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樺
俄羅斯刺繡文化與中華傳統(tǒng)刺繡一樣,有著悠久的歷史。刺繡元素常常出現(xiàn)在俄羅斯日常生活的各種物品上,是民間文化的一部分,體現(xiàn)了該民族獨特的精神風貌。俄羅斯的傳統(tǒng)刺繡文化源遠流長,早在基輔羅斯時期就已經出現(xiàn)了相對成熟的刺繡工藝。在8—9世紀的古羅斯,人們對多神教的信仰和崇拜催生了刺繡工藝并促進其發(fā)展。公元988年,“羅斯受洗”后,基督教的傳入更為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的發(fā)展注入了新的動力。10世紀左右,刺繡文化在羅斯再一次創(chuàng)新,出現(xiàn)了著名的“金銀線繡”。14—17世紀,繡品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不同場合,尤其是在隆重又嚴肅的宗教祭祀場所。到了18世紀,刺繡工藝進入到社會各個階層的生活中。在當代俄羅斯文化中,刺繡藝術依然充滿生機和活力。
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留下了不少精美作品,保留下來的多以棉麻制品為創(chuàng)作材料,皮革、呢子等材料也常被使用,此外還有天鵝絨、絲綢等更加名貴的材料,加上寶石、珍珠點綴其中。金銀絲是傳統(tǒng)刺繡作品最為奢華的材料之一,主要出現(xiàn)在貴族華麗的服飾和宗教祭祀用品上。
鮮明的地域性
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在不同地域具有明顯的差異,其中以南北地區(qū)之間的差異最為明顯,中部地區(qū)則融合了南北兩地的特點,呈現(xiàn)出綜合性特征。簡單來說,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藝術在南北方的差異主要是北方刺繡藝術以豐富的針法見長,而南方刺繡藝術則以多彩的顏色著稱。
俄羅斯北方傳統(tǒng)刺繡藝術(以卡累利阿地區(qū)、阿爾漢格爾斯克地區(qū)和列寧格勒地區(qū)為代表)較為顯著的特征是善于運用平繡的手法,多使用斜針腳;在刺繡過程中偏好用較粗的繡線先將圖案的輪廓勾勒出來,細密的針腳成為勾邊時的首選。勾好邊之后填充時使用較細的繡線,以便能夠將空白處飽滿完整地覆蓋。北方刺繡青睞紅色,紅色的大范圍使用使圖案包含喜慶祥和的意蘊。此外,純白刺繡也是北方刺繡的一大特點,即用白色的繡線沿著純白色底布上的紋路,繡出形狀各異的圖案。通體白色的刺繡作品不管點綴在何處都縈蘊著嬌嫩、圣潔之感。北方刺繡里的護身符刺繡作品,喜用十字繡法,并多選自然界中動植物形象作為主要圖案,被贊為“對故鄉(xiāng)大自然的一首贊歌”。
俄羅斯南方傳統(tǒng)刺繡藝術針法沒有北方那樣的繁復,但顏色十分絢爛,且不同地區(qū)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特配色。五光十色的彩線編織刺繡是其代表作之一。它同時使用多條不同顏色的繡線或平行或交叉地進行刺繡,技術含量極高。此外“,統(tǒng)計繡法”較為獨特,由數(shù)條短而平行的線段構成的圖案整體看上去工整美觀、賞心悅目,受到南方地區(qū)人民的喜愛。
俄羅斯中部地區(qū)刺繡藝術往往綜合了南北兩地的特色。比如中部一些地區(qū)形成了具有地區(qū)特點的代表顏色:梁贊地區(qū)偏愛藍色,斯摩棱斯克地區(qū)常用淡黃色、橙色和紅色,圖拉地區(qū)以紅色系為主,上面夾雜著藍、黃、綠等各色繡線。除大膽使用顏色之外,還能夠見到類似北方刺繡作品中的多變針腳。
明顯的階層性
自從彼得一世改革以來,俄國社會就清晰地分化出貴族階層和平民階層兩大階層。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產生于不同社會階層的刺繡文化同樣有了明顯的差異,據(jù)此主要分為城市刺繡文化和鄉(xiāng)村刺繡文化。
