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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與猴

        2020-01-07 09:34:04傅菲
        天涯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鳳陽猴子

        你沒有過我這樣的經(jīng)歷。我曾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我爸是個屠夫,殺豬是他的職業(yè),也是他的嗜好。刀捅進(jìn)豬咽喉的那種快感,使他興奮,但給我深深的恐懼感。我害怕失去生命。每一個生命的到來和失去,都非常意外。死亡帶來的恐怖是最大的恐怖。

        我爸叫白喜,他殺豬、殺狗、殺羊、殺牛,還殺猴。他是村里唯一的殺猴人。他有一把專門殺猴的刀。你沒見過吧。殺猴刀呈殘月形,刃口薄而韌,刀面兩指寬,刀背渾厚烏青,刀角尖細(xì)。木檵根做的刀柄,因常被油膩的手握著,刀柄由褐色轉(zhuǎn)為深黃釉色,油油的,似乎給人暗示:生靈的死亡,在一把刀上,留下了彌久的回光。這是一把讓猴子驚懼萬分的刀。刀面散射的白光,閃過猴子的眼睛,如死亡的陰影穿過,猴子的瞳孔會突然放大,眼瞼撐開,暴突出精光四射的眼球,裂開扁厚的嘴巴,齜牙咧齒,吱吱吱叫,叫得令人毛骨悚然。它四肢癲狂般抓動,像得了瘋魔怔。這種叫聲讓我莫名地害怕,夜夜夢魘。

        在贛東,其實猴子很少,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座深山,有猴子生活。被殺的猴是獼猴。獼猴生活在一座叫乳峰山的山上。乳峰山像一對春筍聳立,石灰石結(jié)構(gòu),山上灌木喬木斜披,郁郁蔥蔥。數(shù)百年來,鄉(xiāng)人在山下采石,燒石灰,山體的北邊和西邊成了百丈高的斷崖。峽谷奔騰的水流,自東邊瀉出,在山谷口拐一個大彎,與另一股水流匯合,往南撲去。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在山谷口修壩筑湖蓄水,煙波淼淼,乳峰山成了湖中孤島。獼猴留在了山上,繁衍生息,深秋和初冬,山上會傳出嘶啞壯烈的猴叫聲,讓湖邊的砍柴人膽戰(zhàn)心驚。乳峰山便被人稱為猴嘶山。猴嘶山無人去,是一個野山。

        殺猴犯忌,百年來,也無人干。我爸殺猴,是因為望春犯病。

        望春是一個陰氣很重的人,肢體厥冷,遺尿在身,臉煞白,盜汗很厲害。汗是黃汗,染得衣服糠熏了一樣,洗也洗不了。他體弱多病多年,才四十多歲,總是半佝僂著身子,咳咳咳,一只手用手帕捂嘴巴,一只手扶墻走路。他活不了幾年了,陽氣瀉光了,像一個搬空的地窖。大家都這樣說。他看了很多醫(yī)生,吐出的藥渣裝了幾籮筐,也沒有什么起色。他是一個等死的人。他的頭發(fā)變得黃紅色,他的臉像兩片曬干了的南瓜。他爸把墳地都找好了,攙著他去看,對他說:豬毛塢這個地方,山不高,毛竹多,土干地燥,離村子近,路也通達(dá),正對面是高高的靈山,前有田畈。望春站在粗大的楓樹下,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說:“命由八字排定,誰也扛不了?!?/p>

        1986年春,糧荒剛開始。村里來了一個戴著夏布頭巾的鳳陽媽謀生路,拉著八歲的女兒,臨時駐扎在社廟。鄭家坊一帶,我們把安徽鳳陽來的女游醫(yī),統(tǒng)稱鳳陽媽。每年都有鳳陽媽來,看疑難雜癥。村里人信鳳陽媽,信菩薩一樣。村里的婦人,待鳳陽媽如待小姑,很是熱情。鳳陽媽有很多土方子,十分靈驗。我大姑臉上長了一個疔瘡,痛得臉抽筋,三白草敷了八天,也不消腫。她用手托著下巴,請鳳陽媽給個方子。鳳陽媽問:“有腌辣椒嗎?越辣越好?!蔽掖蠊谜f,沒腌辣椒吃不下飯,家里還有半缸呢?!爸讣状髩K的腌辣椒,敷在瘡口,用何首烏葉貼三次,就出膿頭了?!蔽掖蠊觅N了兩次,消腫了。民辦老師全樂,你認(rèn)識吧?他患了偏頭疼,聽說天麻吃得好,他吃天麻;說貓頭鷹吃得好,他又吃貓頭鷹。偏頭疼還疼得更厲害,他沒轍了。他頭挨上枕頭,便裂開一樣疼。他睡在床上喊:誰這么缺德,用斧頭劈我的頭啊。他老婆煩他夜夜哎喲哎喲地叫,說,你活著比你死了更讓我難受。鳳陽媽給他方子:防風(fēng)、黃麻、透骨草各相等份量,加一捏麥宇頭,水煎服,一日一劑。全樂喝了五天,頭再也不疼了。

