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潔
凌晨三點的城市,還有狂放的劃拳聲傳來。我躺在白色干燥的床單上,醒著,沒有看到星空。
阿姐就在我旁邊,不知有沒有熟睡,總之,我希望她能夢見花朵和鴿群。
就在五個小時前,在阿琨姐家,三五個山高水長的人,列席而坐。重新演練了一場上帝早已安排好的宴席。飲食男女的桌前,是阿琨姐早已備下的點心,山菌、小土雞、杏仁、花生、白瓜子。他們從酒的柔性,茶的清澈說開。而后,是更多的話題,玄學(xué)、宗教,靈異到鬼故事。
火鍋“咕咚、咕咚”地,食材的香味混合著上浮的蒸汽,彌散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他們說墻上的字,有佛性,收起了殺伐,隱去了筆劍刀鋒,逸淡圓融,像極了人的修行。他們說世間萬物,書法也好,名畫也罷,茶茗和美酒,人世春秋,最后不過兩個字:干凈。我動容了。就在來之前,其實,我經(jīng)歷了人生巨大的起伏。
我知道的,人生總是無常??墒?,縱知無常,我還是偏執(zhí)地愛著這個世界,愛一朵盛大潔白的花,愛一個稱謂,愛一個擦肩而過的瞬間,愛一場雨,我把它們都供奉于圣壇??墒呛髞恚鼈兌蓟脺缌?。
蘇蘇忙來看我,帶著百香果。我們一邊聊,一邊吃,把百香果紫褐色的殼摒棄一地,心底的暗傷慢慢隱淡。她居然知悉我心底全部的秘密。阿川打來電話,說要為了我,為正義戰(zhàn)一回,三兩知己,是我彼時最后的溫暖?;脺缫彩菬o常的,幻滅了又可以再生,幻而滅,滅而生,生而滅……在南風(fēng)吹開的嫩芽和桃色里,我像一棵樹,常??菸?,又發(fā)芽。那天,他們都來了,給我買來花朵、發(fā)卡、口紅、向日葵胸針,還有密密麻麻全班學(xué)生的名字、紅手印。他們說:老師,我們想你了……諸如此類,甜而膩,俗又動人。我又發(fā)芽了,從枯枝的一端。我說:好吧,我愿意再愛世界一次。
宴席一直在繼續(xù),他們說:曾經(jīng)看到一個鼠媽媽和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老鼠,皮膚通紅薄透,鼠媽媽看到突然有人闖入,驚恐不已。陷于萬難的決策邊緣,一邊想惶恐地逃竄保命,一邊又想在巨大的威脅面前救自己的孩子。他們什么也沒有做,只是輕輕捧起小老鼠,告訴它,去找媽媽……他們說,植物也會疼,會喜,在高倍望遠(yuǎn)鏡下,植物受到砍割時呈現(xiàn)出掙扎扭曲的痛苦狀,同時,它們也會聞歌起舞。
我想,我已經(jīng)放下了。上帝創(chuàng)造的萬物一如微塵,我們一樣飄浮,同是被上帝寬恕的一切。我原諒了以為不會原諒的人和事。我們離開的時候,像案幾上的菖蒲和野草一樣,在陶罐黑土里蔥綠地生長。依著旁邊的一山一石一水,也許,它們也在喃喃細(xì)語。在它們所構(gòu)建的世界里,在同一個被上帝寬恕的世界里。
第二天,我們在晨曦的微光里醒來。告別隨落日一同死去的昨天,迎來新生。在早餐桌上,有很多重逢和相逢。我也偶遇過很多不一樣的女子,她們性感又多情,憂傷而美麗,或綰發(fā)如云,或笑靨如花,或從容淡然,有不同生命的維度。我們也許擦肩了一萬次,才終于偶遇了一次,多好。我們一起前往大廳,那里空氣很安靜,大廳的穹頂空闊得接近一種虛無,使我想起了教堂和穿著黑白素服的修女。椅子的白,桌子的深綠,它們讓我安靜,我暫時忘記烈焰紅、香檳色,把浮華退到時光的陰影處。遠(yuǎn)遠(yuǎn)望去,窗幾異常明亮,外面的大葉芭蕉上鋪滿陽光,但陽光似乎離我很遠(yuǎn),離它很近?!盾岳蚧ā返那右恢比粲腥魺o地傳來,有一種清涼在空氣里蕩漾,像滲進(jìn)的花香,又不是。我喜歡上墻壁復(fù)古的鐘擺物件和燈的清輝,像佛光一樣普照下來。還有很多人,他們的靈魂閃耀著金子般的光芒。
來的來了,去的去了。去留之間,心里的皺紋刻得更深了,堆壘疊壓在心里的山,更寂靜,草木、石頭和苔蘚長得更低,不蓬勃,不歡喜。我在必經(jīng)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命定的人。他們有的帶給我真知和智慧,有的帶給我傷害,有的來愛,有的被愛。無論哪一種,我都告訴自己,經(jīng)過的都是必須,都是幫助我找到失散多年的自己,我寬恕和包容了自己以及人世,和上帝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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