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錦雄
(廣西警察學院,廣西 南寧 530200)
生殖是生物體生長發(fā)育到一定階段后生產(chǎn)出與自己相似的子代個體的傳宗接代的方式。生殖活動是人類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的基礎。人類的產(chǎn)生是一個漫長的自然演化過程。在相當長的時期里,人類的生殖活動是一種自然的生殖過程,但是,隨著人類的持續(xù)發(fā)展和科學技術的累積,人類利用其掌握的科學技術來改變世界,甚至改變?nèi)祟愖陨怼H祟惖纳郴顒釉诂F(xiàn)代生命科學技術影響下,正在被人為地操控,試管嬰兒、代孕母親、克隆人、精子銀行和基因編輯等方面的生命技術正在影響著人類的自然生殖秩序。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正在飛速發(fā)展,它對人類的生殖秩序正在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2018年11月,南方科技大學副教授賀建奎通過對胚胎基因編輯創(chuàng)造出世界上首例“基因編輯嬰兒”,給全人類帶來巨大難題,并產(chǎn)生了難以預測的嚴重風險。自此,人們對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現(xiàn)象產(chǎn)生了極大的憂慮。2019年7月,日本文部科學省首次允許一項在動物體內(nèi)培育人與動物的細胞混合而成的“動物性聚合胚胎”的研究,再次引起民眾對“人獸雜交”生物出現(xiàn)的擔憂[1]。
基因編輯是指通過一定的技術,準確定位基因組的某一位點,并對該目標基因進行刪除、替換或插入等操作,實現(xiàn)對基因組的定點修飾,以獲得新的功能或表型,從而達到治愈疾病、改良物種或創(chuàng)造新物種的目的之生物技術[2]。在人類社會,基因編輯技術具有預防和治療疾病等好處,但是,基因編輯技術具有很大的風險,它會大概率地出現(xiàn)“脫靶”現(xiàn)象,誤傷其他基因,造成基因突變、基因缺失、染色體異位等不可恢復的破壞后果,從而傷及個人和后代(1)例如,1999年,一位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接受基因治療實驗的18歲患者,在實驗期間,出現(xiàn)多器官功能衰竭后死亡,敲響了第一個質詢“基因療法是否安全”的警鐘。此后幾年內(nèi),基因療法一再出現(xiàn)安全問題。最終,基因療法臨床試驗暫停。(參見朱佩琪、蔣偉東、周諾:《CRISPR/Cas9基因編輯系統(tǒng)的發(fā)展及其在醫(yī)學研究領域的應用》《中國比較醫(yī)學雜志》2019年第2期,第121頁。)?;蚓庉嫾夹g被濫用將對人類生殖秩序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例如,當瘋狂的科學家將其他物種的基因與人類基因結合時,將出現(xiàn)新物種,甚至出現(xiàn)難以想象的怪物,后人類的發(fā)展狀況將不堪設想;當運用基因編輯任意改造人類的智力、體格、膚色等內(nèi)容時,優(yōu)勢人類階層將讓自己的后代更強大,從而形成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先天不公的社會[3]。
人獸特征兼具的怪異生物大量出現(xiàn)和蘊含人造基因的超級人類大量出現(xiàn),必將對人類帶來巨大的沖擊。普遍的、正常的人類在這樣的“人類社會”里將居于何種地位?這樣的“人類社會”是否會發(fā)生族群戰(zhàn)爭?特異“人類”統(tǒng)治了整個“人類社會”后,普遍的、正常的人類有否被滅絕的可能?是否可能成為被奴役的種群?這是值得人們深思的問題。人類應敬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對于大自然所確立的人類生殖定律,人類不應隨意改變,否則,將受到自然定律的報應。人類主宰地球的歷史也才幾千年,若隨意改變其生殖定律,人類就有可能成為自己的掘墓人。
人類必須有序地利用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基因編輯技術,如果任由無良的科學家恣意創(chuàng)制各種人獸合一的怪異生物或特異超人,人類將在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的漩渦里面臨自我毀滅的危險。這并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杞人憂天,在原子彈和氫彈出現(xiàn)前,人們不會相信現(xiàn)代戰(zhàn)爭和未來戰(zhàn)爭的殘酷,現(xiàn)代飛速發(fā)展的基因編輯技術將是另一領域的“原子彈和氫彈”技術,先進尖端的基因編輯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它應得到有序的發(fā)展和適用,以造福于人類,否則,人類的未來將不堪設想。
