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鋮
夢想,可以天花亂墜、五彩斑斕;但理想,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坎坷道路。
每天清晨5點多,浙江省衢州市常山縣輝埠鎮(zhèn)的鄉(xiāng)間小路上,都會準時出現(xiàn)一個身影。他步履矯健,大步流星,肩上的粉紅色小書包在綠樹草叢中格外醒目。
附近的鄉(xiāng)親都認識他,他叫王金良,教書育人38載的老師一名。今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王金良的學生們在家上網(wǎng)課,他不放心,堅持每天到學生家收發(fā)作業(yè)本、監(jiān)督學業(yè)、答疑解惑。
收一圈作業(yè)本,需要步行15公里,發(fā)一圈作業(yè)本,又是15公里。雖然辛苦,但王金良樂在其中,因為他覺得自己肩膀上扛的不只是一個沉甸甸的書包,而是35名留守兒童渴望走出大山的心愿。
留守兒童“觸電”網(wǎng)課
“濟邦,我來發(fā)作業(yè)本了,起床了嗎?”學生徐濟邦家和王金良家在一個村,距離3公里左右。這是王金良每天早晨的第一站,人還沒到家門口,他就用大嗓門把徐濟邦從屋里“喊”了出來。
徐濟邦把王金良迎進屋,幫他卸下背包,麻利地翻出自己的本子。王金良指著上面紅筆畫著叉叉的地方,給徐濟邦一一講解:“你呀,還是粗心,在家學習要和學校里一樣,一定要認真,這些題目本不該做錯的?!毙鞚罴t著臉,朝王金良吐吐舌頭。
徐濟邦的奶奶給王金良端來一杯茶:“謝謝王老師天天來監(jiān)督哦,他爸媽也不在家,你不來,我就拿這‘小猴子沒辦法?!蓖踅鹆贾v完題,來不及喝茶,拿起背包奔赴下一站,臨走還不忘囑咐:“等會兒好好聽網(wǎng)課,下午我再來收作業(yè)?!?/p>
沿著鄉(xiāng)間小路,王金良行色匆匆。沿途時不時遇到鄉(xiāng)親打招呼:“王老師,你這身板跟小伙子有一拼啊?!薄袄贤酰羯衲_下?!蓖踅鹆奸_心地回應(yīng):“沒關(guān)系,這幾條路,我閉著眼睛都能走?!闭f話間,人已走出老遠。
對王金良來說,這些鄉(xiāng)間小路早已爛熟于心。他今年58歲,是常山縣宋畈中心小學東魯完小的一名語文老師,站在三尺講臺上數(shù)十載,教出了一批又一批學生。王金良從骨子里熱愛教師這個職業(yè),從代課老師到在編教師的這幾十年里,他付出了無數(shù)心血。1994年7月,王金良拿到大專文憑,2008年3月,又取得了本科文憑?!盎畹嚼?、學到老、做到老?!蓖踅鹆歼@樣要求自己,也這樣教導學生。
執(zhí)教38年,王金良當了28年班主任。每接手一個班級,他都會詳細了解學生們的家庭情況,記錄在厚厚的筆記本里。熟悉王金良的人都知道他有個“絕活兒”:凡是他教過的學生,家庭住址、電話號碼、家庭情況,即使不翻筆記本,他都能完完整整背出來。
“因為鄉(xiāng)村小學的學生們,普遍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打工,他們跟著老人生活?!蓖踅鹆忌钪羰貎和臓顩r,因為長年和父母分開缺乏安全感和歸屬感,有些孩子會性格內(nèi)向或叛逆不羈,他們需要更多的關(guān)懷和愛護。
“王老師只要一有空兒就會往學生家里跑,看看他們在家的學習情況,看看老人和孩子生活上是否需要幫助,即使沒什么事兒,他也會坐一會兒,和孩子談?wù)勑模屠先肆牧奶??!毙鞚畹哪棠毯芟肓敉踅鹆汲灶D飯感謝他,但他卻總是在飯點前準時溜掉。
今年疫情防控期間很多學校改為線上學習,可東魯完小這類鄉(xiāng)村小學因為不具備網(wǎng)絡(luò)條件,學生們大多只能在電視里看視頻。
王金良嘗試三管齊下:線上教學、和學生同步觀看空中課堂、在線批閱學生作業(yè)。但兩周過去,他發(fā)現(xiàn)教學效果并不理想,班里35名學生交上來的作業(yè)質(zhì)量參差不齊,還總有十幾個學生不按時完成作業(yè)。王金良急壞了:“我?guī)У氖橇昙壆厴I(yè)班,如果現(xiàn)在學習松懈了,孩子們上初中后跟不上怎么辦?”