        望春也去社廟。他老婆攙扶他。他跪在鳳陽媽跟前,說:“我是死馬,你也醫(yī)治一下,醫(yī)死了,我也不怪你,醫(yī)好了,我把你當(dāng)菩薩供著,在香火桌上供一尊木像?!兵P陽媽問了他病情,去他家看了飲食起居。鳳陽媽翻了翻望春眼皮,看了他舌根,號了脈,說,你是腎虛,虛虧的時間太長了,變成了脫癥,方子是有,有一味藥難找。望春說,我賣了兩間破房子,也得買來這味藥。鳳陽媽說,難找的藥不一定貴,這味藥是猴胎,猴胎要從活猴身上取下來才有藥用。鳳陽媽又說:“取黑木耳、紅棗各半斤,灌二兩紅糖,塞在猴胎里面,在中午,放在大太陽底下,小火熬煮一個時辰,一天喝一碗,再用五倍子粉末調(diào)唾液,涂在肚臍眼上睡覺,一年吃一胎,吃三年便斷根?!?/p>

        捉一條懷孕的猴子,只有仵作才會做一尸兩命的事。你知道仵作吧?仵作就是糟蹋和殘害生命的人。猴嘶山巖峭林密,也興許猴子沒捉到,捉猴人摔死了,鬼都見不得。望春找了好幾撥人,去捉猴,可沒一個人答應(yīng)。你也知道,誰愿意去做一個仵作呢。

        三月,正是獼猴懷孕待分娩的時間。望春爸手里提了兩瓶高粱燒,找到我爸,說:白喜,望春這個病,鳳陽媽說,吃了猴胎管用,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我也上不了山,想請取個猴胎。我爸不答應(yīng),說,村里從來沒人殺猴,我不能犯這個忌。望春爸哀求了老半天,我爸還是不收他的高粱燒。第二天,望春老婆來了,她對我爸說:白喜師傅,你是村里豬殺得最好的師傅,我望春等著猴胎救命了,生靈救人一命,你白喜師傅不敢上山捉猴,別人更不敢捉了,那我望春沒得救了。我爸還是那句話,禁忌太重?!熬让歉蟮氖?,不犯忌?!蓖豪掀耪f。

        可能我爸是動了惻隱之心,也可能望春老婆許諾了什么。我爸竟然答應(yīng)了。用我爸后來說法,叫鬼蒙了頭。

        第二天,我爸扎了一塊竹筏,從山谷口撐過去。他帶了一卷棕繩、柴刀、兩個麻布袋,麻布袋里有五斤生花生。我們的上一代人捕捉野物,都有一套法子。猴子在山峰,吱吱叫,叫得整個樹林似乎都震動起來。猴子在樹上搖過來蕩過去,前肢吊在樹椏上,很警惕地看著上山的人。我爸并沒有上山崖,而是在山腰找了一塊大平地,割清了茅草,支起了一根竹竿,在桿頭拴了根長棕繩,繩頭落在地上,圈了一個飯甑蓋一般大的繩圈,扣了一個活結(jié),活結(jié)套在一根竹梢簽上。我爸把花生撒在繩圈里,坐在樹下等,等猴子下山腰吃花生。他等到天黑了,猴子也沒下來。可能是猴子怕人,也可能是猴子沒發(fā)現(xiàn)花生。

        第二天清晨,我爸早早上山了,竹竿吊起了一只猴子。卻是一只小公猴,又放了它。雖然沒捕捉到母猴,我爸還是喜滋滋。說明猴子會下山腰吃花生,棕繩捕捉的法子還管用。我爸在山腰又割清了更大塊的茅草,多支了三根竹竿。