人類生殖秩序混亂必定導致人類生活的紊亂,困頓的人類生態(tài)必定影響人類的福祉。若人頭獅身馬腳的生物或其他怪異生物出現(xiàn),并形成族群,那么,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秩序必將變異,人類的歷史和民族的歷史必將改寫,人類學理論和民族理論也將重寫,人類倫理和法律也將隨之修改。
由于基因編輯技術對人類社會發(fā)展具有益處,世界各國并不絕對禁止對這類技術的研究和應用,但是,為了防范基因編輯技術的巨大風險,保護人類正常生殖秩序,各國往往會制定一定的法律法規(guī)將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應用限制在必要和安全的范圍內(nèi)。一些科學狂人為了獲得世界的名望、商業(yè)利益,或實現(xiàn)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往往會不顧科學倫理,甚至會踐踏法律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破壞人類的生殖秩序,因此,不少國家將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在法律上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我國刑法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罪,以致不能較好地防范這類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的嚴重危害行為,不能更好地保護社會。2019年12月30日,深圳市南山區(qū)人民法院對賀建奎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并輔助生殖的行為以非法行醫(yī)罪定罪處罰,盡管賀建奎已認罪悔罪,但是,對這種行為以非法行醫(yī)罪定罪是值得商榷的。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從堅持罪刑法定原則的立場出發(fā),這種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依然存疑。我國沒有規(guī)定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的犯罪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的犯罪,這是我國刑法的立法缺陷,為此,我國有必要加強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罪的立法研究,各領域的理論研究者則有責任向國家立法者呼吁,建議立法者盡快出臺懲治破壞人類生殖秩序犯罪的立法,及早采取有效措施,防范人類災難的出現(xiàn)。
正因為基因編輯技術具有嚴重的負面效應,因此,許多國家在立法上規(guī)范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適用,有些國家還在刑法上將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但是,如果在刑法上過度地抑制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適用,也可能窒息科學家的活力,妨害基因編輯技術的發(fā)展和人類社會的進步。因此,各國刑法在確立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罪名時都十分謹慎。
從世界各國的刑法立法例看,涉及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犯罪主要有:
基因隱藏在每一個細胞深處,銘刻在長長的DNA分子鏈條上,自2003年“人類基因組計劃”完成后,人們對人類基因組這部有著300億堿基對的天書有了一些認識[4]前言。多年來科學家們開始通過修改人體基因來治療疾病,并期望通過修改基因來預防疾病,甚至有的科學家試圖按照其意愿利用越來越精良的基因編輯技術改造人類的下一代。對于基因缺陷而引起的疾病,一些科學家已在臨床上應用基因治療技術。在基因治療中,科學家將人的正?;蚧蛴兄委熥饔玫幕?,通過一定方式導入到人體的病變細胞(靶細胞),以糾正基因缺陷或發(fā)揮治療作用,從而達到治療疾病目的[5]?;蛑委煼譃轶w細胞基因治療和生殖細胞基因治療兩種。前者是將治療基因植入人體細胞內(nèi),以產(chǎn)生缺失的酶或蛋白質。后者是針對引起某些疾病的遺傳缺陷,通過對生殖細胞的基因修飾,給該細胞發(fā)育而來的整個有機體及其后代帶來永久性的遺傳糾正[6]。對于體細胞基因治療,世界各國法律一般都不會禁止,但是,許多國家在科學倫理和行政法律上制定了一定的行為規(guī)范。
