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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老牌科技藝術盛會、奧地利林茨電子藝術節(jié)(Ars Electronica)適逢40周年,以“出箱——數(shù)字革命的中年危機”(Out of the Box : the Midlife Crisis of the Digital Revolution)為題,而這個歷史時刻對中國而言,科技藝術正方興未艾,一系列大型展覽和活動此起彼伏。在這其中,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展出的《腦洞:人工智能與藝術》(2019.11.7—2020.2.9)從規(guī)模到廣度,都再次創(chuàng)造了紀錄。它由邱志杰、龍星如策展,上海明當代美術館與中央美術學院視覺藝術高精尖中心數(shù)據(jù)藝術與人工智能實驗室主辦,匯集了22位參展藝術家及其組合,他們是:aaajiao,Anna Ridler & Daria Jelonek,Christian“Mio” Loclair,陳抱陽,Doug Rosman,Gene Kogan, Jake Elwes,Albert Barqué-Duran、Mario,Klingemann、 Marc Marzenit,LarbitsSisters,Lauren McCarthy,Memo Akten,Matthew Plummer Fernandez,Jenna Sutela,Oscar Sharp、Ross Goodwin,Patrick Tresset,Sarah Meyohas,Silvio Lorusso、Sebastian Schmieg,施政,鄧菡彬、吳庭丞, Qosmo,Wayne McGregor,邱志杰、何曉冬。28件作品、3個月展期的呈現(xiàn),探索“人工智能”如何滲入藝術創(chuàng)作觀念、邏輯、具體工具和效應等層面,又如何重新關聯(lián)到今日生活之“隱秘的腦回路”,以及沉浸在技術環(huán)境中的無意識。2019年11月6日的開幕日,上半場由策展人龍星如主持,部分參展藝術家Albert Barqué-Duran、Célia Bugniot、鄧菡彬、LarbitsSisters、Sarah Meyohas參與,下半場由策展人、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院長邱志杰主持,聯(lián)合主辦方上??萍即髮W創(chuàng)意與藝術學院執(zhí)行院長楊旸、華為人工智能科學家汪軍、中國對外文化集團副總經理王晨參與了開幕。
上半場
龍星如:非常有幸飛了這么多藝術家過來現(xiàn)場布展,不能浪費他們,要讓大家有機會坐在藝術家旁邊,聽他們聊聊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Albert Barqué-Duran:我來自西班牙的巴塞羅那,我的工作主要是萊里達大學的創(chuàng)意科技和數(shù)字藝術講授,同時我自己也是一名藝術家和學者。
今天非常高興能有機會給大家?guī)黹_幕表演——《我的人工繆斯》,這個表演在巴塞羅那的藝術節(jié)上演出過,同時也在世界進行了巡演。我們這個項目的目的就是希望人類藝術家的經典藝術和傳統(tǒng)、和機器、和AI的這些特點結合在一起,這次演出也得到了其他藝術家的支持。今天晚上給大家?guī)淼谋硌萦幸稽c像是戲劇,一共有四幕,這四幕分別對應著計算機和算法,生成AI繆斯所需要經歷的四個步驟,今天我們做的是一個探索的行為,我們想把傳統(tǒng)的關于繆斯是給人以啟發(fā)的女神的這樣一個概念倒置過來,我想看看能不能通過人工的算法,以機器的方式生成一個繆斯。