        等了三天,猴子也沒下山腰。猴子是滿山跑的動物,怎么不下來吃食呢?有人取笑我爸,說,白喜啊,猴子把你當(dāng)猴耍了,你還傻子等肉吃。我媽也埋怨他,說:“你吃了什么迷魂湯,想著去捉猴子,望春給你什么古董寶貝了?”我爸說,救人一命是福報?!澳闶遣皇潜火I傷的狐貍迷了,才捉猴啊。”我媽說。

        早年在馬戲團(tuán)做過雜活的來福給我爸出主意:從山崖沿路拋花生下來,在竹竿掛一塊紅布,猴子就下來吃了。紅布招眼,猴子有好奇心。我爸找不到紅布,把自己的紅短褲掛在了桿頭上。

        七八只猴子從山崖,沿路吃花生,一直吃到山腰,有兩只猴子吊了起來。猴子被棕繩綁住了后肢,彎曲拉緊的竹竿彈了回去,桿頭豎直,把猴子懸空吊了起來。猴子吱吱吱叫,奮力掙脫棕繩,可身子用不了力,懸起來,搖晃得厲害。我爸用麻袋套住了其中一只身子滾圓的母猴。

        “殺猴了?!蔽野衷谠鹤永餁⒑?,有十幾個人圍過來看,還有人邊看邊喊人來。無人見過殺猴,我爸也沒殺過。猴子套在麻袋里面,驚恐地叫。望春的老婆拿著臉盆,站在我爸身邊催促:天天盼著你取猴胎出來。她激動得嘴唇發(fā)抖,似乎她的男人一下子可以變得生龍活虎了。

        我爸在土墻上,釘了一塊門板,四枚棺材釘釘在門板上,釘成一個四方形。他抱著麻袋緊貼在門板上,對我媽說:寶英,在猴子四只腳的位置,給麻袋穿洞,再用棕繩把四只腳結(jié)死在棺材釘上。寶英麻利地用剪刀剪麻袋,牙齒咬著棕繩。

        猴子固定在門板上了,我爸把麻袋全部剪了下來。母猴腹部滾圓,胸前一對奶頭粗腫,毛發(fā)淡黃色。它的四肢無法活動。它的短尾巴啪啪地甩打門板。它的頭在左右轉(zhuǎn)動掙扎,想撕咬棕繩,呲起粗尖的牙。它的頰囊在劇烈地抖動。它臉部的肌肉往上拉緊,皺了起來,臉頰之間往鼻梁收攏,眼珠突了出來。它的腳趾,抓緊又松開,松開又抓緊。有人拿一根蘆葦稈,在猴子的臉上,上上下下刷,又刷它前胸。哈嗤,猴子打了一個噴嚏,大家一哄而笑。我爸舉起殺豬刀對著猴子,上下左右比畫。刀光閃過,猴子閉一下眼,又睜開。它吱吱吱地叫。猴子驚慌恐懼的樣子,嚇得我尿褲子,流了一攤水。大家笑我,說:“良順膽子這么小,以后不敢殺豬了?!?/p>

        猴也算兇猛動物了,爪會抓人,牙齒會咬人。我爸找了一根鐵絲,把猴脖子固定起來。我媽找出一條大布片,說:“把猴子嘴巴扎起來,它就傷不了人?!彼巡紬l纏在猴頭上,一圈圈把嘴巴裹了起來。我爸喝了口白酒,噴在手掌上,搓了搓,又喝了口白酒,噴在殺豬刀上。我爸用右指頭輕輕橫摸了一下刃口,說,鋒刀。我爸對著猴子的前胸,一刀切了下去。我爸把猴胎扔進(jìn)了臉盤,又伸進(jìn)手去掏,掏出一團(tuán)血糊糊的肉,用刀一割,說:這個猴子,還有兩個胎。

        “白喜啊,你是望春大恩人,望春有救了?!蓖喊纸o大家散煙,滿口說著感謝我爸的話,臉笑得綻了。我爸用牙齒咬著煙,說,第一刀真難下,刀一旦下去了,手也不會抖。我爸開始處理猴子的內(nèi)臟。

        我夾在人縫里看殺猴。我感到自己心臟快速收緊,被什么東西緊緊抓住了。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哆嗦,渾身無力。誰也沒發(fā)現(xiàn)我身子軟下去。我爸殺了猴。我挪著步子,進(jìn)了廳堂。我躺在竹躺椅上,冷得發(fā)抖,冒汗,干渴。院子外面的說話聲,我還聽得很清楚。