基因治療的另一類型是生殖細胞基因治療。生殖細胞基因治療實際上是預防尚未出生的人類個體的遺傳疾病或可能產(chǎn)生的其他疾病或使其身體更強壯、更優(yōu)秀的基因編輯療法。由于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存在被濫用的可能,社會存在著巨大的風險,一旦基因編輯技術被發(fā)狂的科學家濫用,就可能使人類社會出現(xiàn)永久性的階層分化,甚至被希特勒式的野心家用來大范圍地定向改造人類[4]221-222, 因此,目前世界各國普遍禁止生殖細胞的基因治療,有些國家在刑法上將這種行為確立為犯罪。例如,《法國刑法典》第511-1條規(guī)定了“實行、組織旨在對人體進行選擇安排之優(yōu)生學實際操作罪”,該罪的法定最高刑是二十年徒刑[7]。其他國家也規(guī)定了濫用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犯罪,并規(guī)定了較高的法定刑。例如,1990年德國制定了《胚胎保護法》,該法明文規(guī)定,全面禁止對人類個體、胚胎實施基因改良、混合技術,并對體外受精、人類胚胎的干擾予以限制,違者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處以罰金;又如,日本在2002年頒布了《規(guī)范基因技術法》,該法規(guī)定,對于生產(chǎn)人類基因個體、人與動物基因改良或混合個體的行為予以禁止,其法定刑是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單處或并處1000萬日元以下的罰金。1990年英國制定的《人類受精、胚胎研究法》也有類似的定罪量刑的刑法規(guī)范[8]。
一旦癲狂的科學家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制造大量人獸不分的怪物,人類的人倫秩序將遭到破壞,并導致不可收拾的災難。為此,有的國家將這種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前文提到的德國《胚胎保護法》規(guī)定,全面禁止對人類個體、胚胎實施基因改良、混合技術,并對體外受精、人類胚胎的干擾予以限制,違者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處以罰金。在這一規(guī)定里,它包含了禁止制造人獸不分的怪物行為,它已將該種行為確立為犯罪。前文提到的日本《規(guī)范基因技術法》所規(guī)定的內(nèi)容同樣包含了禁止制造人獸不分的怪物行為,并已將該種行為入罪。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種類繁多,哪些行為應當犯罪化,這需要在社會保護和人權保障的基本理念指導下進行。在國家治理體系里,刑法的治理是防衛(wèi)社會的最后屏障。在整個國家法律體系里,刑法以外的其他部門法是國家統(tǒng)治社會時設立的第一道防線,對于大多數(shù)侵犯國家和人民利益的行為,一般都以民事、行政違法行為來制裁。對于嚴重的危害社會行為,在以民法、行政法等部門法制裁都難以保護國家和人民利益時,才最后動用刑法的手段來予以抑制[9]。刑罰是以剝奪生命、自由、財產(chǎn)、資格等利益為內(nèi)容的懲罰措施,它本身具有一定的負面作用。刑罰使用不當將潛藏著侵犯人權的巨大危險,犯罪化和刑罰圈的范圍過寬,其后果必然是法令滋彰,國家刑罰權任意擴張,人民動輒得咎。嚴密的刑事法網(wǎng)在抑制違法行為的同時,也可能窒息社會生活的活力,妨害社會發(fā)展。反之,犯罪化與刑罰圈的范圍過窄,刑罰對反社會行為干預不足,就會導致刑政馳緩、綱紀混亂,法律秩序難以維持的局面[10]。一個行為必須符合以下幾個條件時,才可規(guī)定為犯罪:(1)該行為侵害或威脅了合法利益或破壞了法律秩序,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大多數(shù)人不能容忍這種行為;(2)適用民法、行政法等其他部門法的制裁措施不足以抑制這種行為,需動用刑罰手段,才能抑制這種行為。(3)運用刑罰手段處罰這種行為不會妨礙社會的正確發(fā)展;(4)運用刑罰懲罰這種行為可以實現(xiàn)預防犯罪的刑罰目的[11]。對于某種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是否犯罪化,應以前述四方面條件為基本判斷標準來加以考慮。
賀建奎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造出“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是嚴重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它嚴重地違反科學倫理和我國的行政法律法規(guī)(2)賀建奎的行為違反了1997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布的《世界人類基因組與人權宣言》、我國科技部、衛(wèi)生部2003年聯(lián)合下發(fā)的《人胚胎干細胞研究倫理指導原則》、原衛(wèi)計委2016年頒布的《涉及人的生物醫(yī)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科技部2017年頒布的《生物技術研究開發(fā)安全管理辦法》等規(guī)定。(參見劉立杰《基因編輯嬰兒的三大法律問題》《方圓》2018年第23期,第54-57頁)。