今天表演的另外一個步驟就是對我們輸入進去的數(shù)據(jù)作出一個評價,因為我們要用算法來探索人的身體,所以我們輸入給算法的數(shù)據(jù)集就是我們認為能夠幫助機器更好地理解人類的數(shù)據(jù)集,那么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集是最適合的呢?我們認為是一些人體的圖片和影像,那整個表演我覺得就是對于這種輸入的影像的一種評論。因為輸入是如此,所以AI所生成出來的人體的圖像全部都是白人的女性,也就是說它的生成反映了社會當中的一些偏見。這就意味著當我們輸入數(shù)據(jù)的時候,選擇的時候一定要非常小心,因為輸入進去的是什么偏見,機器生成的就是什么偏見。
鄧菡彬:我的作品是《動作情緒測謊儀》,這是在龍星如老師的組織下,和一位程序員朋友吳庭丞今年剛剛做出來的,陸續(xù)參加了一些展覽,包括9月份的奧地利林茨電子藝術節(jié)。觀眾都會問:真的能看到大家的情緒嗎?這到底是基于什么邏輯呢?因為我自己是演員也是戲劇導演,我覺得表演藝術最難的部分就是表演中是否走心。有沒有走心?這是沒有標準的。導演和演員之間吵架也常常因為這一點。我覺得你沒有走心。我覺得我走心了。這是一個永遠扯皮抬杠的過程。那么怎么樣能給它一個衡量呢?我的老師、著名的美國戲劇導演理查·謝克納,他從印度找來了一個方法,發(fā)展成現(xiàn)在大家熟知的“味匣子”訓練,把人的基本情緒分成九種,八種常情再加一個平靜。這是很好的表演訓練方法,但在中國水土不服。中國演員喜歡抬杠(笑),他們比較信服導演給他們的舞臺調度、劇本分析這些東西,但是對于內心情緒如何如何,不一定愿意相信導演的判斷。那么演員自己很難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于是,我們就想到這個方法,做出這個人工智能。就像這次展覽的主題概念,“人工智能是決策工具還是創(chuàng)造力工具?”它像鏡子一樣,站在這個鏡子前面,如果你希望觀眾認為你很開心、但其實此時你很憂傷,那么鏡子就會揭露你的謊言。(笑)也許以后的表演考試可以用它來做決策工具。但我們也覺得它可能是觸發(fā)藝術家新的創(chuàng)作的一個源泉,當你面前有這個鏡子,就像一個舞蹈演員自己的腿踢到哪里自己是能看到的——現(xiàn)在我的情緒是怎樣,鏡子也能看到,這反過來會對人造成影響。幾輪展覽下來,我們發(fā)現(xiàn),人的適應性是很強的,當情緒可以被當場判斷,大家會生成一種新的情緒流。所以有可能會激發(fā)一種新的感性創(chuàng)造。人工智能給我們帶來的有可能是:讓我們更敢于去犯錯。過去,表演會更依賴于技術,希望通過表演技術來卡點,但是有了這個東西之后,不是說去約束我們,反而是更可能讓我們的潛意識、現(xiàn)在還不能去描述的一些東西放飛起來。
再補充一句,現(xiàn)在很多人工智能開發(fā)者是嘗試用面部表情來識別情緒,而我們這個作品的特點是通過身體的一些細微的動作和節(jié)奏來識別。在奧地利林茨展覽的時候,我們勝過了一些同類的產品或者說作品,因為對于一個演員來說,太容易用面部表情去騙AI了——我并沒有很開心,但是我可以作出很開心的表情來。但是通過身體的位移去識別,與此更相關的是你的潛意識,你希望別人認為你是開心的,但是其實不開心,這個時候你的身體就會有一些微微的節(jié)奏的變化,這會向我們的AI“羅莎”出賣你。
Sarah Meyohas:我平時主要在倫敦和紐約工作,我的藝術作品是有玫瑰瓣的那個,它有兩個靈感來源,一個來源是貝爾實驗室大樓,當時我進去拍攝的地方。在美國,貝爾實驗室被人們稱作當代信息技術的發(fā)源地,許多IT方面的理論、電子攝像的原理以及激光這些技術都是在貝爾大樓實驗室里面發(fā)明出來的。所以在美國,它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受人尊敬的地方。同時它的設計也非常有特點,充滿當代藝術氣息。當然現(xiàn)在你走進去會發(fā)現(xiàn)里面的空間非常大,很多墻面都是脫離的。當時貝爾是一個壟斷公司,有很多資金,所以有能力建一棟這樣的大樓。另外一個啟發(fā)的來源就是玫瑰花瓣。因為人的欲望、需求,所以我們將玫瑰培育出了各種各樣的顏色,玫瑰種植產業(yè)本身已經是一個特別大的產業(yè),而且,對于我們人類來說也象征了愛和美。