        “我寶英燒菜手藝還好,晚上趁猴肉新鮮,架一個三角鍋,來福、東林、冠興,你們晚上一起來喝一杯?!蔽野终f。我爸是個熱情人,愛喝酒,有好吃的,他會招呼酒友。我爸又對我媽說:“我的好堂客,多放一把辣椒,多放姜蒜,山胡椒葉也放一把下去,鹽多撒幾粒,淡了罷味,酒不好下去。”我媽在收拾著猴內(nèi)臟,拎到河里去洗,咯咯咯笑,笑得很滿足。

        “我什么都敢吃,蚯蚓敢吃,蛤蟆敢吃,死蛇敢吃。我就是不敢吃猴子,你看看,猴子睜開的眼睛,和人的眼睛一模一樣,它的臉和老人的臉沒差別?!睎|林說。

        “那有什么。動物就是動物,人就是人。晚上我?guī)б粔乩细吡粺ズ?。”來福說。

        呃呃呃,有人蹲在地上開始吐,吐得翻江倒海?!疤煨莸?,我的鼻子聞到肉酸的氣味,死人的肉酸味?!眹I吐的人說了一句,繼續(xù)呃呃呃,把手伸進(jìn)喉嚨掏。

        望春爸叮囑喜癲癲的兒媳婦:“鳳陽媽囑咐過,猴胎不能洗,直接下鍋,鍋用箬葉墊厚實,你得守著鍋燉?!?/p>

        他們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晰。但他們都沒留意到我。一個八歲的孩子,誰會留意呢?我躺在竹床上,又一陣發(fā)熱。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半個月后,望春走路不用扶墻了,也不盜汗了。他的臉上有了漲潮的氣息,如河水倒灌,進(jìn)入他的身體。

        有一天,鎮(zhèn)里的老中醫(yī)慈瓜先生來到我家,對我爸說,聽說你打了猴子?我爸說,月前打了一只,給望春做藥。慈瓜先生說,猴骨留下了沒有?我想找些猴骨。

        “猴骨煮湯喝了。”我爸說。

        “你喝猴骨湯,有什么感覺。”慈瓜先生問。

        “老先生,問這個事,是為了得出什么藥理嗎?”我爸說。

        “怪不得這些時間,他夜夜磨死人了?!蔽覌層弥庾虞p輕撞了一下我爸,睨了一眼,接了話。

        “怪不得你堂客氣色這么好,做事有使不完的力氣?!贝裙险f。

        “老先生,你想收猴骨,做什么用?”我爸問。

        “下次,你打了猴,猴骨留給我?!?/p>

        “我給你送去就是了。我去鄭家坊,順路帶給你?!?/p>

        “這樣,一斤猴骨按半擔(dān)谷子的價錢給我,隨送隨收。我們也是老相熟了?!?/p>

        “猴骨也可入藥?這個價,可不低?!卑紫部粗掀?,驚訝地說:“這么說,我一缽湯喝下去,相當(dāng)于吃了一擔(dān)谷子?!?/p>

        “我加一味藥下去,和猴骨調(diào)配,廢了的男人不出半個月,龍馬精神足呢?!?/p>

        “加什么藥?”我爸問。

        “家傳了五代的土方,說不得?!贝裙舷壬鷳?yīng)道。

        “老先生來得好,給我解個迷惑呢。我兒子良順,八歲。那天他看了殺猴,現(xiàn)在天天在半夜做夢,在夢里大哭。其他時間都很正常,也頑皮?!蔽覌屨f。

        “按你這樣說,世間萬物就沒個倫理了?沒了這個倫理,世界就亂套了。野雞可以吃,野鴨可以吃,這是禽。野豬可以吃,野山羊可以吃,這是牲。猴子是靈,百十年來,村里哪有人吃靈的。望春生病,那是沒辦法的事,命比天大。你白喜無故殺猴,就是犯了禁忌。犯了禁忌,天會知道?!睎|林繼續(xù)斥罵我爸。

        “下世投胎,做猴,是我投胎,你操什么蘿卜心?!蔽覌尰貑?。

        “你投胎做猴,和他人無涉。但你白喜這樣做,敗了村風(fēng),壞了村俗。別人說起我們,說是吃猴的。你讓我們把臉往哪兒擱。你們不要臉,我們可要臉?!?/p>

        我爸拿起刀,尷尬地又散了一圈煙,說:消消氣,消消氣,是我貪念太重,我這個毛病大,貪吃,但我不害人,大家同一個村子幾十年,都知道我不害人,晚上大家來喝一杯高粱燒,家燒,家燒。