,但是,由于賀建奎的基因編輯行為對“基因編輯嬰兒”本人及人類已造成什么樣的具體嚴重危害后果至今依然是不確定的、無法準確預知的,因此,筆者認為,依據(jù)我國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賀建奎的基因編輯行為并不完全符合我國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的罪名,但是,賀建奎悄然利用胚胎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造“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公然違背科學倫理和我國行政法律法規(guī),給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基因編輯嬰兒”和人類社會帶來不可逆的、無法預知的、可能性的嚴重災難,這一公然地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從實質上看,已符合犯罪的條件,這種行為在刑法上理應作為犯罪行為予以規(guī)定。正因如此,德國、日本、英國和法國等國家的刑法體系里已將這種行為作為犯罪予以規(guī)定,并規(guī)定了較重的法定刑。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造“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并沒有造成可以確證的現(xiàn)實危害后果,而是可能造成未來的、預測性的危害結果(包括未來人的危害結果)。經(jīng)過若干年后,社會事實可能還會證明這一行為并不能造成嚴重危害后果,為何一些國家已將這種行為在立法確立犯罪呢?為什么我國應將其確立為犯罪呢?其理論依據(jù)何在?
在違法性的本質或犯罪本質的問題上,刑法學界存在著行為無價值論與結果無價值論之爭。行為無價值論認為,行為本身的惡和行為人的內(nèi)心惡是違法性的根據(jù),違法性的本質(或犯罪的本質)是規(guī)范違反(或秩序違反),違法評價的中心是“行為”。而結果無價值論認為,行為造成了法益侵害或危險結果(即結果的惡)才是違法性的根據(jù),違法性的本質(或犯罪的本質)是法益(即現(xiàn)實法益)侵害,違法性評價的中心是“結果”,它否認主觀違法要素,將行為形態(tài)和故意或過失排除在違法性判斷之外[12]。行為無價值論和結果無價值論是在價值領域里判斷罪與非罪以什么為標準的刑法理論。而犯罪是由國家根據(jù)社會的犯罪形勢和抑制犯罪的需要,以及限制政府或司法機關權力的考量而確立的惡的行為,在價值判斷上,犯罪必須是惡的行為。對于何謂犯罪,國家有主觀的選擇權,有時,國家對某些犯罪以行為無價值論的基本理念為標準來確定,而對有些犯罪則以結果無價值論的基本理念為標準來確定。由于社會現(xiàn)象錯綜復雜,在法治社會里,刑事立法將存在原則性的規(guī)定和例外性的規(guī)定,其立法應是兩者的協(xié)調性立法??茖W的行為無價值與結果無價值理論應是行為無價值和結果無價值的調和論。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制“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是故意違反科學倫理和行政法律法規(guī)、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是一種規(guī)范違反行為。這體現(xiàn)了其行為本身的惡和行為人內(nèi)心的惡,可見,將這種行為在立法上確定為犯罪行為體現(xiàn)了行為無價值論“以行為為中心”、違法的本質(或犯罪本質)為規(guī)范(或秩序)違反的基本思想。這種行為對現(xiàn)實的法益沒有現(xiàn)實的侵害或現(xiàn)實的具體威脅,它僅對正在進行基因編輯的“嬰兒”(未來人)或未來的人類眾生造成可能的、不可預知的嚴重后果(災難),對這種行為在刑法上規(guī)定為犯罪,其違法性的評價中心并不是“結果”(現(xiàn)實結果)。因此,這種行為犯罪化的理論根據(jù)并不是結果無價值論,而是行為無價值論。同理,對于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制人和動物混合特征的生物之行為而言,其行為也是故意違反科學倫理和行政法律法規(guī)、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是一種規(guī)范違反行為,其侵害的利益同樣是人類未來的可能利益,其被犯罪化的理論依據(jù)也是行為無價值論的基本理念。
結果無價值論是日本刑法學界的一種有力學說,中山敬一、平野龍一、山口厚等學者支持這一學說。我國一些刑法學者也支持結果無價值論,例如,張明楷、付立慶、黎宏等學者均持這一主張。結果無價值論認為,違法性的本質(或犯罪的本質)是法益侵害,違法性的評價中心是“結果”,違法性的根據(jù)是行為造成法益侵害或威脅的結果。對于以嚴重結果為必要要件的犯罪而言,結果無價值論具有較強的解說力,例如,違規(guī)進行人體細胞基因治療,并造成嚴重后果的,以重大醫(yī)療事故罪來定罪處罰,這體現(xiàn)了結果無價值論的基本理念。