我們這個項目中一共有16個人,我們將一萬朵玫瑰花瓣摘下來,進行拍照和攝影,形成這一萬朵玫瑰花瓣的數(shù)據(jù)集。一共拍了十萬張照片,最開始只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很大、里面都是花瓣的數(shù)據(jù)集,有一條巨型蟒蛇在一堆花瓣上面爬行。然后我還讓這16個人每個人挑出覺得每朵花上最美的花瓣拿來壓平和保留。這樣就能留下一個實體和一個主觀的物件。拿到這十萬張照片之后,我們就把它輸入到AI當中,讓它生成新的花瓣的圖像,再用這些新的花瓣的圖像形成動畫。從一個實體的東西變成一個純數(shù)字純數(shù)據(jù)的數(shù)據(jù)庫,所以說我的這個作品是對于AI、對于動畫,以及對于美的思考。
LarbitsSisters: 我來自LarbitsSister藝術組合,我們的作品在展覽中展出,是個很大的機器,它做的事情就是在制造錢。我們的藝術品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虛擬貨幣,能夠通過網(wǎng)上的機器人,將價值捕捉回來。現(xiàn)在我們個人都在數(shù)據(jù)當中創(chuàng)造價值,但是這些價值往往被一些大企業(yè)大公司所利用。所以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網(wǎng)上設立一個機器人,進行自己的推廣宣傳,這個機器人是經過語言識別訓練的,可以根據(jù)你的宣傳要求尋找一些關鍵詞,比如其他用戶發(fā)出了關鍵詞,如果找到跟你的主題匹配的,就邀請這個人參與到這個倡議和運動當中。將價值從大企業(yè)的手上奪回來,具體的方法就是每個人給這個大企業(yè)發(fā)一份電子的明信片,這上面會有一句話:請把你創(chuàng)造的這個價值還給我們。
Célia Bugniot:我叫Célia,主要工作在德國的柏林,非常抱歉我們的工作室成員沒有全部到來。我們工作室這次展出兩件藝術品,一是《自戀者》,另一個叫作《回聲》。我們希望做的事情就是從獨特的角度看待新科技,我們想通過科技了解人類并且創(chuàng)造詩歌。我們在最開始的時候,思考意識這個東西,只有人類才有對自我的感知,對“我”的意識。就比如我現(xiàn)在坐在這里面對著大家,能夠描述出我的感受。人的這種能力是非常神奇的,我只要幾句話就能夠描述清楚自己當下所處的這種環(huán)境。隨著AI的發(fā)展,計算機也能夠做到這一點。只要有正確的算法,輸入一定的圖像和信息,計算機同樣給得出這樣的描述。這是非常神奇的,這就意味著計算機可以做到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情。那么我們思考,我們怎樣能夠確定機器的能力呢?我們應該給算法看什么東西呢?我們決定給算法看一些藝術作品,但是我們希望用算法來探討自我這個概念,因為這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以描述的東西。在座的各位如果讓你用一句話描述自己的話,肯定是很難的,包括我自己也是,比如我是藝術家,或者我是法國籍的,現(xiàn)在在中國,任何一句話都不足以充分地描述我這個人。自我是什么呢?自我是自我敘事的一個重心,我們可以對自己有很多很多的描述,是我所有描述的一個重心、一個核心。我們第一個展品,叫作《自戀者》,就是基于這樣一個理念,它是由一個機器和一個鏡子組成,能夠通過鏡子看到自己的影像,并且描述自己看到的東西,有的時候它生成的語句是非常搞笑的,有的時候是非常有詩意的。有時機器會說:我是一個放滿書的書架;有的時候會說:我是一堆電子原件被擺在桌上,所以說這個“自戀者”它背后的理念就是通過敘事來探索自我。