城市刺繡作品要么是貴族小姐作為一項娛樂活動創(chuàng)作出來,要么是由著名刺繡大師針對貴族需要專門制作完成。俄羅斯城市刺繡藝術廣泛吸收不同國家的風格,深受法、英等西歐國家的影響;特別是18世紀中后期在俄國貴族階層刮起了強勁的“中國風”,這時的俄羅斯城市刺繡藝術也吸收了中國刺繡的一些特點,表現(xiàn)出濃郁的東方氣息。這樣,俄羅斯城市刺繡作品中的民族特色反而有所弱化。
俄羅斯鄉(xiāng)村刺繡作品多由鄉(xiāng)村婦女完成,用料比較簡樸,棉麻布最為常見。從鄉(xiāng)村刺繡作品的做工上能看出繡娘高超的刺繡技術,甚至與城市刺繡大師相比也毫不遜色。
鄉(xiāng)村女子高超的刺繡技術得益于她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刺繡并不斷提高自己的手藝。有記載說,當時村中的女孩子5歲開始學習織布和刺繡技藝,以便為自己準備足夠的嫁妝。刺激女子不斷提高繡藝的還有村中的習俗:女子出嫁時不僅要將自己的繡品展示給全村人看,還要拿出一套最為得意的繡品送到未來婆婆的家里。村里人和婆婆都要依據(jù)展示的繡品衡量這位媳婦是否心靈手巧。由此可見刺繡技藝成為鄉(xiāng)村里女孩子的臉面,她們在學習過程中不僅會相互之間進行交流,還會向長輩討教。俄羅斯鄉(xiāng)村刺繡藝術展現(xiàn)出民間能工巧匠代代相傳積累下的技藝,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鮮明的民族特點。
護身符功能
護身符刺繡是俄羅斯民族刺繡藝術中最為特殊、最能將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藝術與其他國家刺繡藝術相區(qū)別的一個刺繡類別。護身符刺繡,顧名思義,是俄羅斯百姓相信能夠起到庇佑作用的一類繡品,其圖案通常飽含著人們對生活的美好期望。俄羅斯護身符刺繡文化的功能性特征重點表現(xiàn)在內涵豐富的圖案和選用的傳統(tǒng)色彩兩方面。
①圖案內涵豐富
護身符刺繡在圖案上可以歸納出四個主要的類別:幾何圖案、植物圖案、動物圖案和人物圖案。
幾何圖形出現(xiàn)的時間最早,基本與俄羅斯刺繡文化同時出現(xiàn)。幾何圖案在起源上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幾何圖案及一些簡單的植物圖案都是從民族木雕藝術中衍生而來,因為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護身符刺繡中的幾何圖案很多帶有與木雕花紋相同的宗教意義。第二種觀點則認為早期的幾何圖案與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文化有關,早期斯拉夫民族與北歐民族進行商業(yè)往來或是交戰(zhàn)時,北歐文化對護身符刺繡的圖案產生了影響。
基礎幾何圖案中,菱形的出現(xiàn)頻率非常高,而且是俄羅斯女性服飾中必不可少的元素。菱形在俄羅斯民間被看作女性生命起源的象征,代表母親,能夠保佑女性健康并哺育更多的子女。從尋常百姓所穿的薩拉方,到克里姆林宮作為珍品收藏的葉卡捷琳娜二世的裙裝——托爾諾克金線繡袍,都有菱形圖案裝飾。圓形或環(huán)形也是高頻出現(xiàn)的幾何圖案。此二圖形在俄羅斯民間受到青睞的原因是代表太陽。俄羅斯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每年冬季都格外漫長,因此民間對太陽、溫暖的向往十分強烈;加上多神教的影響,俄羅斯民族普遍對太陽存在原始崇拜,太陽在其文化中意味著蓬勃的生機、光明的未來、幸福的生活,是所有快樂的源泉?!笆弊中巍ⅰ叭f”字形圖案也跟俄羅斯民間對太陽的崇拜有關,這些圖案代表太陽散發(fā)出來的溫暖光線;但在近代由于“二戰(zhàn)”中德國納粹組織選擇了將“萬”字形作為標志,俄羅斯民間便逐漸放棄了用這個圖案做護身符。
