外來援助的重要通道,其修筑和維護具有非常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正如杜運燮新詩《滇緬公路》所言,修筑滇緬公路“為民族爭取平坦,爭取自由的呼吸”,為此,“整個民族在等待,需要它的負載”(28)杜運燮.滇緬公路[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183.。
滇緬公路的修筑,是一項浩大而艱巨的系統(tǒng)工程,“偉大工程三百里,數(shù)月完成憑苦干”“不是公路是血路,百萬雄工中外贊”(29)王錫光.筑路謠[M]//譚伯英,等.血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189,192.。在筑路的“百萬雄工”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滇緬公路沿線的少數(shù)民族。彝族、傣族、白族、回族、景頗族、阿昌族、德昂族、苗族、傈僳族、藏族等十多個少數(shù)民族,來自不同的地方,服飾裝束各異,語言口音不同,但都為了同一個目標共同努力,共同在工地上揮灑汗水,匯成了一道美麗的民族團結(jié)的風景。在滇緬公路修筑完成后,他們又積極參與道路維護,為前線將士運送補給物資,為抵擋日本軍隊渡過怒江做出了重要貢獻,一次又一次在民族危亡的關(guān)頭譜寫了民族團結(jié)的贊歌。
誠然,民族團結(jié)贊歌的譜寫,同樣離不開漢族。譚伯英說:“我們原來希望雇傭有責任感的漢族工人,但是在公路沿線的許多地方雇傭的勞工都是邊疆土著”,但“這些獨特有趣的人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為現(xiàn)代交通線的開通作出了他們的貢獻”(30)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56.。正如有論者在提及白平階的《驛運》諸作對滇緬公路的描寫時所言:“讓世界人民知道中國少數(shù)民族在漢族老大哥的帶領下,對抗戰(zhàn)救國是多么積極!”(31)吳重陽.反帝抗日的吶喊——抗戰(zhàn)與少數(shù)民族文學[J].民族文學,1995(3):4-7.
在少數(shù)民族筑路工人中,誕生了許多無名英雄,白平階的《金壇子》塑造的“六嫂”便是一位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的傣族女英雄?!敖饓印笔堑峋捁飞系囊欢喂こ?,是在小說稱為“僰族”的200多位傣族婦女手中修筑而成的。六嫂是她們的首領,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鼓勵大家“男人做不了我們做”“我們現(xiàn)在一樣的是打仗”的女中豪杰。在六嫂的帶領下,只有30多位健壯婦女,其余“不是三十歲以上的老太婆,就是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的群體順利完成金壇子路段的修筑,讓“管事的感覺完全滿意”(32)白平階.金壇子[M]//白平階.驛運.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25-27.。
滇緬公路的修筑,是少數(shù)民族自覺為國家貢獻力量的“動員令”,是緩和民族矛盾的“潤滑劑”。白山采訪過很多芒市、遮放等地的傣族老人,他們先是為土司修路,十多年后又參加滇緬公路的修筑。滇緬公路開修時,為“土司”修路變?yōu)闉椤肮摇毙蘼?,人們的熱情進一步高漲,因為戰(zhàn)爭已經(jīng)做出了最好的動員,充分點燃了人們的愛國情感。接受采訪的老人們說:
那年頭,聽說又要修路了,土司們急,寨子里的人也急。寨子里工頭被叫到司署去了,沒有聽到“抗戰(zhàn)大道理”時,個個叫苦,說:“一個惡夢才做完不幾年呢,又要重新做,不想做了,不想做了?!?33)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31.
人們一開始之所以不想修路,是因為他們認為辛辛苦苦修路,只是為了讓土司坐上從緬甸購買的小汽車,反而耽誤了自己的活計。但是,“當他們聽了抗日的大道理,知道修一條路是為了救國,修一條路是為了打擊侵略者,工頭們沒話兒了,搓著手說:‘這話兒,咋不早說?’”人們逐漸認識到,修好滇緬公路,成為“中國人的大事”“滇西人的大事”“寨子里家家戶戶的大事”“我的大事”(34)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32-33.。
通過文學作品的描寫,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傣族群眾從迫不得已為土司修路到自覺主動為國家修路的情感轉(zhuǎn)變。
滇緬公路的修通,緩和了土司和屬民之間的矛盾,也緩和了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之間的矛盾,使民族團結(jié)在筑路、養(yǎng)路、護路中得以進一步升華。對此,白山的《血線:滇緬公路紀實》有較為生動的記述:“盈江土司署的土官和設治局的漢官本有矛盾。老百姓說:‘修這條路,逼著他們穿一條褲子了?!?35)白山.血線:滇緬公路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38.譚伯英也提到,傣族和漢族的關(guān)系本來不是很融洽,但通過在筑路過程中共克時艱,雙方減少了陌生感,增進了友誼,一些漢族勞工和傣族女孩子通過集市或一些戲劇性場合認識,最終走向婚姻的殿堂。隨著了解的加深,傣族開始認為“能和漢人結(jié)婚而建立聯(lián)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36)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73-83.。
滇緬公路是推動各民族友好交往的重要紐帶。滇緬公路的開通,推動了沿線貿(mào)易的發(fā)展,下關(guān)作為滇緬公路的重要中轉(zhuǎn)站,不僅成為“有時一天就有500—800輛卡車排著隊在此停留”的“一個喧鬧的、別有一番風味的國際性的中心”(37)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67.,還成為中國各民族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中心。譚伯英對此進行了較為細致的描述,現(xiàn)將相關(guān)內(nèi)容摘錄如下:
大理多年來一直是漢人和邊疆土著民族相互交換貨物的場所,總是非常繁盛,且一直保留著過去獨特的風俗。每年4月底5月初的前3天,蒙古人和西藏人從數(shù)百公里外的高山上來到這里參加大集市。這個時候,可以聽到許多奇怪的方言,看見許多稀奇的事。他們以最不尋常的方式進行著產(chǎn)品的出售或者實物交易。當集市結(jié)束時,蒙古人和西藏人就用賽馬和舞蹈來歡慶,賽馬是比速度,同時也表演馬背上的各種技能,就像馬戲團的特技。永遠不會停下來的舞蹈也是奇異和不可思議的。男女舞蹈者都是各人跳各人的,并不聯(lián)合進行,跳舞的節(jié)奏伴隨著竹笛、重重敲打皮鼓的音樂和簡單的步幅慢慢進行著。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這種奇怪的樂曲。不同民族的人民在這里進行著親密無間的聯(lián)系和融會,相互友好地開著玩笑,完全理解對方表達的每一個詞語(38)譚伯英,等.血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67,128-130.。
滇緬公路的另一重要中轉(zhuǎn)站保山,也得以迅速發(fā)展,成為滇西的經(jīng)濟中心之一??傮w上看,滇緬公路的開通,促進了沿線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也加速了各民族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增進了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了解和民族團結(jié)。
滇緬公路文學作品的生命力,更多來自寫實性的描寫,即便藝術(shù)化較強的小說和詩歌作品,同樣離不開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或?qū)r局的深刻體悟。眾多文學作品的書寫表明,滇緬公路既是一條用血肉筑成的充滿艱難險阻的“血路”,同時也是一條抗擊外辱之路,一條中外友誼之路,一條追求自由之路。我們也應該看到,滇緬公路是一條民族團結(jié)之路,作為筑路的主力軍,滇西各族人民在烽火硝煙中感受到了國家的危難,筑路、養(yǎng)路、護路、運輸越是艱辛,越能增強民族的凝聚力。了解這一點,有利于我們更加全面準確地通過文學準確解讀滇緬公路的時代精神與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