另外一個我們想要談論的主題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這是人類的一個特點。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就是能夠提取環(huán)境中的一些東西,然后把它變成一個更有意思的東西??v觀人類的各大文明,人會運用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來創(chuàng)造出能夠反映人本身的一種東西。很多的藝術作品,從古到今,都是反映的人本身,所以我們希望通過機器本身看到人的創(chuàng)造力。那么具體的這種研究對象呢,就是上身像——這在西方文化當中是常常被使用的,反映一個人形象的藝術形式。然后我們建立了一個神經網(wǎng)絡,往里面輸入了一萬個不同的上身像的形象。希望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模型去理解這個塑像背后的精華,利用神經網(wǎng)絡去找出一個抽象的核心。同時我們讓神經網(wǎng)絡看了這五萬個塑像之后,創(chuàng)造出潛在空間,找出各種塑像的可能性,也就是說讓它學會“塑像”的概念,并且在這個空間中探索。如果大家看這個大屏幕的話,就看得到它探索出來的各種結果,同時大家可以看到這個圖像是在不斷變化,它探索出來之后,又會轉變成另外一個。我們在其中還提取了兩個特別有意思的生成形象,做成實體的塑像。
龍星如:這個展覽希望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可以把AI或人工智能這個詞從媒體想象當中具象化到一個更漫長的鏈條,它涉及到貝爾實驗室的歷史,涉及到人工智能里面所有人類勞動的標注,也涉及到它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場景。同時,藝術家有沒有可能在遵守算法規(guī)則的前提下保有他自己的敏銳和直覺,這是作為策展人希望展覽能夠講出來的。
下半場
邱志杰:我在中央美術學院高精尖視覺藝術中心做了EAST科技藝術教育國際研討會,就是Education art science technology,同時在這個高精尖框架下呢,又有一個數(shù)據(jù)藝術類的人工智能實驗室,然后汪老師的實驗室叫“人工智能與數(shù)據(jù)藝術實驗室”,非常巧。而上海科技大學這么一個硬核的科技學校,好像是對標加州理工的、培養(yǎng)未來科技領導人的學校,為什么要來設立一個創(chuàng)意藝術學院呢?以及我們對外文化集團汪總舉辦了規(guī)模非常大的在北京海淀的亞洲數(shù)字展??磥?,這是一個趨勢、一個潮流。而且科技藝術的這個潮流在AI這個板塊上面突破特別快。非常多的作品不由自主地向這個領域來傾斜,過去的那些錄像藝術、聲音藝術、媒體藝術都開始有這方面的趨勢。我們可以看到,在今年的林茨電子藝術節(jié)上,以前那些傳統(tǒng)的電子音樂的獎項今年直接改成人工智能音樂獎項。這看起來是個大趨勢。我們先請楊院長講一下上科大在創(chuàng)意藝術學院方面的想法。