植物造型圖案在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中緊隨幾何圖案產生,并且在護身符刺繡文化發(fā)展過程中越來越受到民間的喜愛。各類樹木樹葉、花朵和藤蔓造型圖案展現(xiàn)出俄羅斯人民熱愛自然、敬畏自然的態(tài)度。其中梅花是經典的花朵造型,橡樹、樅樹等造型也格外受歡迎。梅花在護身符刺繡之中通常以六瓣或八瓣的造型出現(xiàn),主要有兩層含義:一是代替簡單的十字造型,象征溫暖的太陽光;二是代替菱形圖案,象征女性力量的源泉,保佑家庭多子多孫。樹木造型在護身符刺繡文化中一直是不變的主題,它作為一個整體,象征人生和整個世界,同時還代表人類的智慧和所掌握的一切知識。在俄羅斯人民的世界觀中,樹木埋在地下的樹根代表人死后所在的神秘莫測的世界;樹干則代表現(xiàn)世世界,象征著人的生活環(huán)境;樹冠部分則是上帝、神生活的世界的象征。如此,樹木圖案同時代表了三個不同維度的世界,能在不同的維度中保佑人們平安,體現(xiàn)著俄羅斯民間獨特的世界觀、宗教觀。除了整體意義上的樹木圖案,不同種類的樹木造型則擁有具體的內涵:比如橡樹對于斯拉夫民族以及許多其他歐洲民族來講是一種充滿魔法的樹木,能夠保佑人們健康強壯,在俄羅斯民間象征著男性力量的源泉;又如樅樹寓意新的開始,能夠保佑日子順遂、事情順利。
動物圖案產生的時間相對晚一些,其產生和發(fā)展與俄羅斯民間流傳的神話、傳說故事有很大聯(lián)系,鹿、鳥、馬是最為常見的動物形象。但神話故事里經常出現(xiàn)的熊的形象在護身符刺繡圖案中有所避諱,因為熊在斯拉夫民族眼中是他們共同的祖先,使用其形象是不敬的做法。鹿的形象有美好的寓意,象征著幸福的婚姻和富足的生活;鳥類被認為具有喚醒自然、召喚強大自然力量的能力,其形象常用來保佑一年的辛苦耕作能有個好的收成;馬的形象在俄羅斯人民看來是有魔力的,它象征著天、太陽,能夠保佑風調雨順,其形象在護身符刺繡文化中常與騎士形象一同出現(xiàn),被認為能帶來勇氣和好運。
人物形象圖案中女性形象占多數(shù)。護身符刺繡文化里的女性形象具有保佑家庭多子多孫乃至人類不斷繁衍生息的涵義,后又延伸為庇佑家中作物豐收、牲畜繁衍興旺,同時也代表希望,寓意春天的降臨。圖案中的女性形象常常雙手上舉指向天空,這種造型充滿宗教與哲學色彩,代表女性生命的源頭和男性生命的源頭和諧統(tǒng)一。此外,女性圖案還可與鳥類圖案組合搭配,以增強護身符的驅邪效果。
②傳統(tǒng)色彩的使用
護身符刺繡作品通常顏色對比強烈,純白的底布搭配上成片耀眼的大紅色圖案是最為經典的設計。紅色在俄羅斯人民看來是太陽的顏色,蘊含著太陽的力量,能夠驅除生活中的厄運;白色是純潔、希望和原諒的顏色,雖通常作為刺繡作品的底布顏色出現(xiàn),但具有獨特的意蘊,是護身符刺繡文化中的關鍵元素,不能隨意替換。其他點綴的藍、黃、綠等顏色取自自然界,目的是為充分吸收自然的力量以達到更好的庇護效果。在追求奢華的貴族物品和有宗教意義的祭祀物品中,常用金色替代紅色——金色也是陽光的顏色,而且凸顯質感,襯托出貴族的奢華和宗教活動的神圣與威嚴。
護身符刺繡文化產生的時間很早,并且為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增添了最為重要、最具有民族色彩的功能性特點,其圖案反映出俄羅斯民間的原始太陽崇拜、光崇拜等多神教信仰,取材范圍從自然界到民間傳說甚至其他民族文化,非常廣泛。在實際運用中,護身符刺繡作品主要用來裝點民族服飾,常出現(xiàn)在服裝的開口處,如衣領、袖口、衣襟和下擺等。
通過以上對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特點的總結與歸納,濃縮在其中的俄羅斯民族的世界觀、價值觀逐漸展現(xiàn)出來,不僅體現(xiàn)出俄羅斯民族自古對真、善、美的不斷追求,而且從不同角度詮釋了俄羅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突出性格特征——宗教性、神秘性、分裂性。
宗教性
宗教性是俄羅斯民族性格中最為核心的特征,體現(xiàn)在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俄羅斯20世紀著名的思想家別爾嘉耶夫曾對俄羅斯民族性格進行詳細的分析。在他看來,俄羅斯民族靈魂中有兩個重要的基礎組成部分,即深入民間的多神教的思維方式和以東正教、基督教為基礎的修行。