        我爸摸摸刀口,往猴子脖子處,一刀下去。我爸把血刀往猴身上,正反來回抹了兩下,血粘在猴毛上,刀又白亮了。猴子扭了幾分鐘,身子不動了。我爸洗了臉,抱來一捆稻草,抽出一把出來,啪啪啪,劃了火柴,把手里的稻草點燃。稻草呼呼燒起來,火舌舔著猴身,猴毛呲呲呲,燃出脂肪焦味。

        “白喜,你快來一下,良順口吐白沫了?!蔽覌岓@叫一聲。我媽連忙走進(jìn)后堂,見我躺在地上,身子抽搐,眼白一翻一翻,牙齒死死地咬住嘴唇,唇血滲出來,淌滿嘴角。我的臉部蹦跳著,肌肉錯位地拉伸,臉色刷白。我媽嘩地大哭一聲:“寶兒,寶兒啊,你怎么啦?!贝謇锏某嗄_醫(yī)生已經(jīng)來到了后堂,拉開我眼皮看了看,又看看流在地上的白沫,把孩子抱了起來,躺在床上,掖實了被子,說:良順這個癥狀,看起來,像得了羊癲風(fēng)。

        聽了赤腳醫(yī)生的話,我媽一屁股坐在地上,說:“禍啊,雷公打下來的火,落在了我身上,我怎么辦呀?!?/p>

        我爸殺猴,我趴在窗戶上看??粗粗?,我倒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癱倒在地。但他們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我非常害怕,覺得我爸的刀,不是劃在猴子胸膛,而是劃過我胸膛。但我從沒對我爸我媽說過這樣的感受,也沒和別人說過。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內(nèi)心多么恐懼。

        在床上,我發(fā)燒了一天兩夜,吃了碗熱粥,又蹦蹦跳跳了。我本來就是一個壯實的孩子。我媽把我抱在大腿坐,說:“寶兒,嚇?biāo)滥锪?,你有個三長兩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我爸取了新鮮的猴骨,過了一下秤,有五斤七兩重。我媽對我爸說,你夜里送猴骨去慈瓜先生藥鋪,避著人,別人看見了會嚼舌頭。我媽算了一下,又對我爸說,開春的糧有了著落,可以睡安穩(wěn)了,你可別把糧借出去,也不能說猴骨賣了錢。我爸說:“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你還把我當(dāng)小孩,我平時大大咧咧,我心重著呢?!?/p>

        開春了,油菜花一浪浪地從山邊水田開過來,圍著屋舍開。梨花從屋角翻涌了出來,像倒立的河流。一日晴一日雨。半日晴半日雨。太陽飄著金線,在大地上網(wǎng)織質(zhì)樸的圖案。猴嘶山又一次蓬蓬勃勃,野山櫻灼燒著山崖,舉著淡紅的火苗。野草隨風(fēng)追浪,猴子在林中喧嘩。

        春分之后,我爸又捉了一條母猴,取猴胎給望春。他把猴子掛在木架上,彎刀透出白氣,帶著嗜肉的血腥。似乎,彎刀一旦沾染了血,彎刀不單單是一把刀,更像飲血的嘴巴。猴子在木架上,無望地掙扎。它撕心裂肺的叫聲,已讓人習(xí)以為常,甚至成了大家取笑猴子的笑料。猴子的頭被破褲腳套住,它的四肢綁在木樁上。我爸喝著白酒,莫名的興奮。他的彎刀,發(fā)出了呼呼的風(fēng)聲。

        “爸,你不能殺猴子。”這時,我拉住了我爸的手。我望著我爸。我爸的臉上粘著很多煙灰。汗水在煙灰之間勾出了河道一樣的痕路。

        “寶英,寶英。我叫你看著良順,不讓他看我殺猴的,你怎么這點事也做不好。”我爸吞著煙,煙有些嗆人。他咳嗽了幾聲。

        “寶兒,寶兒?;匚莨?,等下燒荷包蛋吃。”我媽拽我,右手?jǐn)n著我的肩。

        “爸,你不能殺猴子,我看到猴子流眼淚了?!蔽覓昝摿宋覌尩氖?,站在木架下,說,“猴子流眼淚,流眼淚了?!?/p>

        “猴子怎么會流眼淚。良順,你讓開,爸一刀下去,便完事了。”