楊旸:謝謝邱院長,我來自上海科技大學,我們學校的同學都是典型的張江男、張江女,我自己也是做通訊網(wǎng)絡的,做IT的。剛才Sarah提到的貝爾實驗室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勝地,沒想到她在貝爾實驗室撒玫瑰花瓣,讓我們很驚訝。(笑)我們?yōu)槭裁匆ㄟ@樣一個學院,是因為李政道先生和吳冠中先生在2001年就提出科技和藝術要充分結合,在科學和藝術的最頂峰,科技和藝術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我們現(xiàn)在這個學院里主要做這么幾件事,我們提供一些非常開腦洞的人文藝術的教育,比如我們教理工科的學生唱黃梅戲和京劇,教他們管風琴,教他們畫畫,教他們舞蹈……理工科的學生有先天的不足,所以他們的作品都非常地有趣。(笑)如果大家感興趣,可以去看,肯定讓你們這些文科的學生笑掉大牙。但是也歡迎你們過來,因為我們的抗打擊能力很強,邱老師明天就去,因為他覺得上海太壓抑,他和龍老師這兩天太忙,所以他需要去找點樂子。(笑)
然后第二呢,我們在教學方面做了很多科研,主要想走科技和藝術跨界的這個路線。汪老師的實驗室叫“阿依達”,是一個非常美的愛情故事,汪老師看了這個故事之后,流了很多眼淚,然后就決定他的這個實驗室叫作阿依達。我們有一位藝術家畫了一幅阿依達的作品,掛在汪老師的實驗室。然后第二個實驗室呢,是做3D打印和設計結合,聽起來是一個完全科技類型的實驗室,但實際上要把很多科技和藝術的元素融入到3D打印當中去,所以非常希望藝術家朋友們能給我們提出一些建議。我們還有一些實驗室是想要走到藝術和科技的交叉邊緣,我們想把游戲啊、編程啊、新型的創(chuàng)作結合起來,同學們對這個非常感興趣,因為上科大的同學都是典型的理工男理工女,打游戲特別厲害。
邱志杰:我們明年11月會來明當代美術館做游戲展。
楊旸:那我讓同學們都準備好,把打游戲的技能都發(fā)揮出來。我們第三個方面呢,是做國際的合作和國內的合作,非常希望把藝術家和科技工作者放在一起,看他們能產生什么樣的火花或者災難,特別是把他們特別西方式思維的學生和我們完全東方式思維的學生放在一起看看會怎樣。所以我們今年暑假做了這樣一個活動,效果很震撼。(笑)
邱志杰:很有意思。我們在中央美院做科技藝術推進的時候,發(fā)覺企業(yè)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現(xiàn)在中國的企業(yè)非常有創(chuàng)新能力,除了技術能力之外,他們一看到藝術家,眼睛就發(fā)綠光,就很興奮。比如我身后這個作品就是我和京東人工智能合作的。今年也有展出微軟的作品,是微軟研究院幫忙一起做的。正好今天有一位華為實驗室的科學家。華為這樣的公司和藝術之間能發(fā)生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有什么想象嗎?
汪軍:我先講藝術和AI融合,待會兒再講華為。(笑)我本身是做機器學習的,AI是工業(yè)界最早喊出來的,60年代,有人開始叫AI這個領域,研究完了之后發(fā)現(xiàn)什么也搞不定,就跑掉了。第二次又有神經網(wǎng)絡起來了,70年代左右,又有一撥人過來,也搞不定,又跑掉了。2006年以后,效果好了,大家確實是看到各個地方起了作用了,很多人都說自己是做AI的,因為AI可以申請到研究資金。藝術和科學是兩座大山,藝術這個山,是目前AI還沒有攻克的。那么從科學研究領域來講的話,AI可不可以創(chuàng)造藝術,這相對來講是一個比較嚴肅的科學問題。
那么什么是藝術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定義,這個講不清楚的。在我看來,藝術是在探討人類,我的焦慮,我的表達方式……大家開始找各種各樣的媒介。那么為什么AI火呢,你可以用各種各樣的媒介去畫,那么這些媒介都用完了,怎么辦,藝術家會想到用AI來做,所以說AI給藝術家提供了一種新的表達方式。所以說從這個角度來講,用AI去做藝術是有積極意義的。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從藝術的探討和藝術的創(chuàng)作,或者科學的研究來說,我剛剛聽到幾位藝術家考慮的問題和我們考慮的問題一樣,比如有一位藝術家在考慮自我是什么。