但是,由于結果無價值論所稱的法益是現(xiàn)實的法益、具體的個人法益,并不包括未來的、可能的、不可預知(不確定)的法益,其違法性判斷是事后判斷,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造“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所侵害或威脅的法益是被編輯嬰兒未來的、可能的、不可預知的人身權利或其他權利以及人類(廣大的人群)未來的、可能的、不可預知(不確定)的各種利益,而對于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制人和動物混合特征的生物之行為而言,其侵害的利益同樣是人類未來的可能利益。因此,根據(jù)結果無價值論,這種行為不具備違法性的本質或犯罪本質,從而不能將其確定為犯罪行為。很顯然,結果無價值論在這一問題上所得出的結論是荒謬的。它彰顯了結果無價值論的理論缺陷,由此可見,如果我們在刑法立法或司法的任何問題上均以結果無價值論為指針,那是不妥當?shù)?。在不少問題上,行為無價值論具有重要的實踐指導意義。對于一些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嚴重危害行為,我國應在行為無價值論的基本理念指導下在刑法上將其犯罪化。
刑法既要保護人類前世的物質和精神遺產(chǎn),也要保護人類今生的各種現(xiàn)實利益,更要保護人類未來千秋萬代的可能利益。大自然慢慢的演變造就了人類社會的產(chǎn)生,地球形成了以人類為中心的格局,人道主義成為人類的基本價值理念。基因編輯技術是人類發(fā)現(xiàn)自然界生物內(nèi)在規(guī)律并利用來治療、改良和創(chuàng)造生物的重要技術,假若任由科學家利用該技術改良人種和創(chuàng)造各種兼具人類生物特征的生物,人類的概念或將改變,或者地球將不再是以人類為中心的星球,人道主義將不再成為后人類社會的基本價值理念。人類具有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能力,但是,人類并不能絕對控制自然,“人定勝天”的口號在悲慘的自然災難面前僅是一句豪言壯語,慘烈的汶川大地震和讓人撕心裂肺的日本福島大海嘯等自然災難均讓人類手足無措,無法避免。人類應敬畏重要的自然定律,人類依自然定律而形成的生殖秩序不能隨意胡亂改變,如果違背自然定律任由基因編輯技術濫用干擾人類生殖秩序,必將遭到自然界的極力報應,未來的人類將出現(xiàn)難以想象的災難,未來人類的可能利益將遭到剝奪或壓縮。
追求創(chuàng)新是科學家的天性,也是社會發(fā)展的動力,科學家有許許多多的奇思妙想,并為實現(xiàn)這些設想而埋頭鉆研,正因為此,社會才不斷取得進步。但是,科學研究和技術方案實現(xiàn)應受科學倫理和法律的約束,踐踏科學倫理和法律并危害人類未來利益的科學研究和實踐行為應受到譴責和懲罰。立法者應肩負起維護人類生殖秩序的重要使命,要保護人類千秋萬代的未來利益,因此,立法者應在行為無價值理念指導下規(guī)范濫用基因編輯技術行為,在刑法上將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破壞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確立為犯罪,這是一項功在千秋的重要立法工作。在維護秩序和保護人類未來可能利益的問題上,行為無價值理論具有天然的合理性。
基因編輯技術在近年來取得了飛速的發(fā)展,它對人類發(fā)展具有正面的重要作用,但是,濫用基因編輯技術也會給人類帶來嚴重的負面后果,所以,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適用應納入法制軌道。對于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應用行為,一般以科學倫理規(guī)范、民法和行政法等規(guī)范來規(guī)制即可起到重要的指引作用,但是,社會輿論的譴責、民事或行政的處罰并不能抑制一些瘋狂科學家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的欲望。為追逐個人名利或出于其他齷齪的目的,有的科學家會不顧人類社會未來的安危,隨意濫用基因編輯技術,讓人類社會處于嚴重的危險狀態(tài)。因此,我國應在刑法上把嚴重的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并確立嚴厲的法定刑,以震懾一些無良的科學家,維護人類社會之安寧。
刑法不是萬能的,在刑法立法中,我們應遵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不能將所有的違規(guī)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均納入刑法規(guī)制之列,動輒適用刑法就有可能妨礙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社會的發(fā)展。我國可借鑒世界各國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罪的立法例,將一些嚴重的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擾人類生殖秩序的行為確定為犯罪。