父母在外,不能時刻管孩子,老人們只有老年手機,沒法加微信群,王金良思索再三,作出決定:每天徒步去學生家收發(fā)作業(yè),監(jiān)督他們的學習情況。
他說辛苦點兒也值
2月28日開始,每天清晨5點多王金良準時起床,把前一晚批改好的作業(yè)本裝進背包出門。鄉(xiāng)村道路平整但蜿蜒曲折,比直線距離要多走出很多路。但王金良心里卻萬分雀躍,呼吸著帶有泥土芳香的空氣,聽著鳥兒鳴叫,他覺得,只要能看好這群偶爾偷懶的“熊孩子”,走再多的路都值得。
出門前,王金良規(guī)劃好了路線。學生們的家分布在8個自然村,在地圖上呈一個不規(guī)則環(huán)形。這些村雖然都在輝埠鎮(zhèn),但村與村之間距離比較遠,一圈山路走下來,至少要15公里,快3個小時才能走完。每天早上6點,王金良準時出門,在8個村里繞一圈發(fā)作業(yè),上午9點前回到家,稍作歇息,準備開始上網(wǎng)課。
每天下午3點30分,王金良出門,再次步行15公里收作業(yè)。歸來途中,已是暮色時分,粉色的背包里滿滿都是學生們的作業(yè)本。王金良匆匆吃完晚飯,在臺燈下批改作業(yè)直到深夜。他說自己深愛著這種感覺,看著一疊疊作業(yè)本,就像在學校里被孩子們簇擁著一樣。翻開一本作業(yè),他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這個學生的模樣。
“小張比較粗心,‘的‘地‘得的用法經(jīng)常搞不清?!蓖踅鹆歼呑匝宰哉Z,邊在小張的錯誤處用紅筆圈出來。
“小云的作文水平一向不錯,怎么最近幾篇作文寫得有失水準呢?難道在家學習松懈了?還是我給她推薦的課外書沒來得及看?”王金良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拿出筆記本寫下—“到小云家,了解課外書的閱讀情況。”
王金良每天樂在其中。妻子魏金蓮和女兒王巍的心卻七上八下,無法消停。“老伴兒啊,疫情這么嚴重,你就別出門了。每天要走30多公里,身體吃得消嘛?!边@樣的話,魏金蓮不知重復了多少遍,但王金良就像一頭倔驢,攔也攔不住。
王金良說:“孩子們見到我,可高興了,只要他們保質(zhì)保量完成作業(yè),我哪怕辛苦點兒也值了。再說,他們看到我每天步行運動也很受鼓舞,有好幾個孩子在家也堅持鍛煉身體呢。我也算是給孩子們樹立了榜樣??!如果我沒堅持幾天就半途而廢,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學習積極性就消失了,功虧一簣呀!”