        “猴子都流眼淚了,你還要殺它。它流了很多眼淚?!蔽铱薜眉绨蚨秳?。

        我爸手軟了。他把刀掛回墻壁。我站在高腳凳上,取下猴子的頭套,猴子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淺藍(lán)碧黃的眼珠倒映著一張稚氣的臉。猴臉上,濕濕的。猴子的眼角一直在淌透亮的液體。它驚恐放大的瞳孔,在恢復(fù),眼睛透射出來的精光,變得柔和?!拔艺f它流淚了。爸,你看,它流了很多淚。”我抱住了猴子,哭得更厲害了。

        “白喜,你不殺猴了嗎?那我望春要的猴胎,怎么辦?!蓖旱睦掀拍弥樑?,問我爸。

        “你看這個樣子,我能下手嗎?!蔽野终f。

        “那我不管。你答應(yīng)了的事,你得兌現(xiàn)?!蓖旱睦掀耪f。

        “你這個婦人。你也太不識臉面了。我兒子不讓我殺猴,我能聽你的嗎。你算老幾。”

        “那你把猴子給我,讓我動手殺。這樣,你不為難了吧?!?/p>

        “不是誰殺的問題。我良順根本不會讓這條猴子被殺。這猴子是我捉的。猴被殺了,我良順不會原諒我?!?/p>

        爸把猴子取了下來,裝入麻袋,對我說:“我吃了午飯就把猴子送回猴嘶山,爸不殺猴?!?/p>

        我從脖子解下一個羊皮筋鈴鐺,套在猴子脖子上,說:“我要跟你一起去。”羊皮筋鈴鐺是我過周歲時,我外婆送給他。我一直掛在身上。

        去猴嘶山太遠(yuǎn),我爸不讓我去,況且還要過湖。

        我落下的羊癲風(fēng),是我爸的一塊心病。有一次,我去外婆家玩,路過洲村曬谷場,看見三個人正在殺一頭牛。殺牛人舉起斧頭,對著牛腦殼猛力敲擊下去,牛雙膝突然下跪,昂昂昂,一聲長叫。我也突然下跪,臉色刷白,暈倒在地。

        村里有人殺牛殺羊了,便私下跟我爸說一聲,讓我避著。

        自我發(fā)了羊癲風(fēng),我爸很想再生一個兒子。他拱我媽,野豬拱番薯地一樣,拱了四年,拱出我媽肚皮半圓。我爸樂哈哈,殺豬的時候也哼起了小調(diào)。慈瓜先生給我媽號了兩次脈,說有喜??蛇^了三個月,我媽的肚皮一直圓不出大肚圈。我媽去了幾次診所,赤腳醫(yī)生用聽診器也聽不出胎兒動靜。醫(yī)生說,不像懷胎,可能慈瓜先生號錯了脈。我爸慌了。我媽半圓的下腹,不是有了身孕,那會有什么?我爸陪著我媽,背著饃饃,去上饒地區(qū)人民醫(yī)院做婦科檢查。

        這一去,便在醫(yī)院住了七天。我媽是懷了身孕,因子宮供血供氧不足,胎死腹中兩個月。醫(yī)生說,子宮恢復(fù)不了供養(yǎng)能力,不能再懷孕了。醫(yī)生為我媽割了胎,也把子宮割了。醫(yī)生說:“還是一對雙胞胎,真可惜?!蔽野趾窟罂?。

        在家里,我爸有好幾天沒出門。他坐在廳堂,低著頭,手撐著臉。他不想說話。有人請他殺豬,他也推脫。他忍不住吐了,吐得翻江倒海。他用木勺舀水,洗口腔,洗了又洗,也洗不去那種酸苦味。狗見了地上的嘔吐物,汪汪叫兩聲,跑到院子去。

        習(xí)慣性嘔吐,已有半年了。他消瘦了很多。他再也不去殺豬了。期間他殺過一次豬,處理內(nèi)臟時,他忍不住嘔吐。他右手撐著墻,左手摁著下腹,弓著腰,嘩嘩嘩,吐得滿地都是。

        我媽嚇壞了,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男人,轉(zhuǎn)眼之間,會如此虛弱。我爸喝了半碗紅糖泡艾汁,緩了緩,說:“豬籃子放到閣樓上吧,我以后再也不殺豬了?!?/p>