我國刑法并沒有規(guī)定有“非法編輯人類生殖細胞基因預防新生兒疾病及改良人種的犯罪”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制人和動物混合特征的生物的犯罪”,筆者認為,在“賀建奎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發(fā)生后,我國應借鑒國外刑法立法例,在近期確立“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罪”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罪”,以更好地保護人類利益。
基因編輯技術仍存在許多未知問題和技術風險,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存在被濫用的可能,社會存在著巨大的風險。一旦基因編輯技術被科學家違規(guī)濫用就可能造成基因不可恢復的破壞后果,從而傷及即將出生的嬰兒和人類社會;一旦基因編輯技術被發(fā)狂的科學家濫用就可能出現(xiàn)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先天不公的社會。為了抑制科學狂人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危害人類,我國應借鑒國外的立法經(jīng)驗,將賀建奎濫用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技術創(chuàng)造“基因編輯嬰兒”等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的行為在刑法立法上確定為犯罪行為,其罪名可確定為“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罪”。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罪是指出于對人類個體優(yōu)生的動機或其他動機,通過對人類個體生殖細胞(包括胚胎細胞)的基因進行編輯來干預人類個體生殖活動的行為。該罪的犯罪構成如下:
(1)該罪的犯罪客體是人類的正常生殖秩序和未來人類的利益。目前,基因編輯技術還存在著不穩(wěn)定性和不確定性,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的行為將破壞人類正常的生殖秩序,并對將要出生的人的生命權、健康權和其他權利產(chǎn)生重大威脅,同時,對未來人類眾生的各種利益帶來難以預知的風險(包括影響生命權、健康權、平等權等風險)。
(2)該罪的客觀要件表現(xiàn)為:通過對人類個體生殖細胞(包括胚胎細胞)的基因進行編輯來干預人類個體的生殖活動。該罪屬于行為犯,只要實施前述行為,即可能構成該罪,該罪成立并不要求被基因編輯的嬰兒出生后,出現(xiàn)受到傷害的結果,或人類眾生已受到確切損害的具體結果。
(3)該罪的主觀要件是故意。行為人是明知故犯,其動機一般是出于使人類個體優(yōu)生的動機,也有可能是其他動機。
(4)該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已滿十六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即可成為該罪的主體。
在確立該罪的法定刑時,既要考慮刑罰的震懾效應,也要考慮刑罰的謙抑性,以便更好地實現(xiàn)刑罰的目的。筆者認為,我國可在借鑒域外刑法立法例的基礎上,根據(jù)社會危害性大小和預防犯罪的需要,對該罪設置兩個法定刑:(1)在一般情況下,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單處或并處罰金。(2)情節(jié)惡劣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可以創(chuàng)制出無數(shù)的、難以預測的各種物種,一旦那些癲狂的科學家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將人的基因和動物的基因進行技術操作制造出兼具人和動物特征的生物時,人類社會的前景將難以預測。當大量的兼具人和動物特征的生物(如,會講話、與人思維無異的獅身人頭的生物、驢頭人身的生物、狗身人頭的生物,等等)充斥街頭巷尾和世界各地時,人類社會將遇到巨大的麻煩。這類奇怪的具有人特性的生物是否屬于人,他們(或它們)是否具有法律規(guī)定的各種權利和義務?他們與正常人是否具有平等的權利?一些國外組織聲稱要用人的基因與猿的基因制造出智能人猿,并將這些智能人猿作為人類科技時代的奴隸[15],假若他們真的研制出了智能人猿,人類社會將難以應對。從基因技術發(fā)展史看,總有一些科學家違反科學倫理從事基因技術研究和適用活動,并制造出令人驚詫的事件。筆者認為,為了預防人類社會出現(xiàn)災難,我國應將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和創(chuàng)制兼具人與動物特征的生物的行為在刑法上規(guī)定為犯罪。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罪是指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將人的基因和動物的基因進行技術操作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的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的行為。