我在學校是做強化學習的,圍棋里面有個算法叫強化學習,這種強化學習叫智能體,我就是跟我的博士生在講怎樣把自我放到數(shù)學表達式里面,但是這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從科學前沿來講,如果我們能解決了我是什么,就能解決用AI去做藝術了。因為你只有了解了“我”,你才能夠表達你自己。我覺得這些藝術家做的作品很多使用AI的工具,但是還是表面的。比如這位做導演的藝術家,他只是從表面看到人的行為、情緒,但是AI不能真正看到你內在的情緒。什么情況下機器能理解你的情感呢,是在直接有了意識的情況下。那么意識是個什么東西呢,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科學的定義。
我給大家講個很搞笑的事情,如果90年代,你是個科學家,你想研究意識,那你就丟掉飯碗了。因為你想申請研究資金就很困難。那時候,我跟其他老師聊起最近在干嗎,我說在考慮機器意識的問題,他說你應該快退休的時候再考慮這個問題。(笑)我想,有AI和藝術家真正能夠放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機器意識的問題就解決了。
我談一下在華為的體驗吧,華為諾亞實驗室就是AI驅動的一個公司,里面最核心的研究機構叫作諾亞實驗室,專門研究AI的。我是他們那個決策方向的首席科學家,我做的事情就是能夠讓機器代替人做決策。我們現(xiàn)在人工智能應用的東西,我叫“模式識別”,比如人臉識別啊,人臉的分類啊,情感分析啊,它都是運用數(shù)據(jù)的規(guī)律把它識別出來,是數(shù)據(jù)到知識的一個映射。那為什么大家都說神經網(wǎng)絡呢,因為神經網(wǎng)絡對映射有一個最好的數(shù)據(jù)描述。通過神經網(wǎng)絡就可以干這件事。但是人的決策是特別復雜的,他要反饋到數(shù)據(jù)當中,數(shù)據(jù)再變化,就形成一個反饋的回路。但是這個回路是很稀缺的。我做的工作里面有個數(shù)學表達式的回路,就可以用機器決策把它做出來。其實有很多對人的大腦的研究里面,所以我們做很多機器決策的問題,可以去做無人車的駕駛,我們華為這邊有2000多位工程師在做無人駕駛這個項目,但是非常低調。我們在做的就是給無人車做大腦,“強化學習”功能。華為做手機有九十多間工廠,同時運轉,現(xiàn)在我們可以根據(jù)數(shù)據(jù)來決策、每間工廠的生產任務。所以現(xiàn)在對于AI的使用從互聯(lián)網(wǎng),硬件的,線下的……就會造成新一輪的革命。我感覺我們國內的大企業(yè)還沒有想明白和藝術關系這件事,中國不缺工程師,但是缺好的藝術家。
邱志杰:最近兩年看起來我們對外文化集團大量地介入科技藝術的活動,包括我們今年做的威尼斯中國館,也是強調數(shù)據(jù)藝術,好像改變了我們以前對外文化傳播的那種方式。
王晨:我是想說呢,中國藝術的創(chuàng)造力這么大,藝術需求這么大,也希望大家把好的藝術帶來。剛才看到這么多優(yōu)秀的國內外藝術家,科技的、人工智能加藝術的這些新型藝術家們來到這里,我覺得特別好。上海這幾天是進口博覽會,有點兒交通癱瘓,今天之后會有無數(shù)展覽,邱老師呢,算是開了個頭。
