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源頭,有咸得發(fā)苦的味道。
我和母親、阿月嬸婆圍坐在灶臺邊,爐火映著她們的臉。坐在我對面的嬸婆遞過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我用手接住,低頭湊近了,然后張嘴咬下。
那東西咸得我的頭皮發(fā)麻。我含著它,卻不舍得吐出來。大人給的東西,一定是可吃的。
我的腦袋暈乎乎的,世界像一盆黏稠的糨糊,我在其中。
“這么咸,怎么吃?”我抬眼看著她,苦著臉嚼著,咸味苦澀難忍,那味道如刀般銳利,攪動我迷糊的腦袋。眼前的世界有了點兒熹微的光,亮起來了,嬸婆和母親的面容也隨之清晰起來。
“不要一口吃掉哇,咸呢……玉花乖乖坐……”嬸婆摸了摸我的頭,轉(zhuǎn)身繼續(xù)和母親說話。 母親坐在我身邊,身子暖暖的。
“她叫我玉花,我是玉花? ”嘴里的咸味不那么強烈了,我心里又迷糊了下。 大人們總用不同的稱呼喚我,我只辨明白了其中一種,是母親喚的。 母親叫我“囡仔”。
我將口里的東西吐在手心,握著。 咸東西沾了我的口水,黏糊糊的,一開始還帶著我口唇的溫度,不一會兒就涼了,濕膩膩地在我手中躺著。
母親瞅了眼我手里的東西。
“是咸蒜頭。 ”嬸婆說。
我就握著這塊咸蒜頭,看著面前的兩個大人說話。母親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握著咸蒜頭,看母親哭。 她一哭,我也咧開嘴;她的眼淚一流,我的眼淚也下來了。她哭起來沒有聲音,背過身去,而我哭起來卻不可能沒有聲音。
我哇哇哭著,張開臂膀,趴在母親背上,卻還記得握緊咸蒜頭,不讓它掉了。我必須哭,孩子哭起來是一心一意的,誰也不能輕易地讓一個哭泣著的孩子止住,除非她自己不想哭了。
母親沒有阻止我哭。
因為她也止不住自己哭。
我們母女倆就這么一心一意地哭著。
“囡仔她爸的討船沉了。阿月嬸, 我怎么活呀……還得養(yǎng)囡仔。 ”母親哭著說。
“秀娘呀,日子總得一天天熬過去, 高高興興的是一天,傷心掉淚也是一天。最難最苦也就那么一下子,都能熬過去的。不哭?!眿鹌牌鹕?,從灶頭拎來一籃蒜頭開始剝蒜。 她一顆顆剝著,嘴里的話也一句句從干裂的唇間緩緩淌出。 爐火的光映在她的額頭上和花白的頭發(fā)上。
母親不哭了。 我也停了。
“囡仔……”母親輕輕喚了聲,靠了過來,將我摟住。
我停下了哭泣,手里濕膩膩的咸蒜頭提醒我還有件事沒做。
于是,我低下頭,再次將嘴湊到咸蒜頭上,將它咽下。
再苦再咸,我都咽下了。
(節(jié)選自《水花園》新蕾出版社出版 有刪改)
選段學習重點: 這個選段描述了玉華的爸爸在海上遭遇不測后,全家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情景。 其中濃墨重彩地描寫了咸蒜頭的味道。我們的大腦有時會忘記一些事,但是我們的舌頭不會。童年時嘗過的那些味道,會伴隨著我們成長,偶爾回憶起,就能牽出一連串或美好或苦澀的時光。
在寫作文的過程中,我們常用到語言描寫、動作描寫、神態(tài)描寫……卻容易忽略味覺描寫。但是直觀的味覺描寫,在反映人物內(nèi)心、襯托人物心情方面通常有著“奇效”。 比如:我們寫自己愉快地去游樂園玩時,吃到的冰淇淋的味道是多么甜美;生了病的時候喝的藥是多么苦澀,都能很好地襯托我們的內(nèi)心。
當然我們還可以“錯位對比”,比如:你的成績不理想,回家就哭了,媽媽拿了塊糖來安慰你。 那糖塊甜甜的滋味和心中苦澀的滋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大師小檔案
李秋沅,本名李靖,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民主同盟盟員、福建省作協(xié)青委會副主任。在鼓浪嶼長大的她溫柔婉約,卻有英雄情懷,喜歡用文字在靜默的時光中細語,將希望與愛傳遞給每一個愛讀書的孩子。
著有長篇小說《木棉·流年》《木棉·離歌》《以尼瑪傳說》《天青》及短篇小說集《茗香》等。曾獲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冰心兒童圖書獎、“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三等獎、福建省百花文藝獎等,作品入選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向青少年推薦的百種優(yōu)秀圖書”。