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凌晨三點到達德里,住進五星級阿育王飯店。旅途勞頓,蒙頭大睡,早晨醒來一開門,兩個白衣黑漢(印度的飯店全是男服務(wù)員)就進來打掃。我們下樓吃飯,回來時房間已收拾好,這時他們又進來揮著大抹布比畫著說:“打掃一下好嗎?”我點頭表示同意。他不打掃,出去一趟,又敲門進來,又比畫一下,我又點頭,他又不打掃,出去又回來。這樣騷擾再三,我終于明白是來要小費的。
一會兒,使館的同志來約去看看市容。我們漫步到印度門下,這是一座如巴黎凱旋門式的紀念碑建筑,我仰頭辨認著門楣上的字跡,準備追慕一下歷史,身后卻響起清脆的小鑼聲,回頭一看,一個精瘦的黑漢子牽著兩只猴子,齜著一口白牙,那兩只猴子正圍著他擠眉弄眼地轉(zhuǎn)圈。他一見我們回頭,便招手請照相。陪同的同志連說:“那是討錢的?!痹捯粑绰洌扉T已按,那漢子起身伸手,兩只小精靈也立即停止舞動,靜靜地伺立兩旁。我們猝不及防,只好掏出十個盧比,打發(fā)走耍猴人。我們重又抬頭研究印度門的歷史,忽然背后又響起嗚嗚的笛聲,一個頭上纏著一大團花布的漢子不知何時已盤膝坐在我們身后,他面前擺著一個小竹盤,盤中蜷縮著一條比拇指還粗些的長蛇。那蛇隨著笛聲將頭挺起一尺高,吐出長長的信子,樣子十分兇殘。思古幽情讓這一猴一蛇給徹底吹掉了,況且我們剛才匆匆出來,也沒有換幾個零錢,大家便準備離開。那玩蛇的漢子卻攔住路不肯放行,說少給一點也行,又突然將夾在腋下的竹盤一翻,那蒙在布里、本來蜷成一盤的蛇突然人立前身,探頭吐信,咄咄逼人。漢子臉上涎笑著,一手托蛇,一手伸著要錢,沒辦法,又投下十個盧比,我們落荒而逃。
有一次,我躲在一棵大樹下乘涼,突然覺得有人在扯后衣襟,回頭一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穿一件地方味很濃的新裙子,頭頂一個銅壺,正向我伸出手。她那對小黑眼珠中還透出幾分稚氣,但臉上的神情分明已很老練,看來操此業(yè)至少已有幾年。
我一時陷入深思,像這種從大人到孩子,人人處處都討錢的現(xiàn)象,到底是生活所迫呢,還是一種方便省事的職業(yè)?但我還是無法拒絕身邊這個女孩,我掏出口袋里僅有的兩個盧比,給她照了一張相。關(guān)上相機,我的心里像收進一個魔影……(江一城 摘自《梁衡雜文集》九州出版社?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