我覺得科學是對世界確定性的一種認知,因為我們希望這個世界是確定的,所以我們給出各種手段和工具,數(shù)學、物理……去給我們的世界一個確定性的表達。但是藝術是對于我們未來可能性的一種想象,剛才說我們不缺工程師,是因為我們在既有的技術之內可以學習得足夠好,但是我們缺藝術家,是因為我們對于未來的想象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不論是科學,還是藝術,都是我們表達對世界認知的一種方式,科學給藝術提供了更多的表達的手段,我覺得科學不僅僅給我們提供生活工具,更多的是提供生活狀態(tài),我們已經在被科技包圍的生活當中了,尤其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時代,科技已經進入了我們的生活,科技也已經對我們的身體體征進行了改變。去年在央美做的一個新媒體展,主題叫“后生命”,我們的生命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主題,先不說AI,生命已經開始從碳基向硅基轉變,已經開始與機器合二為一了。如果我們人類所說的“永生”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期待的,可能你就剩一個大腦了,然后身上其他部位都是合金。今年出的大片《阿麗塔》就是這樣。所以說當你創(chuàng)作的主題都發(fā)生變化了,那么你創(chuàng)造的一定是藝術加科技的東西,可能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意識。所以基于生命的主題,無論是碳基、硅基,或者碳硅合體的概念,整個的藝術形態(tài)都在發(fā)生變化。所以我想說藝術加科技一定是現(xiàn)當代藝術發(fā)展的一個未來。
1965年威尼斯雙年展成立中國館,中國館的展覽一直是我們集團承辦的。每次一開始招展,就開始挨罵。邱老師就特別幸運沒有趕上我做這個聯(lián)絡人。(笑)去年開始就改變了之前的思路,我跟吳洪亮老師是策展人嘛,我希望做更多科技的東西,因為這種東西我們跟西方基本處于同一起跑線上的——如果說藝術來源于生活,我們的科技生活、數(shù)字生活,比他們要豐富得多,但痛苦也比他們多,我們拿一部手機都導不出紐約去。所以基于這種情況,我們只能去正解,去給現(xiàn)當代藝術家開辟一個相對自由度更高的空間。我覺得這個彌足珍貴。我們未來可能還要做,包括還有游戲的事情,可能我們會給大家提供一個平臺,提供一個最好的保障,我們不怕罵,罵了之后要能改。但是要記住孩子是需要表揚的。
邱志杰:我和龍星如作為策展人,我們一直面對一些糾結,AI這個事情,大眾心中理解的人工智能,跟藝術家理解的人工智能,跟科學家理解的人工智能……可能這些概念都不一樣,都存在著落差,或者說二十年前的所謂人工智能在今天可能已經成為基礎設施,大家不再認為這有什么可講的樣子,這個概念可能一直在演變。星如特別注重展覽的邏輯,這件作品和那件作品,這個組團和那個組團的作品,如何來形成今天世界上藝術家們使用AI的感受。但是我作為館長,會特別關注觀眾的體驗,可不可以翻譯成一種可理解、感性的經驗。這里面其實存在著一種張力,星如,你在選擇這個作品的時候,或者構想這個展覽的時候,你會去更多地考慮我們的創(chuàng)作邏輯,還是考慮是不是對你的觀眾更有效?這個是不是能夠進入你的考慮里面?
龍星如:我覺得這個對我來講太難了,因為我自己投身在這個領域當中,所以我很難把自己放置到這種狀態(tài)當中去:假設任何的觀眾走到這個展覽當中,他在這個情境中會發(fā)生什么。但我自己確實有一個很長的糾結過程,就是說我做這個展覽,到底要實現(xiàn)的功能是普及人工智能還是什么。我們先不管人們對人工智能是否有一定程度上的認識,展現(xiàn)藝術家在做這個時候的更多可能性,這是個很大的決定。如果我跟大家講人工智能做什么的話,那可能這個展覽的思維方法就不一樣了。但是我想這可能真的不是藝術家工作。
邱志杰:這個展覽其實是在上海進口博覽會期間五彩繽紛的、流動著資本色彩的藝術市場一個比較黑暗的“洞穴”——回頭想一想藝術如何依然在思考,其實是像一個黑洞一樣,比較晦澀的,閱讀起來比較困難的。但是我相信這個展覽不會是只有一次,還會有很多次,會更加深入到我們藝術和科技之間復雜的互動關系里來。
(責任編輯: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