        甚至連豬肉,我爸也不吃了。豬肉咬在嘴巴里,他也想吐。以前,他多喜歡吃肉啊,豬肉、狗肉、羊肉,大塊大塊地夾進(jìn)去,吃得滿嘴流油,渾身冒汗。米飯、肉、酒,是他吃不厭的?,F(xiàn)在,他什么肉也不想吃,偶爾一嘗喉嚨發(fā)癢。他干脆吃素。我爸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了一個吃素的人。村里有一個人,只要是帶眼睛的食物,他都不吃。他說,即使動物死了,眼睛仍盯著人,讓人心尖顫抖。他拒絕吃,天生拒絕。我爸常取笑他,說,不吃帶眼睛的東西,只有泥巴當(dāng)下飯菜了。村里再也無人找我爸喝酒了。

        不殺豬了,我爸便種芋頭賣。他在河灘開荒,種一季芋頭,種一季大蒜。鄭家坊產(chǎn)的芋頭、大蒜、辣椒,是贛東的名特產(chǎn),興銷十余年。鄉(xiāng)里種植戶很多,種三五畝地,維持一家人開銷。到了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無人來收貨了,因為種植戶在下肥時,拌了呋喃丹,使用百枯草除草劑。呋喃丹和百枯草均為劇毒,毒性殘留地表十余年,是人類主要致癌物之一。這樣的農(nóng)產(chǎn)品,誰也不敢買。我爸用油菜餅肥、牛糞、豬糞等農(nóng)家肥種,用石灰除蟲,人工拔草。定點上門的收貨人,還給我爸加點價錢,說,白喜啊,很多發(fā)家了的種植戶,死在缺德上,自己作死,把別人當(dāng)動物騙,你把別人當(dāng)自己尊重,把別人的飯餐當(dāng)自己的飯餐,你地里出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好東西不愁賣。我爸說:“我一個吃素的人,如果下毒種菜,相當(dāng)于在自己身上下毒,那我這個人早發(fā)臭了,死老鼠一樣?!?/p>

        吃了幾年素食,我爸的性情似乎改變了很多。以前他遇事情,都興沖沖,走路蹦著腳,嗓門大,好往人堆扎,和別人比著勁?,F(xiàn)在他不再這樣了,沉著腳走,說話溫和,迎臉笑瞇瞇,似乎這個世界,沒什么事讓他急了。習(xí)慣性嘔吐的毛病,也淡了下去。

        巷子里,有一戶人家養(yǎng)了一頭耕牛,耕牛養(yǎng)得特肥壯。耕牛每年產(chǎn)牛崽一胎,若是公牛崽,到了三個月,獸醫(yī)楊阿四騎一輛自行車,背一個絳紫色的藥箱,給公牛崽割牛閹割。四個男人把公牛仔按倒在地,四肢用繩子綁在樹上,牛嘛唵嘛唵地叫。母牛在牛圈里奔來直去,角抵著木欄,踢著蹄子,也嘛唵嘛唵地應(yīng)。沒實施閹割的公牛,愛打架,到了發(fā)情期,脾氣暴躁,有時還撞人。不留作種牛的公牛,都得閹割。楊阿四撩起袖口,在牛崽下腹擦酒精,牛崽叫得更兇,繃緊四肢,嘴巴吐出長長的口水。我爸對養(yǎng)牛人說:“以后,你家的公牛崽,賣給我吧,別給它割卵了?!别B(yǎng)牛人說,養(yǎng)牛不掙錢,公牛不割,麻煩太多。我爸說,給它割卵,它受不了,疼得它半個月跑不了路。

        我爸把買下的公牛崽送到猴嘶山。雙乳峰之間,有草甸,牛在那里安生。若有母牛需要配種,把母牛送去猴嘶山。

        山邊人家,有一戶養(yǎng)羊的。不留作種羊的公羊崽也要割卵。白喜也去買公羊崽,送到猴嘶山去。我媽有了意見,說,買這些牛崽羊崽,花費太大,我們沒這個本錢。我爸說,割卵是要命的痛,牛羊在猴嘶山要死要活,是牛羊自己的命,牛羊長大了,有人買,就賣給別人,我買下,是免除了它們割卵之痛。