多神教“萬物皆有靈”的觀念是俄羅斯民族從古至今延續(xù)下來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的根基。這樣獨特的世界觀使得俄羅斯民族把身邊的花鳥魚蟲變?yōu)椴煌膱D案縫繡在各種生活用品上,并賦予這些圖案超越單純裝飾品的內涵,比如鳥類形象成為生命力量的呼喚者,花朵圖案是陽光、溫暖的象征……通過對自然事物的轉寫來表達對宗教虔誠、堅定、依賴的情感態(tài)度。
經過傳統(tǒng)刺繡文化的詮釋,俄羅斯民族性格中的宗教性特點還暗藏了浪漫色彩。民間帶著敬畏的態(tài)度看待周圍一切看似普通的事物,平凡的事物因而變得神圣、抽象;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情感,能夠分辨是非;相信內心善良虔誠的人能夠得到幫助,實現(xiàn)心愿……對真、善、美的追求和對生活的樂觀使得俄羅斯民族宗教性的性格特點里少了一些古板,多了幾分浪漫。
民族性格里的宗教性還通過傳統(tǒng)刺繡文化里眾多不成文的“法則”顯露出來。比如上文提到的護身符刺繡里對熊的造型的避諱;服飾中的刺繡圖案共同選擇放在衣襟等開口處;菱形圖案成為女性服飾的必備元素;此外還有重復使用圖案能夠加強圖案的庇佑功能等等。傳統(tǒng)刺繡文化的任何一點細節(jié)之處都能夠讀出宗教在俄羅斯民族血液中打下的烙印。
構成俄羅斯民族靈魂的另一大元素是來自拜占庭帝國的東正教,它也很大程度地融入到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文化中。傳統(tǒng)刺繡藝術中,金銀線繡仿佛皇冠上的珍珠,以制作工藝精細、圖案復雜、用料昂貴而著稱。這類刺繡藝術的產生最為主要與直接的原因就是為滿足東正教教會舉行隆重宏大的宗教儀式所需。后來技術不斷普及,金銀線繡才逐漸在俄國的皇家、貴族服飾中應用。此外,在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作品里,雙頭鷹、教堂和一些祭祀時使用到的圣器等具有濃厚東正教色彩的圖案時常出現(xiàn);刺繡內容涉及耶穌畫像或圣經故事的作品做工都格外精致,即便作品年代久遠,至今仍保存十分完好。這些傳統(tǒng)刺繡文化的特點和細節(jié)展現(xiàn)出俄羅斯民族對待東正教的尊重與虔誠。東正教文化是俄羅斯民族精神生活的寄托,同時也不斷激勵俄羅斯民族不斷精進刺繡技巧,促進刺繡文化的發(fā)展。
神秘性
俄羅斯民族性格里的神秘性特征跟宗教性特征是相輔相成的?!皷|正教的特點比起天主教,除了保存基督教原始的教旨外還具有神秘性特征。更強調神的世界與人的世界的相通性。神秘主義強調的是原始宗教中普遍存在的‘啟示性,承認在人與神之間存在著秘密的相通性”。俄羅斯人相信通過一定的方式能夠直接與神靈進行溝通,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諭”,在俄羅斯人看來完全可以直接通過身邊的事物進行感知;通過與神靈直接的交流,獲得靈魂上的救贖。
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藝術便是對神秘主義理論中“啟示性”的最好詮釋。傳統(tǒng)刺繡中護身符刺繡圖案背后的豐富意蘊是俄羅斯民族使用一種特有的符號與信奉的神靈在進行溝通和交流。就拿結構最簡單的菱形圖案和“十”字形圖案來說,菱形代表女性及保佑女性的福祉安康,“十”字形圖案代表陽光及保佑風和日麗、家庭興旺。俄羅斯民族相信人生活的世界與神的世界是相通的,自己所信奉的神靈能夠通過這些最簡單不過的符號圖案了解人類世界的狀態(tài),感受到這些圖案背后包含的祈求和渴望;在神的幫助下,圖案中暗藏的愿望會變?yōu)楝F(xiàn)實。
分裂性