該罪的犯罪構成是:
(1)該罪的犯罪客體是人類的正常生殖秩序、生活秩序和正常人類的未來利益。一旦兼具人和動物特征的生物被創(chuàng)造出來并充斥于人類社會,正常人類的利益必將受到?jīng)_擊。這些兼具人和動物特征的生物是屬于“人”還是屬于“動物”,將難以認定,如果他們(它們)屬于人,他們就應與正常的人一樣具有各種權利,并在人類社會里分享利益,他們將具有生命權、健康權、人格權、名譽權、婚姻自由權(包括與正常人的通婚權)、繼承權、享受住宅權、選舉權與被選舉權、隱私權,等等,若此,正常人的利益必定受到?jīng)_擊。反之,如果他們(它們)屬于“動物”,它們就應與豬、狗、牛、羊等動物一樣,沒有人權。正常的人可以任意宰殺它們,奴役它們,關押它們,戲耍它們……。這些具有人的特征的生物可能具有人的情感,他們可能與人類一樣說同樣的語言,可能具有正常人同等的智商,可能會給社會創(chuàng)造財富,可能成為遵紀守法的生物。換言之,在實質上,他們(它們)在諸多方面可能與正常人無異。如果僅僅因為它們(他們)在外形上與正常人不一樣,就將它們(他們)作為動物看待,正常的人類于心何忍?創(chuàng)制這種特異生物后,還有一種可怕的景象,即:這種特異生物群體統(tǒng)治和奴役正常的人類??梢姡芯亢蛣?chuàng)造這種特異生物將給人類帶來巨大的難題,會破壞正常的人類生活秩序,因此,有必要從源頭上防范這種可怕的后果出現(xiàn)。
(2)該罪的客觀要件表現(xiàn)為: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將人的基因和動物的基因進行技術操作,研究和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特征的生物個體。該罪也屬于行為犯,只要實施上述行為,就可能構成該罪,并不要求它創(chuàng)造出了這種特異生物,并造成了實實在在的具體危害結果。
(3)該罪的主觀要件表現(xiàn)為故意,它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至于其犯罪動機,可能是追逐個人名利,可能是出于好奇心,還可能是其他動機。
(4)該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即已滿十六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
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罪比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罪具有更大的社會危害性(危險性),因此,其法定刑應更重,筆者認為,該罪的法定刑可設置兩檔:(1)在一般情況下,該罪的法定刑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2)情節(jié)惡劣的,處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近幾十年里,基因編輯技術正在飛速發(fā)展,一方面,這種技術在疾病治療等領域正在給人類帶來希望和福祉,另一方面,基因編輯技術可能成為造成人類災難的致毀知識。目前,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或研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的行為正在使人類面臨巨大的風險。如果不動用刑罰抑制這類行為的發(fā)生,人類在未來就有可能陷入災難之中?!百R建奎創(chuàng)制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突然曝光,給人們予以警醒,國家必須以嚴肅的態(tài)度對待這一突發(fā)事件,應在立法上予以回應,以杜絕這種惡劣事件重演?,F(xiàn)在,我國亟須在刑法上增設“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干預人類生殖活動罪”和“濫用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或創(chuàng)制兼具人和動物生物特征的生物個體罪”,這是實現(xiàn)社會防衛(wèi)目的的應有之舉。其實,這兩種犯罪從實質上看都是危害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國際犯罪,它們侵犯了國際社會的共同利益,應受到國際性的譴責,在未來,世界各國應通過簽訂國際公約的方式將其確立為國際犯罪,以便更好地保護人類的生殖秩序。目前,人類正棲居在科技快速發(fā)展的地球,值此之際,人類應仰望星空,思考未來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更長歲月的發(fā)展預景,正視基因編輯技術的發(fā)展遠景,以法治的手段引導基因編輯行為走向人類憧憬的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