        每次買下牛羊崽,我爸心里特別難受。他想起我媽割子宮。一個子宮被割了的女人,需要特別疼愛。我爸越發(fā)對我媽好,睡覺也摟著。

        鄭坊盆地是夏候鳥白鷺在上饒的主要棲息地之一,春分后,白鷺駕著白色的帆船來了,在河邊楓槐樹上,在山塘邊樟樹上,在田畈泡桐樹上筑巢,早出晚歸,十幾只一群,呈“人”字形,從屋頂上飛過。白鷺有傾巢的習(xí)性,起飛能力不足的雛鳥會落下樹,要么被黃鼠狼吃了,要么被老鷹抓走。鳥試飛期,我爸每天早上去樹林撿鳥,把鳥送上樹梢。我爸背一個扁簍,扛一架木樓梯,顯得特別孤僻,且偏執(zhí)。

        2004年,我外出工作。我爸的生活沒了太大的負(fù)擔(dān),他在山谷口,用石塊和木頭,建了一棟矮小的太陽廟,廟門兩側(cè)請游方和尚寫了一副對聯(lián):門前日有萬只鳥,屋后夜有千猴聲。廟殿可擺兩張八仙桌,可燒茶煮食。說是廟,卻無香桌香爐,也無拜廟日和供奉日,也無人守廟,早上開門,晚上鎖門,供路人躲雨歇腳飲茶。我爸在建廟時,把殺豬籃里的刀具,埋在了門檻下。他說,殺生的刀器,該被千人踩萬人踏。那把彎刀,掛在廟殿的梁上,因多年沒有使用,刀面已銹跡斑斑。深褐色的銹垢,像刀厚厚的鱗片。

        我爸過早地耳背了。如今,他才六十多歲,頭腦洼有一圈半白頭發(fā),天門都光了。我爸牙齒好,口袋裝半袋炒黃豆,邊走路邊啃黃豆。夏天了,他戴一頂脫了檐圈的黃草帽,天天中午去河邊,坐在柳樹下的石墩上,看孩子們游泳。他怕孩子溺水。河里每年發(fā)生孩子溺水事件,唯獨我們村沒發(fā)生過。他從中心小學(xué)拿來防溺水宣傳單,到各家各戶派發(fā)。他的額頭越來越寬,谷黃色的臉有點像秋陽下的山梁。他的樣子,與我小時候心目中的爸爸,差別太大。

        自小到大,我也沒去過猴嘶山。村里大多數(shù)人,沒去過猴嘶山——過一個峽谷,爬一道高山梁,下一個陡坡,撐竹筏過兩百米寬湖面,才到了猴嘶山。我女朋友第一次跟我回楓林時,待了十幾天,她沒地方玩,聽說猴嘶山有猴子,纏著我上猴嘶山。遠(yuǎn)眺猴嘶山,除了草木,什么沒有。它是一座孤島。在群山之中,它是一座普通的山,如人群之中一個并不顯眼的人。在草甸,有十幾頭牛在吃草。它們見了人,嘛唵嘛唵,叫得響亮。我走過去,牛一哄而散。牛已成了野牛。高高的山崖上,幾十只猴子在玩耍,最高的山崖,還站著幾只羊,昂著頭,看著崖下。我上了山崖,猴子散到樹上了。有一只猴子跑了過來。猴子很老了,臉上起了深深的皺褶,鼻梁兩邊的頰析出紅紅的斑,毛發(fā)稀稀落落,頭上有些斑禿。它脖子上的鈴鐺,搖得當(dāng)當(dāng)響。我鼻子發(fā)酸,過了二十來年,我救下的猴子還活著,真是滄海桑田,唯生命可貴。

        其實,我并未患過羊癲風(fēng)。那是赤腳醫(yī)生當(dāng)年隨口說的。這句隨口說的話,影響了我青春期,沒有哪個姑娘敢和我談戀愛。即使談了戀愛,快結(jié)婚,姑娘一打聽,壞了,打退堂鼓。我怎么聲明自己是個正常人,從來沒得過羊癲風(fēng),也無濟(jì)于事。哪個姑娘敢冒這個風(fēng)險啊,羊癲風(fēng)是可遺傳的。誰碰上誰躲。所以,我特別珍惜我老婆,我們很恩愛。我的孩子已十二歲了,我也沒發(fā)過所謂的羊癲風(fēng)。不知道是畏縮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我不敢見死人,所以不去醫(yī)院太平間,也不去殯儀館和火葬場。

        我爸還沒到四十歲,就不以刀謀生了。他活得安詳、從容、平和。在我們身上,有很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也有很多東西是生活的造化。我們需要造化,來完成自己。

        傅菲,作家,現(xiàn)居南昌。主要著作有《深山已晚》《我們憂傷的身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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