俄羅斯傳統(tǒng)的民族刺繡作品從整體上欣賞和在細節(jié)處觀察帶給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從整體上看,作品構圖嚴謹、布局和諧、色彩搭配規(guī)律,呈現(xiàn)出嚴肅、嚴謹?shù)娘L格,充滿古典主義的大氣和威嚴。此外,在具體圖案的使用和整體圖案的擺放規(guī)則上,不同的花紋有相對適用的場合,圖案整體排列整齊、規(guī)律,在服飾中出現(xiàn)的具體位置也遵循相應的規(guī)則,展現(xiàn)出在民俗文化、宗教等影響下一種工整而精致的風格。而細細品味作品的細節(jié),則流露出一種不加修飾的粗糙和不拘小節(jié)的直白。這主要是因為俄羅斯傳統(tǒng)刺繡藝術習慣先用較粗的繡線粗略勾勒出圖案的輪廓,再填充圖案內部的空白部分;并且在刺繡過程中對針腳細膩與否沒有特別的要求,參差不齊的針腳展現(xiàn)出俄羅斯民族粗獷、灑脫、不拘小節(jié)的性格,是其“絕對擁護精神自由”特性的外化。我國的刺繡藝術作品講究針法細密、絲線平整細滑,整體上大多追求柔和、溫婉,富有意境,因此作品從細節(jié)處的針腳到整體上的風格給人的感受是一致的,無處不透露中國人溫柔、細膩、矜持的性格特點。與之對比,俄羅斯的傳統(tǒng)民族刺繡藝術,整體和部分仿佛出自兩個不同脾氣的工匠之手,風格豪放的針腳與條理工整的整體結構形成鮮明對比。當然作品細節(jié)處的粗糙之感并沒有損害整體觀感,反而添加了一分質樸、天然的韻味。
這種反差很大、風格懸殊的混搭,更是俄羅斯民族性格中蘊藏的分裂性特征的外化表現(xiàn)。
分裂的概念對于俄羅斯民族而言意義深刻,是構成俄羅斯民族性格的重要元素。在俄羅斯心理刻畫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罪與罰》中,以主人公的名字為暗示,展現(xiàn)作者對于民族心理中“分裂”元素的思考。俄羅斯歷史上,早在尼康宗教改革時期,新舊教派之間相互爭吵的過程中民族性格里的分裂性便已展露無遺。其中不穩(wěn)定性是分裂狀態(tài)導致的必然結果。別爾嘉耶夫曾對俄羅斯的民族性發(fā)表論述:“俄羅斯有從一個極端向另一個極端‘猛擺的傾向……這是種特有的‘不容忍性?!边@種“猛擺”的傾向就是俄羅斯民族性格中不穩(wěn)定性的表現(xiàn)之一。性格的不穩(wěn)定性使俄羅斯民族在行為過程中缺少接續(xù)性,令人捉摸不透、難以理解。對此俄羅斯詩人丘特切夫用詩句“用理智無法理解俄羅斯”抒發(fā)自己的感慨。除不穩(wěn)定性之外,矛盾性是趨向分裂性格的另一個表現(xiàn)——一個主體里融合了趨向兩個極端的元素必然使之充滿矛盾性。在這種性格特點的影響下,俄羅斯民族的精神世界與其實際生活中的行為方式之間常常充滿矛盾。別爾嘉耶夫在研究俄羅斯民族社會發(fā)展過程時曾提出問題:“為什么一個最無國家概念的民族竟建立了如此龐大而強有力的國家機器?為什么一個最無政府主義的民族會如此順從官僚統(tǒng)治?為什么一個精神自由的民族竟不祈求自由的生活?”
不斷有學者對俄羅斯民族性格中的分裂性特征進行探究,俄國歷史學家克柳切夫斯基認為這種性格特點來源于俄羅斯較為極端的自然環(huán)境條件。12世紀末至13世紀初,俄羅斯民族開始向伏爾加河上游地區(qū)移民,由于自然條件和來往交通條件的限制,原有發(fā)達的工商業(yè)衰落,轉而發(fā)展農業(yè)。而俄羅斯溫暖的夏季十分短暫,冬季嚴寒而又漫長?!岸砹_斯人因此養(yǎng)成了在短時間內超乎尋常地集中力量的習慣,習慣于很快地、拼命地、速戰(zhàn)速決地干活”,以獲得能夠維持生計的糧食。這樣的耕作制度和生活作息規(guī)律,向俄羅斯民族性格之中內化,便形成了不穩(wěn)定的、趨向分裂的性格特點。克柳切夫斯基對在自然環(huán)境影響下的俄羅斯民族做出總結:“在歐洲,沒有一個民族像俄羅斯族人這樣在短時間內那么緊張地勞動;似乎也找不到像俄羅斯這么一個地方,如此不習慣于平穩(wěn)、適度、有節(jié)奏的勞動?!毙愿裰械姆至研猿蔀槎砹_斯民族區(qū)別于歐洲其他民族的一個標簽、一個代表性特征。
俄羅斯民族刺繡作品中時而狂放、時而拘謹?shù)娘L格映照出俄羅斯民族心理習慣于非黑即白、傾向于極端化的處理問題方式。傳統(tǒng)民族刺繡作品中融合了整體上的嚴謹、規(guī)律和細節(jié)上的粗獷、灑脫,展現(xiàn)出極大反差的審美特點;投射到俄羅斯民族性格中,則表現(xiàn)為由矛盾、不穩(wěn)定等元素構成的分裂性性格特征。俄羅斯民族傳統(tǒng)刺繡文化猶如一面鏡子,映射出民族性格中具有代表性的深層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