“說這話時,我看到我爸的臉上洋溢著自豪與滿足,突然覺得有那么一點懂他了?!蓖跷≌f。
暴走30公里,笨辦法專治“熊孩子”
3月初的一天傍晚,一場傾盆大雨突然襲來,王巍猜想父親應(yīng)該在回家途中。但到了晚上7點多,門前的小路上依舊連個人影都沒有。王巍多次撥打父親電話,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她和母親在家急得坐都坐不住,母親不停抹眼淚:“這山路上黑燈瞎火的,也沒什么人,萬一他出點兒事,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p>
直到晚上8點30分,雨漸停,王金良才出現(xiàn)在家門口,剛進家門就嚷嚷:“哎呀呀,作業(yè)本是不是都濕了!”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眼淚汪汪、心急如焚的妻子和女兒。
看到只有一本作業(yè)本濕了一個角,其他本子完好無損,王金良這才松了口氣。妻子把毛巾塞到他懷里,心疼地責怪他:“快擦擦吧你,就知道顧著本子,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家。”看著落湯雞般的父親,王巍忍不住哭起來:“這是圖個啥啊……”
王金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趕緊道歉:“是我不對,讓你們擔心,我該自我批評。今天出門時天還好好的,誰知道半路會下雨啊,我怕作業(yè)本被淋濕,在路邊的一個涼亭躲著,本想給你們打電話,但手機沒電了……我的錯,我的錯!”
“在你心里,學生比我們重要多了!”妻子忍不住哭出聲。其實,她和女兒早就有這種感受了,在她們記憶中,王金良為孩子們做的“傻事”,豈止這一件。
1984年初夏的一天傍晚,由于雨水連綿,學校門口一座橫跨小溪的簡易木橋被沖垮,這是學生們上下學的必經(jīng)之路。怎么辦?王金良來不及多想,背起學生一次次蹚過水流湍急的小溪,足足兩個多小時,他把30多名學生全部安全背到對岸。那天晚上,過度疲勞的王金良發(fā)起高燒,妻子和女兒很擔心,想送他去醫(yī)院,王金良說什么也不同意:“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肯定不會輕易把我放出來,那明天的課怎么辦?”第二天,他燒還沒退就又到學校去了,那一場病,他快一個月才好。
2015年9月,王金良在學校的拔河比賽中不慎右踝骨折。在醫(yī)院里剛住滿7天,他就不顧醫(yī)生和家人勸阻執(zhí)意出院,拄著雙拐到學校上課。這是王金良執(zhí)教生涯中唯一一次因為“私事”請假,也是缺課最長的時間。后來,年近九旬的老母親重病住院,他白天上班,晚上伺候母親,人熬得瘦脫了相,課沒落下半節(jié)。
“有哪種職業(yè)會比教書育人更神圣呢?這么神圣的職業(yè)怎么能容得半點馬虎?”王金良覺得,塑造一個孩子,是世上最無法容錯的事情。即使寒暑假,他也閑不住,三天兩頭往學生家里跑,看看他們假期作業(yè)的完成情況。因為他知道,他班上的孩子缺少父母的陪伴,所以更不能缺少老師的關(guān)愛。
2019年,王金良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教師”,提到這個“光環(huán)”,他立刻微笑起來?!案吲d,怎么能不高興呢?”他搓搓手,卻一時沒想出用什么詞來形容有多么高興。在學生們眼里,他是“無所不能”的王老師。教課是一把好手,修理桌椅,維護屋頂,清除雜草,刮除廁所墻壁上污垢的臟活兒,也都是他在默默干著。
在家長眼里,王金良是專治“熊孩子”的神。在外打工的父母們,在微信群里看到王金良每天發(fā)的照片和小視頻,都感到格外放心,他們開玩笑說:“王老師上門,專治‘熊孩子?!?/p>
在王金良的努力下,35名學生都能按時完成作業(yè),還會自覺學習。學生王婧說:“我很開心能有王老師當我的班主任,我會認真聽課,用心完成每日作業(yè),這樣就可以讓他少操點兒心啦?!?/p>
每天暴走30公里,王金良用最“原始”的方式,堅守著自己的教學使命。他說:“還有兩年我就要退休了,一定得站好最后一班崗?。≡倏嘁膊荒芴澊@些想要走出大山的孩子。”
夢想,可以天花亂墜、五彩斑斕;但理想,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坎坷道路。散發(fā)著胡柚花香味的鄉(xiāng)間小路上,鄉(xiāng)村教師王金良用踏實而沉穩(wěn)的每一步,守護著鄉(xiāng)村留守兒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